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复日日
漆饮光走来狻猊身后,伸手摸了摸它们脖子上飞扬的鬃毛,分外有礼道:“阆风山主慢走,恕不远送。”
殷无觅被他气得险些又喷出一口血来,他胸口被金簪刺穿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从衣裳底下浸润出来,一片赤红。
越衡急忙赶来扶住他,低声劝道:“山主,你伤还没好,我们先回去吧。”
殷无觅置若罔闻,只目光阴沉地死死盯着漆饮光,半晌后,他神情缓和,嘴角忽而牵起一抹笑意来,挑衅道:“羽山少主真是一条好狗。”
“不过,你就算拦住我的身又能如何,我与薇薇神魂交融无数回,她的灵台上早已刻留下我的神识烙印,只要我想见她,便是无论如何都能见到。”
有紫绶仙衣在身,殷无觅完全不惧外力攻击,他的讥讽和嘲弄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嗤道:“我们之间,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兴风作浪,耀武扬威。”
他说着,低垂下眼睫,竟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神识沉入灵台,以神识烙印为引,直接入神女灵台神府。
漆饮光神色陡变,身形蓦地从原地消失,如一阵风刮回熹微宫内,但在看到那个站立于花园当中,被五色神光萦绕的身影时,他的脚步又倏地顿住。
如殷无觅所说,他们神魂交融无数回,沈丹熹连神识烙印都能允许他留下,令他无论何时,都可长驱直入她的灵台神府,自己又能如何阻止?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神魂交融更加亲密之事了,肉体的交合只是身之欲,灵魂的交融才是真正的身心合一。
这种时候,他这个外人大抵是不大适合上前去,看到她的模样的。
漆饮光停下脚步,未隐去的真身法相还趴伏在熹微宫的宫殿顶上,被放大数十倍的孔雀虚影收拢长而柔软的尾羽,一根一根飘落下来,层层圈住整座花园,将那一道身影围聚其中,阻隔掉一切能够往里探视的目光。
也包括这一具法相的主人。
但花园里的人却并没有接收到他的好意,沈丹熹蹙眉看了一眼宫殿顶上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自己翅膀底下的孔雀,伸手勾起一支柔软的尾羽,“这只蠢鸡又在发什么疯?”
这些以剑气凝结而成无坚不摧的羽毛,在她手心里却柔软得过分,流光像水一样在她指尖缠绕,她抬手挥开眼前重重叠叠环绕的尾羽,身形从翎羽的掩盖下消失,如一阵烈风刮过漆饮光的身侧,往熹微宫外而去。
“殿下!”漆饮光诧异地转头,想也没想地抬步,追在她身后重返熹微宫门。
沈丹熹现身于熹微宫门之前,伸手摸了摸狻猊脖子上飞扬的鬃毛,目光扫过殷无觅,又越过他看向后方的玄圃山主等人,笑着道:“这么热闹。”
殷无觅听见她的声音,敛下神识,睁开眼来,喜道:“薇薇,你肯见我了?”
沈丹熹笑了一声,缓缓将目光移至殷无觅脸上,冷然道:“正好,既然都在,那就请大家来做个见证。我沈丹熹要和殷无觅解契,与我生生世世相守之人,绝不会是你。”
绝不会是你。
这五个字宛如天雷一样砸到殷无觅头上,他脸上喜悦消失,抬眸死死盯着她,眼中布满血丝,几乎目眦欲裂,执拗地问道:“为何?沈丹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急怒攻心之下,他心上的伤口再次撕裂,张口说话时,嘴角都有鲜血淌下来。
殷无觅似耗尽了身体里的元气,紧绷的身躯松垮下来,语气已不再是厉声质问,反而抖得厉害,嗓音嘶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泣血,令周围旁观的人都不由动容。
可偏偏那个最该心疼他的人,却依然面冷心硬。
沈丹熹回忆了一下躺在九幽时,那些零零碎碎飘来意识里的画面,穿越女可以原谅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但沈丹熹却不能原谅。
毕竟那是用着她的身躯,用着她的身份,所受的实实在在的屈辱。
“我记得,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比今日我将你逐出宫门更加过分。对了,我好像也曾问过你,问过你好多次,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当时都是怎么回答的?”
殷无觅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中有着深刻的悔恨,此时此刻,竟害怕听她再提起那些过往。
沈丹熹说道:“你说,因为我会原谅你。”
殷无觅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摇头,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的确是这样回答的——因为你会原谅我。
那个时候的他,甚至不屑于找借口,是,他明确地向她表明,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伤害到她,但那又怎样呢?
不论他做得再如何过分,她都会原谅他。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那样对她呢?反正到最后她都会原谅的。
所以他一次次变本加厉地伤害她,在这种伤害中来反复确认她的底线,确认她对自己无限的容忍,再从中体悟到,啊,她果然很爱我。
直到他终于被这份爱感动,愿意放下屠刀,伸手去拥抱她。
沈丹熹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往前逼近一步,问道:“你真的爱我吗?”
“我当然——”殷无觅张口,毫不犹豫地回答她。
话音未完,被她进一步的逼问打断,沈丹熹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似乎能透过他的瞳孔,看到他内心深处,一字一顿地问道:“在我取回仙元,撤回你身边侍卫,还将继续收回曾经交予你手里的一切,不再为你奉献以后呢?”
殷无觅呼吸一滞,要被她的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她会说到做到,收回她曾经给予他的爱,收回她曾经付出的一切,并且她已经在这么做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沈丹熹忽然发现他们之间这样对调的处境很有趣,她弯起眼眸,笑着问道,“现在换你来问我这个问题了。”
“你如果真爱我的话,想必也能原谅我这样对你吧?”
第20章
殷无觅双眼通红, 心口渗出的血几乎染透了半边衣衫,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最终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越衡急匆匆过来接住他, 躬身行礼道:“殿下, 山主的旧伤复发, 请允准属下带他回去疗伤。”
沈丹熹看了眼殷无觅袖口处萦绕的丝缕紫气,遗憾地点头,默许他离开。
昆仑君不在, 众人不知昆仑君对神女解契一事的态度, 自然不可能先行表态, 一个个都化身和事佬,说着一些劝和的话, 时不时还要转过头, 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漆饮光。
漆饮光一直站在沈丹熹身后,与狻猊神兽一起, 揉着它脑袋上的长毛, 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但刮在他身上的眼刀却是一点也不少。
即便神女殿下还站在这里,他都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针对他而来的杀气和敌意。
不论是昆仑的山主水君, 还是神将侍卫,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妖颜惑主、挑拨离间, 导致神女和阆风山主感情生变的祸水。
这种眼神非但没有惹恼他, 反而取悦了他。
漆饮光缓缓勾了唇,挑起眉梢, 与每一个朝他看来的人对视,神态之间不以为耻, 反以为荣,恨不得再一次召唤出真身法相,孔雀开屏,将这一个插足神女婚姻的第三者形象坐实,叫昆仑上下全都看见。
他这般没脸没皮,让周围的人险些磨碎后牙槽,针对他而来的杀气又浓烈几分,吓得长尾山雀都不敢再呆在他身上,扑腾翅膀跳进了狻猊的长毛里躲避。
玄圃山主请沈丹熹借一步说话,斟酌道:“殿下行事想来有自己的道理,我等不该置喙,只是,羽山少主到底与殿下曾有不睦,望殿下不要对他太过轻信,以免重蹈覆辙。”
他这话说得极为委婉,但沈丹熹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含义。
从最初回到昆仑之时,殷无觅对漆饮光争锋相对的敌意,到曲雾对羽山少主格外的警惕和防备,再到现在玄圃山主的劝言,昆仑侍卫对漆饮光的杀气。
羽山少主这般不受昆仑民众待见,是什么原因,沈丹熹又岂会全然不知?
重蹈覆辙么?沈丹熹心忖,偏头往漆饮光看去。
漆饮光笑眯眯地倚靠在狻猊身侧,坦然地受着四周朝他投来的目光,感觉到沈丹熹的注目,他立即转眸看过来,眨了眨眼,张嘴无声地朝她做了几个口型。
沈丹熹辨认出了他的唇语——昆仑的侍卫好凶。
他说完,更紧地往狻猊身上贴去,奈何狻猊亦是昆仑的神兽,同开明兽一样,对这只孔雀并不待见。只是碍于神女的命令,才容许他在熹微宫走动。
此时此刻,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贴上来,狻猊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獠牙从嘴角露出来,已是忍无可忍想要照着他的脑袋啃上一口了。
漆饮光被狻猊的低吼吓了一跳,抿唇退开几步,孤零零地站在宫门下。他虽没有再开口以唇语对她说话,但只看他望过来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昆仑的神兽也好凶。
沈丹熹:“……”
玄圃山主察觉神女走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如此惺惺作态的一幕。
羽山少主的外表的确耐看,与殷无觅相比,要更胜一筹。这一只孔雀,从小时就生得眉目端正,容貌昳丽,又颇为爱惜自己的羽毛,擅长捯饬自身。
昆仑中人多好素雅之风,从昆仑君到底下的神官,大多偏好素净淡雅的风格,玄圃山主今日,也是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以青木簪子绾发。
但漆饮光不一样,他从小就爱穿些浓烈的颜色,性子也桀骜难驯,张扬得很。玄圃山主深以为,神女殿下如今喜好艳丽的颜色,当初也多多少少受了一点他的审美影响。
现在的羽山少主,比起从前,性子要内敛许多,但外形却更加出众,一时间蛊惑住神女,也在情理之中。他这般引诱神女,搅合进她与殷无觅之间,必是故意挑拨。
玄圃山主忍不住皱起眉头,重重咳了两声,唤回神女的注意力,劝道:“经过那一事,殿下可以不计前嫌,又怎知羽山少主在遭受过那般严苛的剔骨之刑后不会心怀怨怼?”
沈丹熹收回目光,眸中隐含惊讶,“剔骨之刑?”
玄圃山主颔首道:“当初殿下受他重创,险些身陨魂消,主君因此震怒,判罚了羽山少主剔骨之刑。殿下重伤昏迷了半年才醒,日日由阆风山主作陪,才重新振作起来,我本不该在殿下面前再提及此事的。”
“只是,我等对殿下亦有规劝之责。”他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请殿下一定要对羽山少主多加防范才是,万万不可再被他的表象所蒙蔽。”
沈丹熹知道他是为自己好,郑重地颔首道:“我知道了。”
玄圃山主在熹微宫外多留了一批侍卫值守,这才领着众人散去。
……
人间北境。
沈丹熹可以防住任何人对她形迹的追踪,但是却防不住昆仑君。沈瑱亲自出马,询山问水,很快便追踪到密阴山来。
沈瑱虽出了昆仑,但昆仑当中所发生之事,亦时时有人传讯与他知晓。
传讯符光破开虚空,飞射向密阴山中,须臾后,一只手伸来一把握住光束。
光束在他手中化为一截细而长的青玉竹简,宋献快速一览,立即向悬于身侧之人禀报。
“主君,收到昆仑传讯,殿下今日召回了阆风山主身边所有玉昭卫,并下令免除嘲麓、牧风、祗阳三人玉昭卫之职,当场将他们三人逐出昆仑,永不准回。”
听闻宋献所禀,他眉尖蓦地蹙起,又缓缓舒展开,淡声问道:“理由是?”
宋献道:“殿下觉得他们心有二意,不愿再将他们留在身边。”
沈瑱沉吟片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三人是整个玉昭卫中,最得殷无觅赏识和重用之人。”
神女与阆风山主二人闹得如此水火不容,宋献亦是不解,问道:“殿下难道真的想要同阆风山主决裂?可这是为何?他们之前也全无征兆,更未曾听说过山主有做过什么惹恼殿下之事。”
若神女与殷无觅当真情变,不应该在一朝一夕就有如此大的变化,大婚之前两人对彼此的情意都还甚笃,明眼人皆能瞧见,契心石更可见证两人情深。
为何典礼之后,情势急变,这的确不同寻常。
沈瑱低眸,看向脚下这一座绵延起伏的山脉,这一座密阴山实在干净,山中草木封印着北地众多的枉死之魂,可山中却没有丝毫怨气。
他张开双手,袍袖盈风,左手掌心浮出一道金色灵印,右手屈指引来一缕神女气息融入印中,反手下压,将灵印打入脚下山峦当中。
灵印深深沉入山体,似敲响一口铜钟,在山体深处撞出嗡然鸣响。刹那间,密阴山中草木摇曳,山石齐鸣,风穿于林,簌簌之声从四面八方汇来此处,如山之低语,回答昆仑君的垂问。
沈瑱听了片刻,背手从半空云头飞下,遁入密阴山苍郁的山林中,随着山音指引,很快找到山腰深处那一座灵潭。
灵泉从地底涌出,水温寒凉,稀薄水雾静静浮于水面,密阴山底灵髓之精正是从这一汪山潭水底泄出,流往山中各处。
簌簌山音回荡在耳侧,将沈丹熹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迹一一禀来。
沈瑱越听面色越发凝重,如山音所述,密阴山没有山灵地仙,但却住着一位从阴司归来的鬼仙。
鬼仙将枉死之魂织入草木当中,经过精心布局,十年间都未有动荡,那突生而来将满山怨气凝为一体,险些化煞的怨气又是从何而来?
密阴山中怨煞之气不曾被神女度化,那它们又去了何处?
沈瑱凝视着山潭水面,远处树影婆娑,一道缥缈鬼影从苍绿树涛之后飘出,落到水潭不远处。
方才沈瑱那一记敲山问音已经惊动了岑婆,差点把老婆子的魂都要震掉了。她颇为忌惮地打量二人,虽一时看不清他们的真容底细,但岑婆直觉他们来历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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