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傅朝瑜听完之后,对这位程姑娘多了几分好奇。
喜欢律法啊,应当是个严厉的性子吧?
送周文津回家后,傅朝瑜还逗了逗他家小妹。傅朝瑜不知为何格外受小孩欢迎,小露了一手便引得小孩儿惊叹连连,临走的时候小孩儿期期艾艾想要让他留下。
傅朝瑜哭笑不得。
一日闹哄哄地结束了,傅朝瑜回家写了一篇文章,翌日送去给他先生,又听了一嘴国子监的趣事。听说如今这批新生都要跑操,早上三圈,晚上三圈,有些人故意磨蹭还被孙明达拿着棍子在后面追,学子们每每叫苦不迭。另有一批监生联名请求在国子监内开辟了几块地,让他们种些果蔬,没想到孙大人竟也同意了。
傅朝瑜摸了摸下巴,孙大人实在变化很大。
孙明达监督完学生跑操后,正好回了博士厅,一眼瞅见傅朝瑜在此,很是意外:“你不在工部,跑来国子监做甚?”
傅朝瑜惊讶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王纪美向来都是最护着弟子的:“他被郑侍郎派出来做事,正好路过国子监便过来看看我。”
孙明达腹诽:“平常又不是没得看。”
他们师徒三人没少聚,但是回回都不带他,可恶得很。
不过孙明达没多久便发现,傅朝瑜这回是带着文章过来的。他一琢磨立马便懂了,原来不是为了看他先生,而是为了送文章给《国子监文刊》的。他就说么,傅朝瑜那小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看他先生?何至于孝顺至此,果然是有目的。孙大人心里平衡了不少。
傅朝瑜等人这些日子看了京城这边所有的福田院,越瞧越糟心,最后连修建新福田院的差事耽误了下来。
陈淮书都快气死了。别看杜宁总是咋咋呼呼,实则情绪最容易激动的反倒是他。就京城福田院管理现状,他们即便建了一个新的也依旧还是这副死德行。上面的人不愿意改,底下的人手又不够,福田院救济的人虽然多,但那地方简直跟牢笼一样,真进去了的话压根没有一点尊严可言。
后来王桦不知打哪儿听说他们整日在外面游手好闲,奔来走去,气得跑去郑青州那儿狠狠地告了一状。
郑青州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四人臭骂一顿,让他们好好当差,不许贪玩儿。
众人答应的好好的,但无奈他们四个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天生反骨,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不多时,新一期《国子监文刊》中有人匿名发了一篇文章,正好关于秋芳母女二人的,因案情奇特,充满悲剧色彩,立即引发剧烈的讨论,张婆子跟王员外一家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有人觉得秋芳不该落得如今这样的地步,她靠着买豆腐辛辛苦苦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尤其对小女儿疼到了骨子里,不论去哪都带着,生怕她走丢了、被人欺负了。她宁愿自己吃苦,也不让女儿受罪。期间,夫家未曾伸过一次手,如今见她得了重病,便想要借着她的女儿再捞一笔钱,实在可恨!
这门亲事若是真的成了,那芸儿才真的是痛不欲生。她又并非完完全全的痴,大多数时间都是乖巧的,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天性比较单纯,发病的时候有些难以掌控罢了。若是秋芳有的选,他们相信这样一位母亲绝对不会选择毒死自己的女儿。可现实是,这母女三人都没得选。
大女儿已经出嫁,夫家条件也不好,丈夫瘸了一条腿,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秋芳自己没钱治病,几乎是已经等死的状态了。小女儿天生有傻症,但又生的漂亮,留在世上只能被人欺凌。一个没有娘家没有母亲的又生的漂亮的女孩儿,嫁给一个好色鬼是什么结局,不言而喻。
不少人同情秋芳,设身处地的将自己放在秋放的位置上,没有人能够比她做的更好。他们希望京兆尹重审此案,从轻发落。
可是也有人觉得杀人偿命,本就是理所应当。如今京兆尹考虑到秋芳杀得是自己女儿而非外人,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被杀害的小女儿有什么错呢?她本来是可以活着的,哪怕嫁到那个赵员外府上配一个大她许多的,依然可以活着。只要活着,就够了。痴儿的命也是命,若是为人父母可以擅自杀害儿女,势必会引起骚乱。所以,秋芳绝不可以轻饶,必须严惩以警醒世人。他们大魏的律法一向严苛,不可因一人修改律法。
此案一经《国子监文刊》传播,闹得沸沸扬扬,满城议论。
京兆府日日都有百姓前来此处询问秋芳的近况,最后京兆尹见事态逐渐扩大,影响太广,顶着压力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复审。
周文津身为程端的得力助手,对此案的动向一清二楚。大理寺几位大人商议之后,并不打算更换判决。这是人命官司,纵然中间有隐情,但若是处理不好便不能向上面的人交代。
得知此事后,周文津心里闷闷的,他这些日子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不甘,这份不甘伴随着无奈与自我唾弃,几乎无孔不入,只要稍稍停下便会被其吞噬。
他跟着程大人去看过秋芳,秋芳被关在牢中,大有不吃不喝、一副要将自己活活饿死的模样。程大人去巡视牢房,周文津则留了下来。
透过牢房,他静静地瞧着这个似乎已经决定自杀的母亲。对于出身卑贱的人来说,活着一世难道就是为了体会苦难的吗?
周文津不忍心,忽然开口叫了她一声:“你的长女很担心你。”
秋芳徐徐睁开眼睛,无力地吐了一口气。
“你这病并非治不了,拖成这样只是没钱买药罢了。”从前她们一家挣下来的钱都用在小女儿身上,秋芳自己拮据度日也是因为小女儿多病,这么多年才没有攒下一笔钱,“找人借一笔钱调理好身子,日后也能跟你大女儿才能好好生活,你大女儿夫君生了病,她过得也苦,如若你也去了她便真的孤身一人。”
秋芳苦笑,两个孩子,哪个她都对不住,她是天生的苦命人,两个女儿投身到她腹中实在是罪孽。
周文津于心不忍:“你是认罪了,可害了你们的人如今还在外逍遥,你就不恨吗?”
秋芳蜷缩起来,却还是没x有说话,恨,如何不恨?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当初没能杀了这两家人反而被打得半死,如今凭着她这幅残躯,一样报不了仇,外面也没有人会替穷人报仇。
从牢记走了一圈后周文津一直心中郁郁,散值后,他还见到了秋芳的长女淑兰。
淑兰抱着才不过六个月的孩子跪在大理寺前,请求他们网开一面。后日大理寺便要复审,外头有人叫嚣着要判她母亲死罪,淑兰怕极了。她娘家只剩下母亲,若是连母亲也没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住。
无人搭理她,两侧的官吏甚至都不肯看她一眼。寻常人的生死,在律法面前显得那般渺小。先帝时期因天下未定,各地争斗时有发生,动辄打架报复,命案频发。姓如今的律法一律从严从重,为的就是震慑百姓,维护稳定。当然,从严从重只是针对寻常百姓,官僚士绅乃至皇家又是“另一套”律法了。眼下这个案子,对于京兆府跟大理寺而言已经是从宽发落了,没有人会设身处地替她们母女三人着想,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起再寻常不过的案子罢了。若不是有人推波助澜,甚至都不会惊动大理寺。
周文津驻足良久,眼睁睁看着淑兰跪了半日,最后攒满失望地离开。
他未回家,而是一直在街中游荡,望着来往的行人放空大脑,他入大理寺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当官的吗,那他跟从前自己所鄙夷的那群高高在上、利用身份加害百姓的官员有什么两样呢?
街中有人与他擦肩而过,提到了秋芳的案子,两人都在感慨秋芳母女可怜。
“听说明日便要复审了,你去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恶人逍遥法外,好人反而受尽委屈,看着也是白白受气。当官儿的只会帮当官儿的,要不就帮有钱人,再不就是偏袒恶人,反正不会帮可怜人。”
“说得也是。”
两人一脸嫌恶地离开,显然对这世道失望透顶。
周文津沉思片刻终于有了决断,他加快了速度准备去工部。然而还未走几步,便碰上了傅朝瑜一行人。
陈淮书见他神色不好,担心地问:“文津,你没事儿吧?”
周文津摇了摇头:没事。“”
傅朝瑜走了过去:“可是为了那个案子?”
周文津低头,小声道:“后日复审。”
“走吧,找个饭馆边吃边聊。”傅朝瑜开道,领着他们就近找了一个酒楼,订了一个包厢。
然而饭还没吃,便先碰到了一个熟人。
傅朝瑜抬眼一瞧,对面是一位瞧着二十来岁的女子,不施粉黛,头上钗环也少,一身湖蓝色的衣裳生生将年龄给抬了上去。面容素雅却不显老气,反而有种冷静沉着之态。
程阑见周文津脸色有异,率先问道:“可是在大理寺碰到了什么事儿,脸色这么差?”
周文津窘迫,怎么撞上程姑姑了?程端认他做小弟子,程阑便让周文津叫她姑姑。程阑虽然为人冷淡,但是对家中小辈还是极关心的。如今见到了,便上前问了两句。
傅朝瑜眼睛一亮,原来这位就是程家姑娘,程端的妹妹。他主动问好,并道:“我们正要商议一桩案子,听闻您擅长律学,不知可否点拨一二?”
程阑扫过众人一眼,目光落在傅朝瑜身上,大概猜到了他们所为何事:“为着近日闹得甚凶的砒.霜杀女案?”
傅朝瑜颔首。
程阑思索片刻,正色道:“随我来。”
这酒楼与程家有些关系,程阑叫人清场之后,毫不犹豫便上了二楼。程阑压迫力太强,不苟言笑的样子比孙大人还要吓人,远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傅朝瑜等乖乖跟在后头。
对于秋芳这案子,程阑自然也听说了,她不仅听说了,还密切关注甚至劝说兄长从轻发落。可惜,此案近些日子引起轩然大波,大理寺并不准备冒险改变判决。程阑有心斡旋,不想这几个年轻人也同她一样。
她不便出头,正好让这几个年轻人去试试。不过,程阑倒也担心他们会不会因此而得罪人,可见他们兴致高昂的样子,到底没有扫兴。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了程阑加持几个人立马开始商量对策。程阑甚少说话,点了酒菜之后便一直在关注这几个年轻人,她在京城也见过许多初入官场的年轻之辈,然而眼前这些跟她从前遇到的都不同,生机勃勃,带着一股不服输勇往直前的劲头,与她这死气沉沉的性子全然不相似。尤其是那个傅怀瑾,这几个人能够聚在一块儿,应当都是这一位的缘故。脾性不同、家世不同、行为处事不同的一群人,若是没有一个共同的好友,实在很难聚成一团。
傅朝瑜洽洽是那个共同的好友。
程阑不愧是多年研习律法,她见傅朝瑜等一直在企图用秋芳的经历来淡化她的杀人的行为,便觉得不妥。程阑在众人兴冲冲的讨论中放下了茶盏,轻轻扣响桌面:“淡化罪行不可为,给她找理由也万万不可,你们说的这些或许可以打动百姓,但是应当改变不了大理寺的官员。律法条款不可以更改,但是可以结合具体情况加以分析。”
傅朝瑜从善如流:“您觉得该以什么为突破口?”
“《左传》有云: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杜宁傻眼:啥意思?
余下四人不由得深思,这话的意思他们自然懂。用宽政补充猛政,用猛政调剂宽政,便是所谓的宽猛相济。一味地严刑峻法不可取,这个概念的核心可以结为一句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律法不可以变,但是适用的情况可以变,这可太灵活了。
四个人精神一振,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从前不甚分明的地方豁然开朗,迫不及待地迅速讨论起来。
杜宁持续发懵,不是,他们到底说得啥?
程阑包容地坐在一侧,直等他们讨论完了,才又抛出一个问题:“秋芳与她大女儿不善言辞,自辨不了,所以,该由谁做这个讼师呢?”
众人眨了眨眼睛,他们其实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对律法条款并不熟悉。一向不爱出头的周文津却站起来,掷地有声:“我来。”
傅朝瑜笑了笑:“我们都可以。”
周文津擅律法,他则擅长诡辩。
翌日,坊间忽然有一千余名百姓联合上书,请求大理寺从宽处理秋芳一案。
听闻此事是秋芳长女得高人指点,挨家挨户地请人留了名,摁下手印。秋芳善良大方,乐于助人,为了女儿受尽委屈苦楚,认识她的都不愿意看她落得流放的下场,那流放说到底跟死刑也没什么两样了。人家本就生了重病,再将她流放实在是太可怜了些。他们联名,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可怜人留一条后路罢了。
因此事闹得太大,最后连三省尚书跟刑部都惊动了。复审当日,三省丞相与刑部尚书竟不约而同地跑来大理寺坐镇。
郑侍郎也听说了这件事,因为工部也有人想去围观,不过他心大,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这都是大理寺的事情,跟咱们有什么相关?”
王桦一想也是,又念起了几个新人:“傅怀瑾他们如今可还安分?”
郑侍郎点点头,满意道:“安分着呢,每日出去修建福田院,想必这回是真的改过自新了,要不了多久便能交差。”
王桦紧皱眉头,这么安分,怎么反而感觉有些不安呢?但愿是他的错觉。
大理寺外再次人满为患,上回事情闹得这么大还是方家触犯了众怒。百姓皆心系于此,各衙署的官员却格外头疼,甚至是厌恶。
傅朝瑜他们过来占位置的时候,还听到有几个眼熟的官员在议论此事。
“真不知道他们在闹什么,这么屁大点事儿非要弄得满城风雨,不过就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而已,她自己都不想活了,这些人究竟在闹什么?”
“兴许是想让她无罪释放?”
方才那人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他们闹得越大上面的人便越是不高兴。你且瞧好了,今日多半还是维持原判,保不齐明日便要流放。这案子拖的已经够久了,上头早就在催促,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结案。至于这些百姓,不过是些无x头苍蝇吧,压根改变不了什么。”
傅朝瑜瞥了他们一眼,真的改变不了么?
第75章 复审(捉虫)
正堂内, 程端居中,三省丞相与刑部尚书外加京兆尹分坐于侧听审。
今日虽是大理寺办案,但是这案子的影响已经远远不在大理寺所控的范围内了, 否则三位丞相也不会辛苦跑这一趟。
大理寺复审, 按律例复问其款状,所有人证物证一一带去堂前审问一遍,以免其中有什么冤屈。
这对大理寺来说, 只是一个常备流程, 但是对于秋芳跟她大女儿来说,无疑又是一场精神上的折磨,且还是漫长的折磨。秋芳精神比之上回被抓去京兆府时还要略差一些, 整个人瘦了足足十斤不止,瘦骨嶙峋,唇无血色, 但是人好歹还活着。许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大女儿, 又许是她想要让张婆子家跟王家身败名裂, 故而并未真正将自己饿死在牢中,只吊着一口气,准备迎接最后的判决。
张婆子一家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上了公堂之后全程都在指责儿媳恶毒。她那嚣张的样子都能把围观百姓给气死。
明明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若是没有这桩婚事, 若是他们肯稍微帮衬一把, 这母女二人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但是此案人证物证俱在,且秋芳早已经招供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以刑部尚书等便觉得没什么好审的了, 决定维持原判。
程端叫停。
四位大人不解地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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