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傅朝瑜一心为国子监着想,若他总还记着从前的恩怨,岂不是太狭隘了?
在弘扬国子监声威一事上,他与傅朝瑜并无分歧。
文刊一事好办,但是图书馆这事儿孙明达还得决定进宫禀报一番的。
孙明达对此事格外看重,这事儿若是办好,不仅民间对国子监的印象会彻底拔高。
但是皇上听闻孙明达的话之后,想的确实另一重: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此事若成,会直接影响各地官府的选择。只要朝廷支持,不怕底下的官员不跟风。到时候便真正能惠及寒门子弟了,科举选仕寒门子弟高中的几率兴许也会变大。如今的科举虽说人人可考,但是考中的十之七八都是权贵子弟、高官之后,他们拥有着最好的教育,占据寒门无法比拟的藏书,导致这科举看似公正,实则不公,连选人用人都受到了禁锢。
皇上早就想提拔寒门了,无奈没有机会,这回倒是可以借着国子监做一回文章。
他甚至向孙明达许诺:“你们只管去做,待来日国子监图书馆建成开业,朕亲自去观礼。”
圣上亲临?这是何等的荣耀。
孙明达又升起了豪情壮志,圣上如此看重此事,他更早带领国子监将这图书馆早日建成。
待他回去便召集人手商议此事,越快越好。
孙明达脚下生风离开宫中,皇帝却还拿着傅朝瑜的文章反复欣赏。
弟弟若有如此胸襟见识,姐姐会是恶毒之人吗?
一晃三年,皇帝其实已经记不清傅美人的长相了,毕竟他一向只在政事上留心,对于后宫女子不太关注。当初宠幸傅美人也是因为她个性温婉待着舒服。可陷害端妃流产一事证据确凿,皇后以雷霆之势处置了对方,后宫同气连声无不在声讨傅美人。皇上见状也没多插手,只以为傅美人表里不一,这才引发众怒。
后来傅美人去了冷宫,皇上渐渐忘了这个人,如今想来只觉得有些违和。
傅美人当真是表里不一之人吗?
他记得,成安似乎对傅朝瑜印象格外的好,虽说只见过两次,可每回回来都得赞不绝口,又说才情过人,又说人品出众,什么好话都说尽了。
皇上问他为何。成安公公迟疑了一下,夸赞的话他说了那么多遍,再说也没有新意了。于是成安公公说了句大实话:“其实模样俊俏的人谁看了都喜欢,那位傅公子在国子监人缘这般好,不外乎是长的好看。等圣上下回见了他就知道了。五殿下倒是跟傅公子生得很像,不过总低下头,气质瞧着与他舅舅不同。像傅公子这样俊朗的人,奴才就没见过第二个。”
皇上也同样不记得总是不敢正眼瞧他的五皇子,但他不赞同成安的话:“长的好看的人,朕从前倒是见过一个,他若是长大了,肯定比你口中的傅朝瑜还要灵气逼人、清新俊秀。”
成安茫然,没听说过京城哪家容色出众啊。
皇上也没解释,只是脑海里想起了八年前的一段往事。那时为了攻打南蛮,他御驾亲征,可惜中途因为流匪而落难,与侍卫军失散。援军未至,流匪却时时在搜寻他的踪影,可怜他当时还身无分文,情况险急。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遇上了一个离家出头去寻亲的小少年。
那小孩儿不过十岁,生得唇红齿白,灵气十足,眉眼格外出挑,旁人打听他家境时还会故意遮掩,不肯暴露丝毫,但因为年纪小没什么防备心,总能被他哄骗到,反应过来时又火冒三丈,怪好玩儿的。
皇上猜测,他应当是纪县里头大家族家的小公子。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且又因对方身上揣着不少银子,接济过皇上几次,他便对那小孩儿印象更好了。
可惜后来追兵越来越厉害,为了逃难皇上不得已“借”走了他的钱,并下定决心找到侍卫之后要找到这孩子,给他加官进爵。
……
“那他后来找到你了吗,还你钱了吗?”学舍内,听傅朝瑜谈及往事后杨毅恬天真地问了一句。
傅朝瑜难得郁闷地翻了个身,裹着被子憋屈道:“没有。”
也怪他那会儿年纪小好骗,竟然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以为他是落难的贵公子这才将钱给了他。结果这人拿了钱后第二日便溜之大吉了,他找遍整个纪县都没找到这人。后来无意中瞥见一伙人拿着对方的画像找人后,傅朝瑜才知道这人恐怕是什么逃犯。
他吓得半死,庆幸自己没被这人连累。
再之后,傅家的管家跟家丁便找到了他,将他带回了家。从此之后,他便再没见过这个骗子了。这事儿给幼小的傅朝瑜带来极大的伤害,也是从那会儿开始,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小孩儿的钱都骗,太不要脸!
第26章 相认(一更)
孙明达一向雷厉风行。
面圣之后, 孙明达便召来国子监一众官吏,连带着傅朝瑜、陈淮书、周文津几个人也被叫过来了。他们三个人是常来博士厅的,毕竟成绩好, 颇受一众博士看重, 可杜宁跟杨毅恬却是头一回来这儿。尤其是杜宁,身为先生们眼中的祸祸头子,整场讨论他都没掺和一句, 愣是将自己缩在一边当哑巴。
文刊移交给国子监时, 他不吱声;孙大人说要建图书馆的时候,他不敢说话。
然而,众人谁也不在意他开不开口, 就连杨毅恬也兴致冲冲地加入了讨论,跟在傅朝瑜身后积极地领了活,唯独他, 无人关注。
其实傅朝瑜是看到了, 但是故意晾着对方, 这性子若是不别一别,往后还会继续祸害别人。
冷这些也好。
正想着,孙明达忽然点了他的名:“长街外有三间两层的铺面乃是国子监私产, 那铺子地势极高, 格外防水, 且就在东门旁边近得很。我明日差人将这三间铺子打通合成一间, 算作场地。至于如何布置展陈,此事由傅朝瑜牵头。”
傅朝瑜:“……”
他倒是想,但孙明达会放心让他来组织, 这人不是最讨厌他吗?
王纪美还在犹豫:“他们还x要准备明年春闱。”
孙明达表情淡淡地:“可我瞧着,他便是再做两件事也仍有余力。”
傅朝瑜其实是愿意的, 只要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并不介意忙点儿累点儿,傅朝瑜开口:“只是布置站陈倒是可以,不过可否多借予学生几个人?”
孙明达这会儿也好说话:“你想要谁,直说就成。”
傅朝瑜看了看他,确定他没说假话,便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串长名。但凡头脑灵活,手脚伶俐的,都被他点到了名。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才是傅朝瑜一贯的作风。
哦,还有国子监的一批等着跟他做事儿的同窗们,他们也不能忘了。
然而这里面唯独没有杜宁。一时间,杜宁真明白了安阳侯世子他们的感受,甚至比他们体会得还要深。毕竟,他跟着三个人同为一个学舍,另两人不算,他与杨毅恬也住了好几年了,分明从前都是一样的人,可现如今,他竟连杨毅恬都比不上了。
杜宁昨儿在学舍还看到了傅朝瑜给杨毅恬递了一本算术的书,那上面好些题都是傅朝瑜自个儿出的。傅朝瑜对自己一直厌恶至极,但是对待杨毅恬却很上心。随即又想得更深了些,往后文刊他们不负责了,自己那稀烂的文章应当也没有机会再登载了。
杨毅恬兴冲冲地与众人商讨完,好一会儿才看到了杜宁的落寞。
事情定好,众人高高兴兴地散场后,杨毅恬悄悄挪到杜宁身边,思考着如何开口。
正犹豫着,杜宁背后仿佛生了眼睛一样,立马转身对着杨毅恬,皱眉问:“跟着我干什么?”
杨毅恬抠了抠手指,友好地问:“我看你好像也想跟我们一起干活,要不我让怀瑾给你安排一下?”
杜宁却仿佛被侮辱了一般,高声道:“我要你们可怜?”
“不是可怜,只是,只是……”杨毅恬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杜宁依旧恼火,拂袖而去,直接跟杨毅恬不欢而散。
第二期果真也没有他的文章。当然,这也因为杜宁没有没有投过稿。
后头的广告位也换了,换了京城最大的一家书局。对方看中了文刊的宣传能力,不惜重金买下广告位,这下一来,文刊编辑组彻底不缺钱了。而杜宁只觉得怅然若失,眼下他连招揽赞助这个唯一的作用都没有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扉页创刊人那一栏依旧没有变动,他们五个人的名字还好端端地放在那儿,证明他曾经为之努力过。可是与此同时,杜宁心中又有一股不甘。总不能学舍四个人他们三个出尽风头,自己却只能过得跟个窝囊废一样吧,他真要继续无所事事地混下去?
杜宁陷入迷茫之中。
杜宁能关注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孙明达直接在国子监内设了一个文刊组,张梅林博士作为主编,手下领着诸多助教负责排版审稿,因有他们的加入,第二期内容比第一期还要详实,版面也更显得华贵。
文刊各个栏皆以固定,国子监监生们依旧稳定发挥,且第二期后竟附了一则征稿启事,言明国子监长期征稿,凡是文章出众者皆可投稿,过稿则有丰厚的稿费。此消息一经散出,京城内外的读书人都跃跃欲试。听说便是朝中文武百官都会传阅这本文刊,若是文章出众还会在朝中讨论,这无疑对他们日后科考入仕大有裨益。
其中,还有一篇关于辩论的文章跟另一篇建立图书馆的文章也同样备受关注。
京城中能进国子监观看辩论的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里面都发生了什么,可这篇文章却将个中细节一一记录在其中,包括傅朝瑜最后那番发人深省的总结。
傅朝瑜这个名字,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读书人的视野之中。
除此以外,关于国子监图书馆即将开馆的消息也是轰动一时。
国子监要开一座面向所有人的图书馆,只要交几文钱便可以进翻阅国子监所有藏书!
不少人头一回听到这样新奇的东西,这些日子酒楼茶馆讨论的都是这件事。国子监藏书众多,他们是知道的只是这些书从不外传,如今国子监竟然愿意将这些书拿出来惠及诸多学子,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还有京畿一带的读书人生怕这消息是假的,一路奔波赶至国子监。他们自道是扶风郡下面县学里的学生,前两日县学老师托人买一本《国子监文刊》,他们才得知图书馆的消息。几个学生因平日里借不到书,见此消息欣喜若狂,天不亮便往这儿赶了。
被他们叫住问话的国子监学生,正好是傅朝瑜。
傅朝瑜见这些读书人脸上写满了期盼,不由得郑重了几分:“是真的,若是一切顺利,下个月初五便能开馆。”
有一人急切道:“当真所有人都可以入馆读书?”
他一路走来赶得及,兴许路上连一口水都没得喝,连嘴唇都有些皴裂。
傅朝瑜连忙让人帮忙讨几杯水过来给他们,待他们缓了几口气后,安抚道:“对,我们孙祭酒说了,不论是谁、不论何种身份,甚至不论识字与否都可以入馆参观。国子监藏书众多,各朝各代的珍本比比皆是,虽不可以外带,但馆内亦有笔墨售卖,诸位可以买些自行抄写带回去。若想自带笔墨的话,也是可以的。”
那几个读书人闻言更加激动。不仅能看,还能抄?
“可是……”有人支支吾吾,还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那些珍本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傅朝瑜道:“藏着不用,即便是宝贝又有何益处?若能流传到民间、造福于学子,才不枉费圣人先贤一番心血。”
几个学子对视一眼,难掩激动。
所以日后他们不仅能看书,还能抄书,不管是什么样的珍本,都能抄一份带回来?!
得到保证之后,他们欢喜地都快要疯了,对国子监这般义举也越发感恩戴德。天知道出身贫寒的学子为了借一本书要耗费多大的力气。若是能借到,哪怕丢些面子、损一些尊严也是值得的。可像这些孤本珍本,他们便是尊严扫地也无机会一观。能藏得起这些书的无一不是世家大族,世家亦有子弟,他们不会大方到将家中珍本交给一个无关紧要陌生人。
不过好在,往后他们便不必有这样的烦恼了。
傅朝瑜见他们神色期盼地看着门窗紧闭的图书馆方向,眼中迸发的期许几乎让人承受不住。他犹豫一番,本想让他们当日过来捧场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了,只说:“倘若诸位想要抄书,切莫赶在开馆那一日,那日人多,大抵要分批入馆,每个人在馆内停留的时间有限。不若等上三五天再来,届时人少了,诸位便是在馆中抄一整日的书也无妨。”
为首的年轻学子真切地谢过傅朝瑜,他知道傅朝瑜是为他们着想,只是:“国子监图书馆开业的盛况,我等也想亲眼目睹。”
这兴许,会是所有学子命运的转折点。
那人说完,朝着傅朝瑜再次拱了拱手:“方才匆忙竟忘了要事,在下扶风郡吴之焕,不知公子贵姓?”
“扬州城,傅怀瑾。”
吴之焕尚不知这位便是文刊中的傅朝瑜,只觉得对方气质出众,若是春闱能考中,想必还有机会交个朋友。他一一介绍了自己同窗,后又与傅朝瑜约定开馆之日再见,便先一步回去了。
临走时几个人还在小声讨论图书馆的事,计划着以后要抄什么书,很是欢欣雀跃。
傅朝瑜亲自送走他们,回头时偶遇孙明达。
孙明达也不知在此地看了多久,瞧着几个书生离开的身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等发现傅朝瑜看过来后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对他颔首示意。
傅朝瑜满脸惊悚,回去就跟陈淮书讨论孙大人是不是中邪了。
陈淮书欲言又止:“就不能是孙大人看重你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他不接受。
陈淮书忽然觉得孙大人有些可怜x了,这得表现的多明显才能让怀瑾察觉到自己真的被关注?
如那几个学子一般前来国子监询问真假的还有许多。自那日起,孙明达便告戒国子监所有监生,凡是遇到有人来问图书馆一事,都要礼貌待之,不可言语粗鲁。他还让助教在国子监门口设了一个茶水亭,用以招待奔波而来的诸学子们。
有些学子甚至被国子监的监生们带着去看了图书馆的选址。
这三间铺面本就修缮好了,如今也不过是将其打通,里头已整理妥当,连书架都已布置好,如今就差将书摆上架子里。
监生们告诉他们,国子监已经在加紧安排,让他们勿急,静静等候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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