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淮阳王也没话说,反正要死也一块死,他有什么好怕的?若是皇兄死在他前面,那也算是他赢了。
大魏这边,因久未听闻皇上的消息,如今不少人渐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敌众我寡,能在东.突厥士兵手中活下来的可能性太过渺茫。
宫中的太后娘娘跟几位宫妃都已经哭红了眼,只有皇贵妃一人还在苦苦坚守。
皇上驾崩,于太后等而言简直比天塌了还要难受,城外还有一个日渐嚣张的废太子,听闻废太子的援军已经到了,京城实在撑不了多久。
一旦废太子破城,她们能否保全自身都是个谜。
贵妃与贤妃日日都祈祷被送出宫的老三和老四能够平平安安。前些日子他们母家都安排了人手,想将两个小孩送去江南,结果不出意外地失败了。废太子的人手把持着各处城门,城里的人想要出去,谈何容易?
如今两个小孩也只能在京城里头躲着,说句不好听的话,只怕来日城破之时才有可能趁乱逃出去。如今看样子,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短短数日功夫,周景成连性子都变得沉稳了。
之前还叫嚣着要跟废太子比划比划,如今听多了前线的战况,便不再嚷嚷了。他也从外祖父那儿得知,京城里的诸位大人心也不齐,有好些一心想着投奔太子,却被韩相跟皇贵妃直接处死。可二人手段再凌厉,也架不住总有人想要做降兵。
每日都有官员去世,意味着每日都有人想要投降、想要跟废太子里应外合。哪怕他们也有援军,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人心散了,也就没有胜算了。
京城乱得厉害,西北却还算安稳。
淮阳王并未将全部的守军一同带去寒元关,西北当地仍又不少驻军,若有需要,他们亦可以进攻东.突厥。只是这会儿谁也没敢下令,能够指派他们的人都不在了,京城偏又乱成了一锅粥,为防政变波及到西北,崔狄从互市监出来,临时代管军营,下令让众人留守在此地,以防高昌趁机袭击西北,也防着废太子对西北动手。
周景渊被杜宁还有林簪月等护得好好的,除了担心他舅舅,并未受过什么伤。
经此一事,西北反而成了大魏各地最安定的所在,他们之前能拧成一股绳全是因为傅朝瑜,如今则是因为周景渊。
哪怕傅朝瑜真的不在了,他留下的这份香火情,也足以让西北百姓移情到周景渊身上。比起大逆不道的废太子、压根不熟的小皇孙,他们更愿意相信从小看到大的五皇子殿下。若一定要有人登基,为何就不能是他们五皇子呢?
诸知州心照不宣的牢牢把守着城门,每日严加看守,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暗害五皇子。楚宁跟林簪月也严防死守,一刻不停地守在周景渊身边,绝不让他落单。
可越是小心谨慎,越是会有意外发生。
这日一早,凉州书院安老的书童急匆匆跑过来,说是安老得了急症,情况十分凶险。
周景渊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有人暗害,忙问:“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得吗,可是接触了什么人?”
书童急得手足无措:“不知道,我们先生每日都在学堂教书,并没有接触外头的人。可不知为何,偏偏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昨晚上更是发起了高热,迟迟不能退烧,大夫也束手无策。”
周景渊焦急地站起来,直到他听闻书童说了一句:“小殿下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免得来不及。”
周景渊抿着嘴,失神地看向对方。
竟然连他也……
书童不解地抬起头:“小殿下,您哪怕不亲自去看一看,也该送几个大夫给我们先生啊,先生待您犹如亲子一般,您怎能寒了他的心?如今先生在病榻上还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呢。”
周景渊退后了一步,给楚宁使了一个眼色。
楚宁飞起一脚将面前的书童踹倒,迅速将人拿下。不等这书童啰嗦,楚宁直接叫上侍卫将人锁进大牢审问。
周景渊已不想再说话,吩咐人去打听他先生的事儿。
林簪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那些人丧心病狂,竟连一个孩子都要暗害。
周景渊叹息,他先生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情况,所以绝不会让他贸然出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舅舅眼下生死未卜,他不能再出事,否则舅舅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虽然舅舅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舅舅的意思,知道舅舅对他的期盼,更知道舅舅一直都是在给他铺路,一旦自己出事,整个西北的指望都没有了。而之所以失望,则是因为这书童是他先生用的最趁手的,不料这样亲近之人也会被策反,实在叫人寒心。
衙门派过去的人很快便带回了消息,安老先生无事,还让周景渊老实呆着,千万不可出门。
一场祸事毁于无形,但却给所有人都提了个醒,纵使他们千防万防,西北终究还是不太安全,如今大魏已经没有一个x真正安全的地方了。
另一边,傅朝瑜三人带着货终于出了都城,一路向东,快要抵达高昌。
这是他们通往大魏的门户所在,若不途经此处,便要翻越崇山峻岭。皇上还受着伤,他们能不能顺利翻过去真不好说;便是真能翻过去,那也不知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等他们到了,只怕废太子早就登基了,他们没有那个功夫去耗,如今只有尽力闯过高昌。只要出了高昌,便是大魏。
然而,入城时三人却发现今日的守卫尤其的多。城外有不少侍卫,透过城门往里看,里面似乎也有许多带刀的守卫。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傅朝瑜看向淮阳王:“要不,王爷先去试试?”
淮阳王怒目而视:“你怎么不去试,凭什么让我先去送死?”
“瞧您这话说的?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旦顺利通过这城门,离大魏可就不远了,咱们三人总得有一个回去通风报信吧?若是里头看守当真严格,那就更应该让您去了。圣上如今身上带伤,我不过区区文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比王爷您身强力壮。一旦被发现,您还可以逃回来,但是我跟圣上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傅朝瑜笑看对方:“王爷总不至于让圣上以身犯险吧?至于我,我便更不中用了。”
皇上配合傅朝瑜,死死盯着淮阳王:“先前败于东.突厥,说到底是因为皇弟盲目大意,不仅连累我等落难,还折损了数千精兵强将。如今便是你将功折罪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可别怪朕日后不在百官面前替你说情。”
傅朝瑜也道:“是啊,王爷这一路也没使过什么力,能逃出来是多亏了我的蘑菇汤,能找对路则是因为圣上记性好,可您总不能一直跟在身后什么都不做吧?堂堂淮阳王,总得有些建树才行。还是说,王爷不敢?”
君臣二人面露鄙夷。
淮阳王:“……”
他算是彻底服了这两个人。
淮阳王也不想过去以身犯险,但是皇兄就在旁边盯着,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只是个落难皇帝。他恨透了君臣有别,但却也不得不照做。
淮阳王狠下心,背着一个包袱缓缓走向城门。
傅朝瑜等还留在远处观望。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他们立马就往回逃。
越到近处,把守的官兵也就越多。淮阳王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纵使人再多他也面不改色。可是很快他便淡然不下来了,因为这些人在过了第一轮搜身之后,竟还要摘下帽子与衣裳。
他伸头,瞥见前面的人连胡子都被人使劲揪了两下,又拿着湿帕子,给每个人都擦了一遍脸。
淮阳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这粘上来的势必会被人发现,届时他要如何解释?
会有人愿意相信吗?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些官兵们手上还拿着一张画像,淮阳王能说几句高昌话,随意戳了一下身后之人:“今日进城怎么这么麻烦?”
“你不知道?听说大魏的皇帝跑来这一带了,东.突厥的达坦王子派人带了画像过,让人捉拿呢,如今这会儿城里到处都有人在搜查。”
淮阳王心中一凛,如今这情况只怕他们进了城,也是不能活着出去了。很快便到了淮阳王,他见有一人拿着画像向他走来,灵机一动,立马扯下旁边倒霉蛋的荷包,拔腿就跑。
那人迅速反应过来,惊叫道:“抢钱,有人抢钱!”
倒是有几个好心人跟在后面追,可守城的官兵见状却无动于衷,不过是小偷小摸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犯不上去追。
要是碰到了大魏的皇帝,那他们肯定是愿意上去追的,真捉到的人,可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傅朝瑜跟皇上在看到淮阳王被人追出来时便赶忙往后躲,可没走两步,却忽然被人拦住去路。傅朝瑜抬头一看,对方同样皱眉盯着他看了一眼,不确定地问:“是傅都护?”
傅朝瑜心都跳慢了半拍,这人竟然认识他,还会说大魏官话?
而等淮阳王好不容易甩脱了追上来的人,回到原地一看,他皇兄跟傅朝瑜竟然不见了!
第173章 商贾(一更)
淮阳王陷入沉思, 城门处守卫森严,他们绝不可能是丢下自己独自进入了高昌境内,以他皇兄那稳重的性子, 应当也不会故意溜走,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啊……淮阳王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窃喜居多,还是遗憾居多。
能甩开他们自然是在好不过了,若是还能甩给突厥人, 那就更好, 突厥人看样子是不会杀他皇兄的,而是想要留下性命,日后好做谈判筹码, 瓜分大魏地盘。倘若他们一时不忿,真的动手杀人,应当也会公之于众, 挫一挫大魏的锐气。
那倒也无妨, 反正不是他杀的。
至于日后回去该怎么洗白自己, 也不是眼下要考虑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能忍到现在没动手, 就已经对得住天地良心了。大不了, 他在外待上半年再回去, 届时就说他没找到皇兄, 一路逃亡才回了大魏。比起大逆不道的废太子,他相信那些人有脑子知道应该支持谁。一个废太子而已,即便登基了也不足为惧。
淮阳王悠哉悠哉地原路返回, 走到先前的旅店都准备再多订几日了,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包袱里面竟然分文不剩!
他想起来了, 傅朝瑜买的衣裳、置办土仪,用的都是他的钱。他方才为了脱身,半道上就将抢过来的荷包给丢出去了。
这该死的傅朝瑜!
淮阳王既怒又窘,旅店老板看他半天没有动静早已没了耐性,嫌弃道:“到底住不住?不住的话别挡着我做生意。”
淮阳王攥紧了拳头,一言未发,终究还是离开了。
老板鄙夷地瞅着他的背影,嘀咕道:“没钱还装什么蒜?”
他们家已经够便宜了,就这还出不起钱,真是穷鬼一个。
出了旅店,淮阳王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独在异乡,又无银钱傍身,此刻他对傅朝瑜的怨念几乎要冲破云霄了。这家伙该不会一开始就打好了让他倒霉的主意,故意算计他吧?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傅朝瑜一向奸诈狡猾。
身份分文,又不能自曝身份的淮阳王杵在焉耆的大街上,难得的竟有些迷茫。皇兄跟傅朝瑜究竟在哪儿,还活着么?
被人认出之后,傅朝瑜原本都打着要丧命的准备了,谁知那人只是单纯地认出了他,想要跟他套近乎。并且对方也只认出了他,压根不知自己身边的就是大魏的皇帝陛下。
这位正是之前来凉州做生意,又在瓜州被关了数月的焉耆富商。相比于互市监的官员,他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大魏的傅大人,那可真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绝世好官。他平生也没有崇拜过什么人,唯独对这位傅大人佩服得不行,所以方才多看了几眼便认出来了。
将傅朝瑜拉回自己府上之后,这位商贾还在使劲儿拍着傅朝瑜的马屁:“傅大人气质卓然,便是换了一身平民的衣裳也依旧难掩风采。方才我在旁边瞧着就觉得您不似寻常人,这才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谁料越看越熟悉,试探着叫了一声,不想果真是您,真是太巧了。能在焉耆碰到您,真是天大的运道!”
皇上笑眯眯地看着傅朝瑜,他这位爱卿的民声都已经传到焉耆啦?虽然出征前的预兆不好,但是自己待着傅怀瑾同行还是没错的,若是眼下只有淮阳王在身侧,能不能活着都还是个未知呢。
傅朝瑜对这位其实也有些印象的,最先找他们订购茶叶的人里就有这一位,好像叫鄯末。
如今已经被人认出来,再隐藏身份已经没有了意义。倘若对方真有恶意,早在他认出的时候自己便已经没有退路了。
鄯末面对傅朝瑜时,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意:“还没问大人,怎么如今竟到了焉耆境内?”
傅朝瑜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先前跟军队走散,不得已才跑来这儿,如今正想回去呢。”
大魏跟东.突厥开战,鄯末也有所耳闻,莫说他了,如今整个西域都在关注这场战事。大魏是输是赢其实大多数焉耆人都不在意,可商贾在意,皇家在意,若是大魏丢了西北、没了互市监,他们该去哪儿买茶叶?跟东.突厥做生意,东.突厥那一心只知道打仗的人能做什么生意?经商的脑子甚至都比不过他们。
鄯末皱了皱眉头,忧心道:“这可不好回x去,听闻边上的高昌正在捉拿大魏人,凡是模样长得像大魏人的,都会被带去牢里听审。您这样的若是过去了,肯定也会被发现,到时候便逃不掉了。”
此时回去,得不偿失。高昌如今正野心勃勃地想要在大魏分一杯羹,简直就是东.突厥的半只走狗,就怕这里多半是东.突厥的意思,否则凭他们哪有这个胆子?
傅朝瑜跟皇上对视一眼,没想到情况已经糟成这样了。
若想平安归去,大抵是不可能的,不过,若是能得焉耆相助,也并非不行。傅朝瑜不动声色地从鄯末口中试探了焉耆上层的意思。
别小瞧了这些西域商贾,他们既然能跟大魏做生意,在当地都不是小角色,譬如之前在大魏犯了事儿的吐谷浑胡商,那位便是跟吐谷浑王室关系匪浅。如今这位鄯末,应当也同王室有关联。
一番试探后,傅朝瑜终于打听到了足够的消息。
焉耆与高昌并不睦,甚至连两国国君都曾交恶,两国交接地带也时常会有摩擦,百姓更是彼此仇视。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旦真被废太子登基,或者任由高昌和东.突厥里外夹击,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傅朝瑜打算尽力一试。
只是他又多问了一句:“圣上可觉得此番过于冒险?”
皇上无奈:“除了破釜沉舟,还有别的法子吗?”
他们但凡敢进高昌城便是一个死,如今也只有焉耆王室出手,把这件事情闹大才有退路。皇上知道傅朝瑜担心什么:“左右焉耆已经有人知道你我的存在了,纵使在此隐姓埋名想必也瞒不了多久,你大可以去谈,成与不成都是咱们的命。”
话虽如此,可皇上总觉得只要傅朝瑜出手,事情总能迎刃而解,这家伙是有些逢凶化吉的本领在身上的。
傅朝瑜遂写了一封信托鄯末想想法子,看看能否送去大魏。能送最好,送不出去也不能勉强。如今政治特殊时期,他也不敢在信上写什么,但是他的字迹杜宁是认识的,只要看到了字,便会知道他平安无事。
入夜之后,傅朝瑜又跟皇上商议起对策来,想要人家同他们合作,必须得拿出最大的诚意来。傅朝瑜当然可以同他们谈,但是也得皇上点头答应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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