作者: 一七令
老三可是她的亲儿子,唯一的亲儿子,从前再听她的话不过了,又怎会跟她离心?
黄姑姑疲惫地长叹一声,这事儿说来话长,她知道说完贵妃肯定生气,但却不敢隐瞒,从她抵达凉州开始,期间她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告知贵妃。
起初贵妃听了仍再愤怒当中,气周景文不中用,又恨傅朝瑜全然没将她这个贵妃放在眼里。但是听完所有之后,贵妃直接愣在了原地。
“老三他,真的这么说?”
黄姑姑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贵妃娘娘,悲哀地点了点头。
贵妃眼下的心境,只怕比她当日还要心寒吧?三皇子可是她们捧在手心养大的,为了三皇子,她们主仆俩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所求的不过是三皇子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可三皇子竟然恨上她们了。
贵妃难以置信:“本宫的景文绝不会说这样残忍的话,这中间必有误会!”
贵妃心慌无比,豁然起身往外走去。
黄姑姑下意识拦住:“娘娘您要去哪儿?”
“自然要去凉州了。”贵妃焦急,她得将儿子找回来,找回来之后必定要狠狠教育他一顿,身为人子,怎能对母亲有怨言?他难道看不出来这满宫里是谁一直护着他,又是谁真心为了他好吗?
黄姑姑无奈:“您也出不去啊。”
贵妃终于清醒了。她是宫妃,不是黄姑姑这般只要有令牌便能进出宫闱之人。若她想出宫,势必要圣上同意才行。
贵妃当即便去大明宫,请圣上准许她前往凉州。
结果自然是被拒绝了。
且不说这要求有多离谱,即便是正经要求皇上也不会答应的。他可以出于私心去凉州看望傅朝瑜,贵妃却不能出于私心去凉州找周景文。这事儿皇上做的,别人做不得。再说了,周景文跟周景成那两个兔崽子至今没有给他回信,必然是贵妃跟贤妃教子无方。他还没有找贵妃算账呢,贵妃竟异想天开去凉州,简直笑话。
养出这样的儿子,她这辈子都别想出门了。
被拒绝的贵妃心急如焚,若不是顾及到尊卑有别,若不是为了三皇子的将来考虑,她真想指着皇上的鼻子骂。
儿子都已经不愿意回宫了,他这个做父皇的竟然还能端得住?若是还在凉州多待几月,老三只怕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光了!
贵妃心中无不怨怼,甚至觉得皇上活该跟太子形同陌路,活该被大皇子记恨偏心,做父亲做成这样实在天下少有。老三长成如今这德行,多半也是皇上之过!
养不教,父之过,皇上这父亲做的属实不堪。
远在凉州的周景文跟周京城兄弟俩还不至于不记得自己的姓,但确实没有再想过他们父皇了。
皇祖母、皇贵妃还有母妃会想一想,但是父皇两个字却从未提过。自打他们来了凉州之后,“父皇”便被他们抛到脑后了。等从傅朝瑜口中得知父皇极有可能会来凉州之后,两个小孩儿才重新开始担心起来。
但也没担心多久,主要是凉州好玩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加上学堂里头也热闹,还能交很多的朋友,一时间便也忘了恐惧。
反正还早着呢。
在交友这件事儿上,周景成是最热衷的,跟谁都能处上朋友;周景渊自打来了凉州之后,也放下了戒备,并不像从前在宫里似的不肯搭理人;周景文反而沉闷了许多,平常只跟周景成走得近,只偶尔跟身边人说说话,姿态比较倨傲,瞧都不好接近,但他其实也是乐于上学的。
上学能被先生夸赞,还能被同窗羡慕,不比他们从前在弘文馆时被先生嫌弃、被两个侄子碾压要好得多吗?而且在凉州学堂,安老学识渊博,他的学生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真不比弘文馆差。
他们在学堂玩得高兴,最近甚至还准备了一些手工活,与朋友交换。
积极交友本是好事儿,傅朝瑜也是个喜欢呼朋唤友的,人去哪儿朋友就结交到哪儿。
但是这三个孩子不同,他们出身不俗,又没多少阅历,学堂那边的不仅有学生,更藏着学生背后的家长,傅朝瑜不希望他们的真心换来伤害,遂将他们拉到一处,告诫道:“《礼记》有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人不可无友,但如何交友却是一桩要紧的学问。你们在学堂里广交好友固然是好事,却也得善于甄别,有些人可以相交,有些人,则当避而远之。”
傅朝瑜说完,意味深长地盯着周景成跟他家小外甥。其实几个人里,要数周景文最难接近,他家小外甥如今都快没了防备心了。
这小孩从前在冷宫里面受到了磋磨,如今渐渐地肯打开心扉,傅朝瑜也害怕他会受伤。
傅朝瑜将小外甥抱在怀里,周景成见状眼馋,也挤到傅朝瑜怀里。
他的块头可比他五弟大多了,傅朝瑜直接抱了个满怀,甚至都抱不住。
周景文投之以鄙夷的目光,又听傅朝瑜给他们细说了什么是君子之交,什么是利益之交。
傅朝瑜引用古人之言,凡是利益之交,大致可分为因为追随权贵的势交,贪图钱财的贿交,附庸风雅谈交,与落魄失意之人暂时苟合的穷交,以及只求自利的量交。
为防他们听不懂,傅朝瑜拿捏着分寸,举了诸多事例,深入浅出地给他们讲解交友之道。三个小孩儿都听得可认真了。
但要让他们反省,他们暂时还真没觉得着几种利益之交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包括周景渊,他自从来了凉州之后,身边的同龄伙伴都是性子好的,其中尤以月儿待他最好,什么事情都想着他。来了学堂之后,同窗们知道他舅舅是知州,亦对他格外照顾,周景渊已经许久不曾体会到从前冷宫中如履薄冰的日子是什么样了。
所有人都是如此的和气、善良,他如今交的朋友,应当都是舅舅口中说的益友吧。
然而很快,五岁的周景渊便被打脸了。
他们互换礼物时出了一档子事儿,有学生的家长竟偷偷跑来学堂,要求另一个小孩儿归还他们家准备的礼物。
周景渊本来被他四哥拉着躲在一旁看热闹,结果瞧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件事竟然还同他有关系。
他们的礼物都是互赠的,两人一组对练武术,不论输赢都要给对方礼物,不过是图一个彩头罢了。他们平常并没有这种活动,这还是第一次x,且先生也并不支持,觉得会助长攀比之心,因而他们往后也不会办了。
这回众人玩得还是挺高兴的,想要跟周景渊比试的人有很多,但是他最终只挑了一个。
而过来要回礼物的孩子,便是当初想跟周景渊对练却没成功的,名叫何文濯。是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因乐善好施一向很受欢迎。但是对练这种事,对手越是高大越容易输,没人愿意跟他对练,最后只一个瘦小的同窗主动与他对练。
何文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对方换了礼物。
回家之后,何父得知他们家准备的礼物竟然没能送给知州大人家的小皇子,而是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光蛋,当即勃然大怒,今儿傍晚便敬着儿子过来将对方堵在了下学的路上,准备要回礼物。
这一幕,又恰好被周景渊他们收入眼帘了。
第125章 惊喜(二更)
围观全程之后, 三个小孩儿因散学而雀跃的心情一时间荡然无存。
何文濯他们并不陌生,凉州城的孩子很少有熟通诗书的,所以三个小孩儿的同窗并不多, 何文濯是其中最为活跃的, 他因为身量高、力气大,常帮衬先生干活,也经常对同窗伸出援手, 他们三个孩子都被对方帮助过。
人家帮他们, 不求回报,态度又热切,久而久之, 三个人对何文濯的印象自然也就好起来了,觉得他是天性乐观又豁达,是个难得的朋友。尤其是周景渊, 他在同窗之中个子最矮, 得到的帮助自然也最多。不曾想, 这样处处妥帖周到之人,竟也能放纵父亲做出这样不齿之事。
父子二人要回了礼物。
何父将对方的礼物扔给他,警告一句:“你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名叫单方的小男孩儿害怕地点了点头, 他不愿意惹事儿, 哪怕何父不交代这句, 他也依旧回守口如瓶的。自己能来学堂读书, 是因为主家老爷心善,给了父亲一笔钱让他来读书,他能识字明礼, 也是当初跟着主家的少爷一块读书当了书童才学会的。能来凉州学堂颇为不易,他不愿生事, 也生怕毁了自己的安稳日子。
何父见他举止窝囊,更添了轻慢之心:“你这样的人也好意思来凉州学堂读书,真不怕脏了圣贤书!”
周景成正要冲上去将人揍一顿,却被周景渊给拦住了。
周景成被迫躲在角落里,跺脚抱怨:“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周景渊抿着嘴唇,目光落在瘦瘦小小的单方身上。若他是单方,应当不希望自己的窘境被他人看到吧。
何父已带着何文濯离开了,临行前还不忘叮嘱儿子顺便奚落单方:“你也不争气,早让你跟三位小殿下打好关系,竟连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原本给五殿下准备的礼物也被这小猫崽子给占了去。他这样的人,哪里配用得上这样昂贵的砚台?明儿你依旧想想法子,将砚台送去给五皇子。”
何文濯竟然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一句。
真是恶心,周景渊攥着拳头,忽然一言不发地掉头离开了。
傅朝瑜为修路奔走一天,回到衙门之后便发现今儿的内宅静悄悄的,不比往日喧闹。周景文跟周景成两兄弟坐在门槛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直到发现傅朝瑜回来之后才露出喜色。
“今儿怎么这么乖?”傅朝瑜拍了一下两人的脑袋,四下环视,却未发现自己小外甥,“景渊呢?”
周景成挠挠头:“他在屋子里生闷气呢,怎么叫也不出来。”
“怎么回事?”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把今儿在学堂后面偷看到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看错了眼,信错了人而已。两个小孩都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唯有周景渊似乎犯了牛角尖儿。
原来是为了这个,这小家伙被自己养得颇有傲气,这回还是出宫之后头一次受挫呢,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傅朝瑜让秦嬷嬷带他们下去吃零嘴,自己则去了小外甥的屋子里。
小家伙和衣窝在榻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被褥里,似乎是在为了同窗的不公正遭遇而寒心,又似乎是在为自己看错人而恼怒。
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经历这些,傅朝瑜也觉得残忍,但是作为皇子,为人处事之道又是他不得不学的。傅朝瑜走过去了,轻轻将被褥掀开了些许,笑着问道:“闷在里头不热吗?”
被褥被挪开,露出一个凌乱的脑袋。
憋了这么久,汗水都已经打湿了头发,脸蛋也捂得通红,看眼角似乎还有哭过的痕迹,但不能分辨究竟是哭的还是闷的。
傅朝瑜坐下:“来,跟舅舅说说你是为什么生气?”
周景渊一下扑到舅舅怀里,有些别扭地道:“那个何文濯真是可恶,竟然生了两副面孔!”
“你介意他骗了你?”
周景渊点点头,而后又道:“我还生气自己识人不清。”
“并非每个人都是表里如一的,在外行走,总要做一做伪装。同凉州的其他孩子相比,你的身份着实太高,他们或是为了与你结交,或是为了同我搭上关系,都会对你格外优待。而你年纪又小,未曾经历过这些,自然难以分辨,这不是你的错,怪只怪他们功利心太重。”
周景渊闷闷不乐:“这样的人有很多么?”
“多如牛毛。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与人相交时,一颗真心难能可贵,但为人处事很多时候却不得不以利益为重。如何取舍只能看本心了。不过你们如今年岁还小,并不需要考虑这些,倒是可以试着分辨分辨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假意,这般往后与人交友时才不会被欺骗。”
傅朝瑜抱着崽感慨,这才哪到哪儿啊,等以后你做了皇帝那些阿谀谄媚的只会更多。譬如他对皇上,便从来都没有真心过,不也还是甜言蜜语地哄着吗?
孩子还小,教他这些不合适,傅朝瑜准备以后再慢慢教。
周景渊抱了一会儿舅舅,听了舅舅的开解,自己又反省了一会儿,明白这件事情确实错不在他,他也没必要因为这一次看错人而苦恼,引以为戒就够了。
等到下一回,他一定擦亮眼睛,不会再受骗了。
第二日去学堂,周景渊送了一个鬼工球给单方,并且要去了他原本送给何文濯的竹笛。
鬼工球不好做,周景渊也不会轻易送人,如今送给单方是为了弥补他昨日受的无妄之灾。此事说到底与他有些关系,若不是何家人想要攀附权贵,单方便不会受辱。
面对周景渊的示好,单方显得受宠若惊,尤其是他还听到那位四殿下在旁碎碎念:“这个鬼工球,我要的时候你都没给……”
单方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礼物越发烫手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还好周景成看出了他的窘迫,没有再抱怨了,反而安抚说:“罢了,你就收着吧,我家五弟难得肯送这个。”
单方瞧着精致的鬼工球,到底没有舍得还回去,真的好漂亮的礼物,比他收到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要好看。
单方的经历叫人羡慕,何文濯真不知他今儿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入了五殿下的眼。何文濯不愿落于人后,连忙捧着砚台准备送过去,结果五皇子看到他之后直接就离开了。
何文濯当场愣住。
怎会如此?明明昨天上课的时候还好好的。
然而还不止于此,等他转向三皇子与四皇子时,那两位小殿下态度比五皇子还要坚决。
三皇子甚至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
何文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就跟他父亲说的一样,位高权重之人都是喜怒不定的?可这也太没有定性了吧。
何家特意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砚台到底没能被送出去,甚至自那日起,他都没能再跟五皇子说上一句话。往日好用的招数全都失效了,他被三位皇子联合排挤,反倒是那出身卑贱的单方,莫名其妙地成了五皇子的尾巴,能时常跟在五皇子左右。
对比,何文濯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他哪里比不上这个穷光蛋了?单方父亲甚至是别人家的奴才!如此卑贱之身,凭什么能跟皇子玩到一块儿?
单x方仍旧茫然,他也不知道五皇子为何善待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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