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复日日
沈丹熹颔首,随意道:“烧了吧,全都烧光。”她又看了一眼雪地里开得娇艳的蔷薇,抬手点了点探进廊下的一朵花苞,“把它们都挖了,捣烂成泥,一株也不留。”
“可是,这些花是您和……”栖芳抬手拦住说话的宫娥,垂头应是。
沈丹熹笑了笑,这些花是她和殷无觅亲自种的。
她知道呀,她曾在梦里看见过的。看他们从凡间各地寻来花种,植入土里,每日里精心呵护,蔷薇发出新枝,长出花苞,盛开的头一年,还在宫里举办了一场赏花宴。
她也来赏了,只是无人知晓而已。
昆仑山上灵花蔓草无数,无人停留欣赏。因为神女喜欢,这一株凡尘之花被捧上高台,成了昆仑山上万花之首。
沈丹熹一片片揉碎手里的花苞,别着急,她会将这里不属于她的东西,一一找出来,全部清理干净的。
沈丹熹回眸间,不经意瞥见众人脸上难掩的惋惜,脚步顿了顿,开口说话时声线柔和,却无端叫人心惊,“我要是知道你们谁私藏了去,我会很不高兴的。”
栖芳忙道:“请殿下放心,铃铛、字画和花,我们一定处理干净。”
沈丹熹这才满意,在众人簇拥中走进主殿,这地方,她是熟悉的,因为常入她的梦中来。她抬手撩过门侧垂下的幕帘,一路走一路抚过殿内的摆置。
起居主殿内的物件摆置,也与她曾经的习惯全然不同,让她走在殿内的每一步路都觉不适。
沈丹熹抬眼,一眼便扫见那一张椿木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珍奇的玩意儿,将这一间外殿也隔出内外两处空间。博古架正中最显眼处,摆放着一盆睡莲,叶绿花繁,莲花瓣晶莹剔透,有源源不断的冷雾从盆里漫溢出来,如瀑布一样流淌至地面。
冷雾由浓到淡,渐渐消散于室内。
很漂亮的一景。
沈丹熹走过去,拂开莲上冷雾,摸了摸莲花花瓣。她记得这一盆冰莲,层层莲花瓣圈出的是一个芥子空间,花瓣中心包裹的是一座冰场。
穿越女很喜欢在里面滑冰,这是她少有人知的一个爱好,她滑冰的样子确实很好看,像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充满热忱,灵动非常。她说,如果她不是昆仑神女,那她一定会是优秀的花样滑冰选手。
但是,她来了这里,成了昆仑神女,便只能躲在这一处芥子空间里,偷偷地滑。
这一盆芥子冰莲是殷无觅专门为她打造,里面是极地的万年寒冰。这一处芥子空间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够进去,只有殷无觅看过她滑冰时美丽的模样,他们第一次牵手,亲吻,神魂交融,都在这一朵冰莲里。
这一盆冰莲是神女最爱之物。
沈丹熹抬手,掌中蓄起灵力,用力掀翻了这一盆莲。
哗啦一声巨响,白瓷的盆身碎裂,冰水淌了满地,晶莹剔透的莲花也被摔掉了许多花瓣,凄惨地躺在水泊里。
宫娥们被吓了一跳,但已无人再敢上前来劝慰殿下,她们揣测不透神女的心思,也觉出眼前的殿下与以往不同,一个个侍立在殿中,噤若寒蝉,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活泼。
沈丹熹废了这一处芥子空间,不带丝毫感情地牵了牵唇角,吩咐道:“收拾干净,同铃铛一起处理了。”
宫娥们连连应是。
沈丹熹盯着她们将地面收拾干净,没留人在殿中伺候,屋内便只剩下沈丹熹和漆饮光两人。
这一路走来,漆饮光一直都在,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沈丹熹身上,他将眼神克制得很好,不是先前那种过分打量的目光,似要撕开她的衣裳和血肉,将她从内到外,看个透彻。
——虽然,他很想这么做。
但他现在不能,他只能克制而内敛的,将视线随意地落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观察,打量,不至引起她的注意,而招来她的抗拒。
她在那么清晰地和之前的自己划清界限,分割喜好,神情之间有一种迫不及待想将它们抹去的畅快,和隐隐的报复意味。
她和之前的她不同。
和更早之前的她,也不太一样。
多么遗憾。
漆饮光随意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看向外面攀在檐下取风铃的宫娥,疑惑道:“殿下怎么又不喜欢铃铛了?”
沈丹熹斜倚在软榻上,也望着檐下摇晃的风铃,冷淡道:“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它们。”
第17章
昆仑神女成婚后没有同夫君合宫而居,反倒在婚后的第二十日,于熹微宫内,为漆饮光专门辟出一间院子,堂而皇之地留人住在了宫中。
这件事被沈瑱压在昆仑宫内,没有传扬出去。但一些该知道的人,却还是通过各种途径获得了这个消息。
更何况,熹微宫里的动静实在有点大,从未避着人,甚至有点大张旗鼓,还震塌了一座大殿。
从熹微宫中拆出来的风铃,字画,水红色的帷幔,木刻的人偶,纸鸢,上至瓷器摆件,下至女儿家常用的绢帕,林林种种,堆砌在焚毁台上,被一把大火焚烧殆尽。
沈丹熹站在焚毁台前,冲天的大火将雪雾都逼退一丈之外,火舌狂舞,宛如一场无声的狂欢,火光照来面上,有一种令人熨帖的温暖。
“殿下用我的雀火真是用得越发顺手了。”漆饮光无奈道,侧眸看着沈丹熹眼中映照出的火光。这么看上去,就像这把火也烧在她心里,正焚烧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如果雀火真的能烧进她心里就好了。
漆饮光实在好奇,好奇她的怨恨来自何处,因何而起,何故已强大到能引动北地那么多的枉死之魂积聚在密阴山中的怨气,与之产生共鸣。
如果可以,他真想剖开她的灵魂看一看。他只要稍稍产生一点这样的冲动,骨头上便泛起绵密的刺痛,犹如万蚁噬骨。
漆饮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出半步,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异状。
沈丹熹目不斜视,看着大火将穿越女留下的一切一点点舔舐殆尽,淡声道:“你的火很好用,能烧得更干净。”
“我的荣幸。”漆饮光笑意盈盈,因为她的一句随口夸奖而高兴不已,目光一直未从她身上移开,焚毁台上的火焰越发旺盛,烧得有些过于兴奋了。
卷动的火舌犹如张牙舞爪的触角,迫不及待地想从台上蔓延而下。
沈丹熹看着逼来面前的火光,不悦地皱眉,终于舍得朝身边人转来目光,警告地瞪他一眼。
与肆虐的火焰不同,漆饮光仍是一副温和顺从的模样,抬手将卷来的火舌推回去,压回焚毁台上,苦恼道:“可是,烧了这些,殿下看上去也没有很高兴。”
沈丹熹的确没有因此而开心,也并无报复的快感,“一些破烂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那要如何才能令殿下高兴?”漆饮光诚挚地问道,眼中亦被火焰映得透亮,大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那股狂热之劲,“我很愿意为殿下效劳。”
沈丹熹见了他眼中炙热,脸上又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看他的眼神同看焚毁台上的垃圾别无二致,嗤笑道:“你的火能烧毁时间么?”
烧掉过去的一百年,让一切从未发生过。
漆饮光愣了下,惭愧道:“殿下这个要求对我来说,有点太难了。”不止是对他,这种事恐怕连天帝都难以做到。
沈丹熹抛给他一个白眼,鄙夷道:“那就别在我面前夸口,以为说三两句好话,就能讨我欢心吗?”
雀火衍生自凤凰火,火焰灼烈,光芒耀眼,是世间所有灵火当中的佼佼者,就连大雪之后弥漫的云雾都遮挡不住。
昆仑山上一直未见晴日,可见昆仑君的心情不佳,阖宫内外所有人都谨言慎行。
沈瑱站在窗前,目光望向云雾背后摇曳的火光,壁上明珠光辉笼罩在他身上,将他面容照得一片莹白,眼角处添生了几丝难以抹平的细纹。
“她从昆仑离开后,去了何处?”
神女离开昆仑后的行踪,沈瑱委托的是他身边的侍卫长亲自去查,但饶是他也并未能完全追踪到神女的形迹。
宋献回道:“殿下乘羽山少主从昆仑离开后,日夜不歇,一直往东北而行,在中途时于一座人间城池停留半刻钟,购买了九盏琉璃灯,之后再次启程向北。殿下很擅长隐匿形迹,属下无能,尚未能查清殿下最终去了何处。”
沈瑱并未责怪他,“她本就是这世间山川之精所孕,能将自身气息完全散入山水之中,遮掩形迹,她若不想让你查到,你自然是查不到的。”
宋献说道:“殿下确实行事严密,我等连羽山少主的气息都难以追踪得到。”
沈瑱打开手中纸张,又看了一遍纸上字迹。
纸上所载,赫然都是这两日从熹微宫中清理出来,焚毁的物品,现下熹微宫外的火光都还没有灭。
他沉吟片刻,将纸张碾碎,吩咐道:“准备车辇,我要亲去探寻一番。”
阆风山南的火光烧了一天一夜,天明之后,云雾消散,天墉城也能看见一点残余火光。
一般人不知那火光是为何,但若是有心探听,却也能探听到一些内情。
再结合昆仑巅上那惊人的一幕,昆仑神女和阆风山主早已情变的消息,如冰面下的暗流,从昆仑宫流入天墉城内。
昆仑三山四水,山主和水君共七人,其下又有天墉城十二楼楼主,从上至下,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臣服在殷无觅这个出身低微,来路不明,不到百年就坐上阆风山主之位的人。
熹微宫里的动静,仿佛是某种信号,使得一部分人忧心如焚,亦使得一部分人欣喜若狂。
……
阆风山西岳。
殷无觅刚从澧泉中浸身出来,澧泉乃是咸池之眼,是昆仑山中灵气最为精纯之地,当初神女殿下便是在这里孕育诞生。
澧泉之水皆是纯净的灵气液化而来,殷无觅能进入澧泉养伤,已是昆仑君对他的额外恩赐。
他本该听从昆仑君的教诲,清心除念,专心炼化扶桑仙果,以之暂替仙元之效,稳住自己修为。可是在这种时候,想要清除杂念,又谈何容易?
他只要闭上眼,脑海里就会不断浮出晟云台上那一幕,金簪刺穿心口,沈丹熹冷漠的眼神就像噩梦一样在他意识里沉浮。
她曾经对他愈是无怨无悔,便衬得现在的她,愈是冷酷无情。
殷无觅心思浮动,根本在澧泉里待不住,伤势稍缓,就从澧泉出来了,一出来便听到这些令他恼怒之事。
那一场万众瞩目的大婚,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剖出仙元,让三界来宾皆知他的仙身是如何修来,当时的情景,就算有昆仑君站在他身边,恐怕也说服不了太多人。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殷无觅都陷在各种各样以色魅主的流言里,即便他全数通过了山主的考验,亦有许多人不服他。
现下,失去了仙元,曾经那些支持他的人,说不定也会生出二心。沈丹熹如今所做的桩桩件件,更是在将他往低谷里推。
他这个阆风山主的位置还没坐热,便有些风云飘摇。
殷无觅肩上随意地披着一件外袍,坐在软榻上,面色阴郁地问道:“越衡,入澧泉之前,我是不是命你们好生留意熹微宫,替我看顾殿下,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何现在才来禀报我?”
当头的侍卫回道:“山主息怒,您心脉不稳,情绪不能剧烈起伏,是主君下令,不准我们往澧泉内递消息。”
殷无觅手中紧握着一把形制特别的冰刀,紧扣的指缝里有鲜血渗出,冰刀折断处尖锐的棱角将手心割破,鲜血滴落下来,染红了桌案上几片碎瓷上残留的红霞。
这是侍卫从熹微宫外那一座焚毁台上捡拾来的,焚毁台的火光熄灭后,灰烬里只剩下一些碎掉的瓷片和残损的冰刀。
瓷片上是他曾亲笔涂绘的朝霞映照水波之景,冰刀亦是他根据她画的图纸,用锻剑的材料亲手炼制,再一点点打磨成这般模样,镶嵌入鞋底。
她连这些都毁掉了,将那一盆芥子冰莲也毁掉了。
那一盆芥子冰莲是他亲手打造,每一片花瓣,每一片叶上的脉络,都是他一一打磨而成。那里面有太多独属于他和神女两人的回忆,是他们对彼此敞开心扉的见证之物,亦是最初的定情之物。
沈丹熹回到熹微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出了一批杂物焚毁,大火第二日,熹微宫里又送出两车蔷薇,花枝都被剪断捣毁,根茎也被焚烧过。
这些东西都是她曾经最爱,现在却被弃如敝履。
她将与他有关的东西,以极其残忍粗暴的手段,统统清理了,好似要昭告所有人,她很快也会将他从她的身边彻底割舍,如同这般弃如敝履。
可是,为什么?
他实在不懂。
从婚典当日,跌下晟云台之时,他便看不懂她了。
明明,大婚前的那一夜,破晓之前她都还忍不住想见他,他们曾那么亲密,她只有躺在他怀里才能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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