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不论这些人有多忠心耿耿,眼下穆加大汗已彻底失势,这些人还得仰仗大魏官员,就算忠心又能忠心到几时?他们大魏朝廷都没有几个忠臣,吐谷浑难道还比大魏有多好?且就冲他们率先投降的心气儿,便知他们都不是多么忠心不二的主。
崔狄又问:“咱们把淮阳王丢在那儿,他不会计较吧?”
“怕什么?反正有你。”
崔狄任互市监,选址就在阳关附近,即便淮阳王心存不满也找不到他这儿来,最多找找崔狄的茬。傅朝瑜碰了碰崔狄的肩,轻松道:“回头淮阳王有什么动静,你记得替我多担待些啊。”
崔狄:“……”
好不要脸,他来西北是不是来错了?
傅朝瑜一路往回走得并不快,主要他并非独身前往,凡到了一个城,便要领一堆百姓回去。吐谷浑领地是不大,但是百姓却又不少,这回两国开战,即便双方都极为克制,可因为战乱受灾的百姓仍有不少。
傅朝瑜比照着户籍确定他们各自身份、家世清白之后,按照约定将他们带去了大魏。
北方是个屯田的好地方,但西北地广人稀,百姓未必愿意迁移到别的地方来,就比如常乐以北,并没有多少人户。
这些人将来迁过去,可将屯田的重任分担到他们头上。
这般一边走一边收人,原本几日便能回程,结果硬生生被傅朝瑜拖了一个月有余。他不光领人回去,还时常给这些人画饼。傅朝瑜所带的译者每日都得给他们傅都护传话,说得嘴皮子都快干了。
“听傅大人说,长乐附近的屋子都已经修缮好了,虽没有你们从前的房子好,但也能够遮风挡雨,况且那地方耕地都是现成,只要有人开荒便有耕地。”
“等来年朝廷给你们发了新粮种,便再不愁吃穿了。大魏凉州有多富裕,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咱们常乐的确次一等,但只要跟着傅大人,早晚都能如凉州一样举世瞩目。”
“你们去了常乐,会有人教你们大魏的话,仔细学的就是,往后再大魏安家便是大魏人,傅大人明年还会在当地办学,届时,各家的孩童都可以入学读书,只等将来高中科举便可以入朝为官。”
吐谷浑的百姓听得晕晕乎乎。有房、有地、有粮、有学上,还有官做!这样的好事情也轮得到他们?
早知道,他们从前想在吐谷浑当官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若祖上没有x当官的,连官场的门槛都进不去。他们以为外头也是如此,不曾想大魏竟然比他们公允这么多,只要考中了就能当官,不论身份,不拘贫富!
许多人忙追问科举之事。
因为有傅朝瑜都授意,这些译者便使劲儿地夸他们大魏的科举取士制,莫说是吐谷浑了,放眼周边任何一个部族国家,都不可能有比他们还要规范公允的选士制。
“诸位若是不信,回头问问大魏的当地人就是了,这种事情如何能骗得了诸位呢?只要通过了考试,诸位的孩子不仅可以在大魏当官,甚至还可以回吐谷浑当官呢。”
吐谷浑百姓激动得不行,虽说如今年学校都还没有,但他们已经能畅想日后自己的孩子进士及第、荣归故里的风光美梦了。他们如今是走得落寞,但他们的孩子却可以风光回乡!
真好,日子越来越有指望了。
大抵是因为所有人在路上已经自我说服过了,等真正到了常乐,发现这里人没有自己想象的好时,也没有一个人闹腾抱怨。人家从一开始就跟他们说过,镇西都护府才刚设立不久,百废待兴,条件差一些便差一些,哪有一夜之间便能富起来的地方?再说了,反正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傅朝瑜也再次兑现承诺,不仅给了他们遮风挡雨的住所,还给了一些入冬的粮食。西北如今行商之风盛行,凉州一带更是日渐富庶,只要这些人手脚勤快,早晚都能将房子重新修好。
最重要的是,大魏开疆拓土的脚步只怕停不下来,西北的领土只会越来越大,百姓也会越来越多。如何管理这些吐谷浑人,便是给将来打个样。
日后照着学就是了。
傅朝瑜带回了将近四千的人口,皇上一早便听说了。这些人只要乖乖待在大魏种田、不惹是生非,他可以做到一视同仁。至于留在吐谷浑的百姓,正好可以让他们养马。
若能解决大魏马政问题,绝对是一项功在千秋的政绩。
皇上越想越觉得自己跟傅朝瑜是一对旷古绝今的君臣,于是又没忍住在朝中大赞了一番傅朝瑜。
朝中有人听着逆耳,但却没敢呛声。毕竟,傅朝瑜这回是扎扎实实地立下了功绩,几乎等同于不战而屈人之兵,没得反驳。
唯有太子险些将不满刻在了脸上,父皇真是糊涂了,对一个外人反倒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什么不辞辛劳,他傅朝瑜能辛劳什么?不过是跟着混一混功绩罢了,谁去都能做得比傅朝瑜要好!
如今吐谷浑安定了,明年他父皇便要征讨南边了。
他在南边并无势力,反倒是北边那块,可以与之合作一番。
第159章 病症
皇上在朝中的夸赞傅朝瑜没听到, 但是杜宁的马屁傅朝瑜却听了一上午。这家伙自他回来之后嘴里就跟抹了蜜似的,好听的话滔滔不绝,还回回抢在张致行跟前, 把人家堵得几次都不得不咽下原本要说的话。
一次两次或许是无意, 但每每如此便是有心了。偏偏傅朝瑜对他束手无策,好不容易等到张致行离开,才无奈地问他:“你莫不是同他有矛盾了?”
“岂止是矛盾?”杜宁脸色臭臭的, 说出来的话刻薄得很, “我同他简直不同戴天!”
亏他从前还劝说娘子不要随意揣度他人,更不要一开始便抱有偏见。到头来,他娘子还是一样的英明神武、慧眼识人, 他才是蠢而不自知的那一个。
杜宁哀叹了一番自己识人不清,而后又道:“先前你在时,那张致行好歹还装一装, 待你离开后他便张狂起来了, 见了什么都要指手画脚一番, 在都护府里大肆收揽人心。”
杜宁嘀嘀咕咕,将张致行这段时间如何排挤他、如何一意孤行全都抖落了出来。傅朝瑜不在,方爻跟崔狄也不在, 整个都护府就快要成为张致行的一言堂了。杜宁本来不怎么管事儿的, 因为害怕张致行抢了傅朝瑜的权, 不得不跟对方斗智斗勇。光凭他的脑子肯定是不够, 好在杜宁有外援。在他娘子的帮衬之下,也算是跟张致行打得有来有往。
不过,嫌隙已生, 往后若再想平安无事那也是奢望。
他说完之后,再三叮嘱傅朝瑜:“这个张致行城府不浅, 我家娘子还总是说他面色不善,你多注意些。”
傅朝瑜沉沉地应了一声,他对张致行其实从未信任过,因而见到他做出什么举动也不惊讶。这张致行还不像马骞,马骞固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一心为公,也不屑于用什么手段来拉拢人心,但这张致行明显不是。即便杜宁不说,傅朝瑜也会防备着些。
第二日,被傅朝瑜送去凉州读书的周景渊也赶回来了。自从出宫之后,舅甥俩还是头一回分别这么久,周景渊见到舅舅之后便扑了上去,直接攀到舅舅怀里。
急急忙忙的样子,简直比他三四岁时还要像个小孩儿做派。见他这样有力气,傅朝瑜便知道他在凉州被安老照顾得很好。一点儿没瘦,似乎还长高了些。
周景渊抱着舅舅的脖子稀罕了一会儿。舅舅这么久不回来,他其实每天都在担心,又怕先生看出了他的思虑,因而只能暗暗发愁。眼下真见到了人,他便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舅舅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出事儿呢?
周景渊央着他舅舅说一说吐谷浑那边的事儿。
那边并不不可对人言的,傅朝瑜捡着有趣儿的说了不少,譬如那位伏延将军,又譬如那位穆加大汗与他儿子。
周景渊听得入神,待得知穆加大汗丢了王爵之位后,忽然笑了一声:“那位宁王或许要头疼了。”
“头疼也不过就头疼个几年,可宁王这个身份却是一辈子的,他也不亏。”
“那淮阳王呢,他没跟着一起回来?”
“淮阳王留在吐谷浑收尾。”傅朝瑜说完,盯着小外甥看了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周景渊撅了噘嘴,低声道:“这个王叔好像不喜欢我们。”
傅朝瑜惊讶于他的敏锐,淮阳王装得很,之前在吐谷浑被他那般打脸,当着外人依旧对他客套十足,至于从前对待三个小皇子,亦是礼数周到,不想在他小外甥这儿装模作样的功力却还没有到家,被彻底看穿了。
傅朝瑜道:“他即便再不喜欢,如今也奈何不了咱们。同样的,你便是再不喜欢他,有时候也必须得借助对方做点事,譬如阳关那种地方,淮阳王在此处经营许久,换了别的人未必有他得心应手。人讨不讨喜,跟他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当然,若是他有贰心,那就另当别论了。用是得用,防也得防。”
周景渊重重地点点头,小脸上满是慎重。用是得用,但是一边用着一边还得慢慢打压分权,权柄太大并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还是个野心勃勃的主。
这淮阳王可是他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想必父皇如今也很苦恼吧。
自从傅朝瑜获胜回来之后,整个西北都沉浸在一股巨大的喜悦之中,这回与吐谷浑一战,他们终于直观感受到大魏的强大了,再不似从前那般好欺负。
听闻明年春上朝廷还要南征,届时他们的疆域还能再扩大许多。领土多少与寻常百姓看似没什么关系,但若是国家强盛,外敌不敢欺辱,那百姓们也能过上几十年的安稳日子,尤其是边境的百姓。
又过了一月,淮阳王才不紧不慢地带着人回了阳关,许是心里有气,他直接绕过了常乐,并未与傅朝瑜打过一声招呼。
傅朝瑜是无所谓,反正也不必跟淮阳王接触,惨的是崔狄。他的互市监就在阳关附近,免不了要跟淮阳王打交道。
傅朝瑜造的孽,却要他来偿还,每次在淮阳王那边吃了瘪,崔狄都会写信抱怨傅朝瑜不厚道。
这两人血缘也算亲厚,可却从来都处不到一块儿去,淮阳王看不上崔狄,崔狄还嫌淮阳王烦呢。崔狄如今就盼着淮阳王早点失势,日后他若是能上位顶替对方,便再不用受这份窝囊气了。
傅朝瑜收多了他的信,却也不能帮他什么,他这边事儿也挺多的,不仅要时常安抚吐谷浑迁过来的百姓,还得准备明年的春耕。
今年红薯丰收,明年剪苗插植,常乐附近不少百姓应该都能分到。再过两年,土豆也能在西北普及,届时西北就真的能成x大魏粮仓了。
入了年关之后,崔狄再次留守在西北,可家中妻子妹妹都在京城,不能团聚,于是他转头便跑去了傅朝瑜那儿,跟傅朝瑜舅甥俩一起过年。
守岁时,崔狄一边瞅着犯困的小孩儿,一边跟傅朝瑜交流互市监最新的动向。
官署已经修建好了,人员也配备齐了。最近西北与吐谷浑所需的人手有些多,原先不少没得授官的人都得了差遣,饶是如此都还不够,于是年底前又开了恩科,不少读书人算是走了运。若是错过这次,按照正常的科考兴许还要再等上三年。
也正因为恩科让人得了实惠,所以读书人对于南征这事儿也颇为关注,就希望这仗赶紧打完,朝廷缺人便能再开一次恩科,这种开科选士再来多少次他们都不嫌多。
这话说远了,总而言之,多亏了这些人,互市监才能建得起来。
另有朝廷发的互市文书也传去各国了,提起这个,崔狄还笑着道:“先前吐谷浑商贾闹事,大魏派兵前去镇压,西域那儿有不少人都在埋怨吐谷浑没事儿找事,生怕大魏彻底关了西北,不与他们做茶叶生意。这回有了朝廷的文书,知道大魏每年有两回互市后,他们比咱们还要积极。这一个月来,我便已经收到好些书信,都在询问明年究竟几月开互市。”
崔狄这儿自然没收到具体的消息,他问傅朝瑜:“你那儿可有明确的消息没有?”
傅朝瑜摇摇头,饮了一口热茶暖暖身子:“不过我猜测,最快也得等到四五月。”
他们还得提前联系大魏的商贾,让他们备好样品。如今主要是茶马互市,官府先从民间收购茶叶,再与胡人交易马匹。但是既然能赚钱,再多赚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别的生意若是能凑上一凑,譬如丝绸瓷器什么的,真有了买卖自然也不亏。
不仅西域的商贾急着做这门生意,大魏的商贾也着急赶上这一趟,至于如何挑选,便得互市监多费心了,崔狄估摸着自己年后有的忙。
年后朝廷也忙,现如今大军已整装待发,粮草也先行运往南边。
安南一带频频惹事,云贵地区也不太平,皇上早有南征之意,这回既决定出兵,便是打着必胜的准备。
整个年节,三省六部众人都没过几日安生日子,无不忙得晕头转向。
这回皇上南征,照例是太子监国,不过皇上放了不少心腹在东宫附近,三位丞相带了吕相随行,反而将安分守己的韩相等丢在京城。
安排是做足了,可是皇上尤嫌不够。
若是太子再年幼些就好了,曾经他跟太子也有过一段父子相合的时光,那会儿太子年岁尚小,也没这么多花花肠子。如今便不行了,他在外征战还得担心太子是否会篡位。
虽说皇位从来都是能者居之,但若是太子当真敢从他手里抢,那他们的父子之情也算彻底走到头了。皇上虽忌惮,可太子羽翼都被剪得差不多了,他也不觉得太子一个人能有这样孤注一掷的魄力。
临行前,皇上给了一队人马给皇贵妃,
这是他的亲卫,宫中若有动静,这些人可日行千里赴前线禀报。宫中的妃嫔各有心思,唯独无子的皇贵妃还能信任。
皇贵妃待他一向忠心且用心,这样的人合该赏赐。于宫中女眷来说,最好的赏赐便是子嗣了,但皇帝始终觉得,妃嫔有了子嗣便有了私心,相处起来便不纯粹了,他还是不愿意打破自己跟皇贵妃之间的默契。这回依旧得委屈贵妃,大不了日后给她过几个公主就是了,子嗣一事不可满足,皇上遂转而画起了别的饼:“你们兄妹二人一向忠心耿耿,待朕得胜归来,必定加封程家子侄,厚赏程家上下。”
程阑静静地回望着他。加封子侄还不如加封她,给她个爵位日后必定能青史留名。
幸好皇上没说什么生不生孩子的事儿,否则程阑都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搪塞。生孩子这等事儿还是交给其他人吧,她就不掺合了,这辈子孤身一人挺好的。
二月初八,大军开拔。
出征那日动静大到傅朝瑜在西北都听说了。傅朝瑜记得上辈子似乎也有这件事,最后的确获胜了,不过因在战场中受了伤皇上的身子骨也彻底垮了。这辈子有抛石车,朝中又准备齐全,应当不会旧事重演。
等到了四月,互市监便彻底忙了起来。
互市开在四月初,一直持续到五月,各地商贾都云集于此,西域胡商也早早地通过互市监核验,迫不及待地想赶紧订着新货。
如今一年也就只有两次机会,大魏卡人卡得特别紧,谁知道下回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在入境做生意。所有商品之中,茶叶是最受欢迎的,自从他们将茶叶带回本国之后,饮茶之风便在他们那儿渐渐传开。这玩意儿不仅祛油解腻,口味还独特,也确实对身体好,无论男女老少饭后都会饮上一盏。
就连东.突.厥也派了人前来做生意,他们订购的茶叶一点儿不比其他人少。
互市监的事大多交给崔狄,傅朝瑜只派了人着重盯着东.突.厥的人,其他得也没多管。只因他刚得了消息,沙州那儿貌似有人得了怪病。
染病的是当地一位士绅,高烧不退,并且伺候的仆从也陆续发起了高热。
互市这样敏感的时节出了事,傅朝瑜自然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他将小外甥送去凉州,自己则带着几个小吏直接去了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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