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但是林簪月不觉得自己是在胡闹,她抬眼注视着傅朝瑜,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执拗:“别的大夫能来,我为何不能?我比他们去过的地方更广,见识过的病症更多,并不比任何人差。”
她是年轻,可傅朝瑜不该小瞧她。
二人对望,傅朝瑜率先败下阵来,唉声叹气地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叮嘱一声:“你多注意安全。”
林簪月失笑:“我乃医者。”
她一个行医的,自然比傅朝瑜要更懂得防治。只是很多人瞧见她是女儿身,便下意识觉得她天生若柔担不了事。
林簪月顺理成章留在了沙州。
沙州大夫并不多,之前的大夫都因为诊治病患中招了,没了大夫,病患才会日渐增加。
亏得衙门这些日子治理有方,如今各家凡是有人发热,都会上报坊正、里正,由衙门派人专门将病患家中消毒,再送去衙门治疗。随着染病的人越来越多,衙门人手也渐渐不够用了,如今连傅朝瑜都得在外奔波,四处抬人,加之安抚民心。
百姓被关在家中本就惶恐不安,如今疫情一日严重过一日,更叫他们胆战心惊,如今也只有傅朝瑜的话能让他们心里定下来了。
傅朝瑜这些日子在大街小巷乡野之间穿梭,沙州百姓心里也过意不去,也有些年轻力壮的主动站出来,帮衬衙门转移病患。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豁出性命来帮忙了。鼠疫难治,许多人感染上了便是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全身而退。可即便如此,也总人人愿意上前帮忙。多亏了他们,衙门才不至于孤立无援。
沙州衙门那么大的地方,如今都不够用了,又在后头搭建了简易的棚户,用以安置病患。东侧是衙门众人住的地方,西侧便是鼠疫患者了。
事不宜迟,林簪月等大夫匆匆安置之后,便进入了疫区。
刘知州见这群大夫老的老,弱的弱,不得不再三交代:“诸位切不可摘下面罩,这里全是病患,到最里头还有病入膏肓的,只怕撑不过今日了。诸位若是见了,烦请多安抚为先,切莫告诉他们不能治了,还有些妇人小孩,本就体弱多病,也难治得很……”
老大夫见他啰里啰唆的,烦道:“哪儿来这么多话,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刘知州:“……”
罢了,傅大人说的对,大夫都是有脾气的,这档口愿意来他们沙州治病的都是恩人,得供着,刘知州从善如流:“听您的,您是大夫。”
老大夫雄赳赳地踏进了西边的棚户。
刘知州停在门口,面露担忧。
前两日也有好些大夫进去,可进去之后便少有人能出来。
老大夫们无所畏惧。他们愿意来自然是做足了准备,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们都这个年纪了,早已把生死看淡,能多救活一个人便是赚了。
刚踏进去,众人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石灰味。如今天儿热,里头没有安置隔间,许多竹床裸.露在外,有的上面甚至躺了好几个已经烧到昏迷不醒的病患了。
众人见状,立马过去诊治。
林簪月径自走向右侧,里面挂着一张硕大的帘子,她心有所感,掀开帘子之后,果然见里头都是女子跟孩童。
最边上有个孩子已经高热晕厥了,身旁的母亲也感染了鼠疫,面对发热的孩子默默垂泪。药也喝了,x可是全无用处,她能做的也就只能跪地乞求满天神佛保用。
林簪月赶忙放下药箱上线,探了探小孩儿额头,又扒开眼珠细看起来。
孩子母亲惊醒,木讷地看着对方,不知所措。
林簪月轻声道:“我是大夫,你家孩子病了几日了,今日里什么症状,衙门给她喂的什么药?”
母亲意识到这位姑娘过分年轻,但是她已走投无路,只能寄希望于林簪月身上,一一都答了。
说完,那位母亲舔了舔干燥到已经开裂的嘴唇,卑微地问了一句:“大夫,孩子能痊愈吗?”
林簪月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微微一笑:“会好的。”
她的话似乎安抚到了这位母亲,也给了周围的人莫大的信心,接下来也不必林簪月费心询问,她凡到一处,便有人主动报了自己跟孩子的病情。
林簪月走南闯北,医治过不少孩童,最擅儿科。记下所用药物之后,便知道城内只怕已经没有熟通儿科的大夫了,用的药对太过烈性。
她先后问过所有的孩童,根据病情不同换了几张不同的药方,后来又改了不少女子的药方。
衙门的小吏在别的事儿上管用,但是治病救人这等,林簪月等人不得不亲力亲为。即便是抓药,哪一味药重了、哪一味药轻了,效果都可能大不相同。这等关乎人命的大事,所有的大夫都慎之又慎。人手不足,那就辛苦一些,总归要先把人治好。
一日忙活过后,几十位大夫围坐一侧,开始商讨药方。他们带过来的药比较杂,众人合力商讨了几个主要的方子,首用麻黄汤和银翘散,至于孩童那边则根据情况酌情增减。
这里只有林簪月一个姑娘,女眷那边主要还是她来负责。起初那些老大夫也并不放心,可见林簪月给出的方子之后,便都没有再反驳了。
这位小大夫虽然看着年轻,但经验老道,在斟酌用药方面未必比他们差。
真是后生可畏。
林簪月带着三五个大夫,每日问诊抓药,算是基本稳定了许多孩子的病症。
好些孩子就爱亲近林簪月,反而是孩子们的母亲不许他们跟林大夫说话,生怕给她也带累病了。
这些日子已经先后有两位老大夫中招了,情况还颇为严重,她们真不希望林大夫也背感染。
情况稍稳之后,傅朝瑜又让人搭建了不少棚户。林簪月等看诊过后,将这些病患分了轻症与重症,分隔两地看守,以免原本快要痊愈的人又被反复感染。
患者用过的衣物都用硫磺熏制,后来硫磺不够,便只能用开水蒸一蒸了。
前些天每日都有数百增幅,最多的是前天,足足增加了九百人,昨儿开始减少,今儿更少了些,只有五百人。
情况似乎有好转,但沙州上下仍不敢懈怠,生怕管得松了,又出了岔子。
病患每日用药都是足量,大夫们舍得用药,沙州一月前是缺药,但这些天各地都陆陆续续送了药过来,尤其是从前在凉州做过生意的商贾们,有的甚至不止送了一批。
如今药已经不缺了,京中那位太子反倒是转了性子,特意大张旗鼓地让人送了一批药过来。说什么前些日子朝廷也缺药,如今不那么缺便火速送来,免得叫沙州才行多等。
多么冠冕堂皇的一番话,然而沙州上下听闻之后却只余一声冷笑。
他们永远也忘不了当初这位太子是如何坐视不管的。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最是清清楚不过。
沙州情况陆续得到控制,可每日总归有身亡之人,那些病死之人都从衙门里抬出去,集中在城外掩埋。
体弱者总是很难扛过,百姓们也都能理解,连傅大人都留在沙州,每日照顾病患,劳心劳力,他们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衙门上下都在忙,他们能做的,只有默默等待,全力配合衙门安排。
然而,被关在互市监的外域商贾理解不了,每日都闹着要回去。如今大魏的瘟疫听着实在是叫人胆战心惊,他们生怕自己被牵连,恨不得立马返回。
哪怕他们在此地待着目前还算安全,哪怕衣食无忧,可若是能回去,谁愿意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崔狄得知表妹独身前往沙州之后本就日日忧心,这些商贾又见天闹事吵着要回去,更让他烦不甚烦。可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病,若是将鼠疫传回去,那大魏的名声就彻底臭了。为应付这些人,崔狄最近脾气见长。
这日,恰逢这群人又要闹事,崔狄却忽然得知了个消息——同那位汪老爷接触过的人里头,有一位东.突厥的商贾,这人行事颇为鬼魅,近来西域商贾闹着要回去,便有他的手笔。
崔狄听闻之后,立马嘱咐道:“让人将他带过来,就说他患了鼠疫。”
第162章 捅破
崔狄请了大夫出面, 很快将人给带了出来。
先前还闹着要出去的商贾们瞬间销声,他们这里竟然也有人得了鼠疫?那玩意儿传染性极强,他们该不会也中招了吧?
众人瞬间淡然不了了, 有人闹着要喝药, 准备提前预防。
被带走的商贾名叫海山,众人昨晚还跟他称兄道弟,如今却恨不得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甚至埋怨这人瞎折腾, 不老实待在自己屋子里头非要东奔西走,这下可好,说不定已经把他们给连累了。
不过有人却想不通:“咱们一直关在此处, 从未有外人来过,他是怎么染上病的?”
“谁知道呢,我看看海山鬼精鬼精的, 没准他私底下同外人有交集也说不准。”
众人猜测了两句之后, 便没再说了, 越说心里越没底。要是这海山真同外人有来往,那整个互市监都不安全。
这会儿也没人嚷嚷着要回去了,他们若是带着病回去, 回头真把自己国家弄出了事儿, 他们也会受千夫所指。自己是没事, 可他们都有家人, 到时候一家人都跟着受累,何苦呢?
而海山被人莫名其妙押过去也是满腹怨气,有无中招, 难道他会不知道?大魏这些人分明就是没事找事!等被丢进了屋子之后,海山还在叫嚣:“劝你们赶紧把我给放了, 否则我们突厥人绝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刚落,人就被捆了起来。
押送他过来的侍卫只将他从前跟那位汪老爷接触过的事儿点了一遍,海山叫嚣声顿时停住,脸上划过一丝心虚,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承认,嘴硬道:“那又如何?我不过同他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罢了,难道你们大魏连外域商贾跟谁做生意都要管?”
小吏冷笑道:“你可以先不说,就看你能撑到几时了。”
海山听到这话心里一阵紧张,险些以为他们要上重刑,结果等了半天,对方除了把他捆在这儿并无别的动作。
海山松了一口气,开始想着自救的法子。一日过去,守着他的侍卫换了两班岗,海山试着拉拢他们,无果。
这些人固执得很,没一个搭理他。
入夜之后,海山决定先休息休息。可他刚一入眠,还不过几息便被人突然泼醒。一道强光刺来,海山惊愕地醒来,眯了许久的眼睛之后才渐渐能睁开,牢中不知何时点上了烛台,有一人拿着铜镜,将光投到他眼睛里。
海山等着他们上刑拷打,可对方除了把他叫醒,也没有别的动作。他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不知道大魏人究竟玩的什么把戏,又因实在是撑不住,没多久便再次睡着了。
下一刻,他竟然又被叫醒。
海山烦躁至极,他太困了,这些人将他叫醒之后什么也不说,镇定地看着他陷入狂躁之后又体力不支地睡下,而后再次叫醒他。这一晚上,海山不知被叫醒了多少次,到天明时分精神几近崩溃。
第二日,仍换了一班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熬鹰。
如此熬了两天一夜,海山终于撑不住了,饿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困,他随时都能昏睡过去,可是只要他闭眼,立马就会被人叫醒。海山想过事情败露之后大魏会对他用刑,甚至会对他用重型,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们会用这样的法子对付他。
海山已经撑不住了,不仅身体撑不住,精神也快要撑不住了。等天黑之后再次被弄醒了两次,他终于有气无力地祈求对方:“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
或者杀了他也好,他实在是受不住了。早知如此,他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前来犯险。
没人搭理他。
海山忍不住x潮水一般的困意,顿时又合上双眼,随即脸上又被人泼了凉水,强行弄醒。
海山无力地睁开眼睛,紧接着便听到了绵长的脚步声,他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道脚步声在回响,搅得他神色恍惚。
许久之后,似乎有人站在他身边,见到他的模样之后甚是满意地轻笑了一声,转身坐在了长椅上,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老实交代,我可以考虑让你睡一觉,如何?”
海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崔狄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候着,直到又熬了一晚上,这家伙才终于松口。
再硬的骨头,也架不住这么熬。有时候上刑也并不需要严刑拷打,折磨其精神就够了。
听海山交代完后,崔狄忍住将他就地处死的冲动,转身便给傅朝瑜带了信。
沙州如今虽然对外封着,但是互市监与其同处一州,送起消息也方便。崔狄不仅给傅朝瑜带了信,也给他表妹带了信。
可惜如今林簪月出不来。
几个大夫跟送药的小吏感染之后,剩下的大夫商量着,索性将这一块的棚户全都关上了,除非缺了药材否则不许外人靠近,若是病患痊愈或者病逝才会有人出来,不然便一直待在此处。
傅朝瑜也担心,可他也知道如今衙门人手本就不够,若是有人继续折在里头,到时候外头都没人做事,只会更加乱。他唯一能替林簪月等人做的,便是让厨房每日多准备些茶水饭食,让他们务必按时吃饭。
对于崔狄送过来的消息,傅朝瑜并不惊讶,他早就猜到了这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他昨儿收到京城的来信,安南那边的战事已经快要结束了,皇上听说了沙州鼠疫一事,不日即将返程。
傅朝瑜也并非告状、刻意勾起两国战事,他只是觉得,皇上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至于打不打,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他总还是希望能为沙州讨一个公道,为这些无辜枉死之人讨一个公道。
傅朝瑜的书信一封送去给太府寺杨直杨大人,一封送去给凉州书院的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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