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复日日
第43章
这个时候的殷无觅才从那一处幽暗之地出来, 就和这座小镇上的村民一样,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梨花扑来面前,他惊讶地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逃。
可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了, 半空中的梨花密集如飞刃, 先是一片击穿了他的脚踝, 再一片击穿他的膝盖。
殷无觅扑倒在地上,扭过身时,只看到头顶铺开的无数梨花, 梨花随着沈丹熹指尖轻点, 顿时化作漫天飞刃, 簌簌射下,只在下一刻就要将他扎成筛子。
就在这时, 他脚上的血激活了扣在脚踝上的隐形锁链, 锁链中爆出一重弧光,猛地扫荡出去, 将半空中袭来的梨花飞刃尽数挡下。
梨花中蕴含的灵力被冲散, 重新化作柔软花瓣飘落,而弧光去势不减,划出尖锐的破空声, 朝着沈丹熹劈斩过去。
属于昆仑神君的神力从弯月弧光里碾压过来,沈丹熹瞳孔骤缩, 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
这样的处境似曾相识, 她似乎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上一次, 她因为感受到那是父君的神力而松懈,没能避开这一道弯月弧光, 被神力冲撞上半空,五脏六腑都在神威碾压下剧痛,呕出一口鲜血。
鲜血洒落到半空,又被殷无觅身上陡然飞出的一圈法阵吸收,法阵染上红光,从她身上穿透而过,再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过来时,便已然身处那一座死寂的坟茔当中了。
沈丹熹的灵台震颤,本就松动的封印陡然撕开一道裂隙,被封印在其中的怨气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来,如一笔浓重的墨痕浸染上她的魂魄。
刹那间,无数记忆苏醒。
沈丹熹宛如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身处当下,面对着那一弯呼啸而来的弧光,另一半躺在九幽里经历着天长地久的孤寂折磨。
这一刻,就是她一切苦难的起点。
沈丹熹忍着头疼欲裂,双手结印,调动出了体内的全部灵力,铭文在她手中凝结出一柄长剑,沈丹熹双手持剑,迎着袭来的弯月弧光用力劈下。
系出同源的两股神力激烈地碰撞到一起,荡开的余波横扫过整个院落,房屋垮塌,梨树摧折,飘散的梨花一下覆盖了整个院落。
殷无觅听到自己脚腕上锁链崩裂的脆响,这一条言缚链条,把他像牲畜一样束缚在这一片狭小的地界上,殷无觅时时刻刻都想着撬开它逃离此地。
可现在,当他真的听到锁链崩毁的声音,心里却只剩下无边的惶恐。
因为这是他身上唯一的,能够保护他的东西了。
殷无觅被扫荡的神威压在地上,指尖抠进泥土里,用尽全力地往前爬,他还不想死在这里,他才从那一处幽暗之地出来,才刚刚见识到阳光的温暖,世间的繁华,他不甘心就这样死。
身上的神威压迫忽然之间消散了,殷无觅身上一轻,立即爬起来,拖着伤重的腿,跌跌撞撞往前逃。
一片梨花忽然从他身后穿透而过,殷无觅睁大眼睛看向那一片被血染红的梨花,他低头看到胸口渗出的血,下一刻,无数的梨花接连不断地穿透入他的身躯,发出噗噗噗的连响。
殷无觅被梨花中携带的灵力冲撞上半空,从四肢到胸腹都被梨花贯穿,只在刹那间,他身上的衣服就被鲜血染透,浑身上下不留一处完好之地。
剧痛席卷了他的意识,旋转的视野里只剩下自己飞溅到半空的鲜血,以及被鲜血染红的梨花。
殷无觅从半空跌落下去,重重砸在自己的血泊里,他趴在地上,双眼浸着鲜血,初见之时眼中的惊艳之色,被痛苦和恨意取代。
他努力地掀起眼皮,想要去看那一个用如此酷刑杀他之人。
想要看清她,记住她,就算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殷无觅浑身的血快要流尽了,意识变得模糊,四肢百骸中透出一阵阵令他打颤的寒气,像是半只脚已经浸泡进了黄泉之水里。
啪嗒——
他听到了踩水声,就在耳边响起,殷无觅用力眨了眨眼,稍微恢复一点的视野里,看到一双踩入血中的绣花鞋。
绯色的裙摆扫过血泊,浸染了一些血,她却毫不在意,蹲下身来,垂头看向他,心头只觉得畅快无比,说道:“殷无觅,你记好了,这才该是我们的初见。”
若没有穿越女的介入,他们之间从一开始便只会有你死我活,而绝不会有什么山盟海誓,永世姻缘。
殷无觅大睁着眼,死死盯着她,瞳中渐渐灰败。
周围的景致又开始消失,霓虹彩光从天边卷过来,将一切都湮灭,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沈丹熹抿唇笑了一下,她已经大致弄清楚契心石每一世轮回的规律。
一直以来,沈丹熹都不愿接受自己心中的怨气,将它们封印得死死的,不愿去看陷入怨恨的自己有多可怜,有多丑陋,可现在,她反而开始接受这些怨气了。
这些丑陋的,积累了三万多年的怨恨,才是真实的,属于她的情感,浓烈到足以吞噬任何别的强塞入她心中的情感。
沈薇留在契约里的心意很难再影响到她了。
世界湮灭,化为一片斑斓霓虹。
契心石的意念化身显露痕迹,它围着沈丹熹打转了许久,不明白这一世分明是他们二人亲身经历的过往,一个人重回自己的过去,怎么会做出这样截然相反的举止。
仅仅只是初见,便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契心石握住手中的姻缘线,感受到其中契约的力量又弱了几分,因为姻缘线的另一方,殷无觅本来坚如磐石的心意,也开始了动摇。
这本该是他们姻缘起始的初见,没想到竟成为他们姻缘衰败的开始。
契心石身为世间姻缘之始,认定过千千万万的姻缘,什么叫天作之合,它所认定的姻缘,就叫天作之合。
若天作之合的姻缘,能随随便便就被斩断,那这所谓的“天作之合”,还能有几分权威?
它不相信能得它认证的姻缘就这么脆弱,契心石再一次细审他们之间的姻缘线,将时间往后推移,找到对他们二人来说,都很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
霓虹消融开,化为片片飞雪,重新铺开一片天地。
今年的冬尤其寒冷,雪下得很大,弃神谷原就处于一个贫瘠而寒凉的地界,即便是春夏,都不见多少绿色,如今叫寒冬的雪一遮,便只剩下一片冰天雪地之景。
谷内地势崎岖,多是难以教化的妖魔,偏偏在这样一个蛮野之地,前方的风雪之中却显露出一座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华美宅邸。
这座宅邸建于怪石嶙峋之地,红墙黛瓦,屋檐下挂着红灯笼。
夜幕当中,一驾马车驶过冰雪覆盖的路面,停靠在一座宅邸前,车夫跳下马车,放置好车凳,侍从立即撑开一把雪伞恭敬等候车上人下来。
车厢门咿呀一声,一个裹着银狐裘大氅的年轻郎君推门而出,他下车之后,又回过身来,朝着车厢内伸手,说道:“到家了,下来吧。”
车里久久未有回应,飞雪在那年轻郎君的手心积起薄薄一层,他眉心渐渐蹙起,终于失去耐性,说道:“好,你既不想下来,我也不愿勉强你。”
他甩去掌心里的雪,垂手缩回大氅下,对身旁侍从吩咐道:“将马车赶回后院,夫人愿意在车上呆着,便由着她。”
旁侧的侍从愣了愣,才垂首应道:“是。”
郎君吩咐完,由人撑着雪伞踏进了宅子里。车夫则驱着马车,往偏门去。
车轮压过积雪,传来咯吱咯吱的响。
沈丹熹闭目倚靠在摇晃的车厢内,还在消化着脑海里浮出的前尘往事——不是她的,而是属于沈薇和殷无觅之间的。
被沈薇“穿越”以后,神女殿下随着这只低贱地魅出了昆仑,两人先是在人间四处漂泊,窃取人间玄门的修炼功法,宛如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人追着四处躲避。
玄门的修炼功法对殷无觅无用,殷无觅决定弃修正道,改走妖魔邪道,以吞噬他人元丹之法填补自己半妖的缺陷。
妖魔之间并不像人间修士那般,有道心约束,它们崇尚弱肉强食,吞噬他人元丹的做法并不罕见,甚至这本就是妖魔进阶的一种渠道。
两人入了弃神谷,殷无觅吞吃了许多小妖,但小妖的妖丹并不能令他满意,于是盯上了那一条对昆仑神女有觊觎之心的蛇妖。
这条蛇妖在弃神谷内有自己的地盘,算是一位妖主,与魔君麾下十魔将之一的屠维将军关系匪浅,是其座下的一员。
那蛇妖起初并不知道沈薇就是昆仑神女本尊,只以为她是一个长相与神女相似的女子,蛇妖对她起了谋夺之心,殷无觅便正好利用了他这个心思,以身中蛇毒为由,骗着沈薇与那蛇妖成亲。
蛇妖虽然对他人冷酷残暴,但在面对沈薇时,却十分温柔体贴,堪称无微不至,担忧她住不惯地底的蛇窟洞穴,便在蛇窟之上专门建了这样一座宅院。
又围绕宅院划分出四条街道,勒令地盘内依附于它的妖魔鬼怪全都化作人模样,扮做人间的商贩,为她在弃神谷的地界里,硬生生造出了一副热闹的人间街景。
两人相处下来,沈薇竟然在这一条蛇妖身上感受到了真心,在洞房之夜,沈薇打算取他的蛇丹时,表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蛇妖听闻之后,再不反抗,只笑着提出要求,想要与她喝完那一杯合卺酒,饮过之后,他握住沈薇的手,亲手剜出了自己的蛇丹。
蛇妖死了,殷无觅吞服下蛇丹,套上蛇妖的皮,幻化成蛇妖模样,顶替他的身份,成了这座洞府的主人,打算以此为跳板去接近弃神谷里的大人物。
他们今日晚归,便是刚从屠维将军府的宴席上回来。
因为被欺骗着杀了蛇妖一事,沈薇一直不肯原谅殷无觅,两人正为此而冷战,虽然在人前时,沈薇还是会配合着他上演新婚夫妇的甜蜜,帮他遮掩身份,但二人私下独处时,却话不投机半句多。
沈丹熹被困九幽时,虽能通过时不时飘入意识的梦境看到外界的情形,但并不能详细知晓沈薇经历的一切。比如,她和殷无觅在弃神谷内这一段经历,她便知道得很少。
她当初并没有看见他们一同进入弃神谷后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正是在弃神谷中时,沈薇剖出了仙元,送与殷无觅。
第44章
天光初亮, 大雪方停,庭院里一片雪白,殷无觅踩着院中铺陈的新雪,身披那一件银狐裘大氅, 缓步走来马车前。
马车车身大半都被覆盖入雪下, 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 里面透出灯盏的橘黄光晕。
他用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道:“你还要同我置气多久?那条蛇妖死了,就这么让你伤心难过?”
车厢里没有回应,殷无觅沉默片刻, 眸中神色冷沉下去, 嗤笑一声道:“你若是真的如此憎恨我欺骗了你, 欺骗你杀了蛇妖,你也可以杀了我, 为它报仇。”
他推开车窗, 将一把匕首抛入车内。
积雪从车架上簌簌抖落,殷无觅透过大开的窗, 这才发现车厢里空无一人。她并没有呆在车里。
可昨夜回府后, 殷无觅亦是一夜未睡,车驾在这里停靠了多久,他就站在窗边看了这里多久, 他根本没有看到她从车上下来。
殷无觅怔愣片刻,他转过身, 大声地唤来昨夜赶车的车夫和院中侍从, 喝问道:“夫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跪了一地, 殷无觅气愤至极,伸手召出长剑, 一剑劈砍向跪在脚边的车夫,滚烫的鲜血泼洒在雪地上,冒出袅袅热气。
车夫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扑倒在地上,身子颤了颤,化为一只黄鼠狼。
殷无觅走向下一个跪着的侍从,问道:“夫人呢?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么?”
那侍从手臂上还染着黄鼠狼的血,吓得战战兢兢,颤抖着回道:“主、主上,小的没、没见到夫人……”
殷无觅扬起剑,一剑削掉了他的脑袋,脑袋滚落到地上,变成了一颗黑色的犬头。
他跨过犬妖的身躯,走向下一个人,问道:“你呢?知道她在哪么?”
“夫、夫人也许回……回房间了。”
殷无觅轻笑了一声,一剑将他钉穿在地上,说道:“骗人,我一直看着她,我都没见她从车上下来过。”
跪在地上的侍从们吓得不住求饶,有些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殷无觅充耳不闻,面色冷沉得宛如索命的阎罗,手起剑落,一连斩杀数妖,跪在最后的一名侍从惊骇地猛一低头,遁入雪地之中想要逃跑。
殷无觅扬手将剑抛入半空,并指御剑,长剑在空中调转一圈,剑尖朝下,划出尖利的破空声,呼啸而下,笃一声钉入地底。
须臾后,有鲜血从剑尖下涌出。
侍从们呼救的声音响彻整座宅邸,如果她在这里,她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滥杀无辜,可直到他将满院妖侍都屠戮干净,她也没有现身。
庭院里的雪都被染红,院子里也彻底安静下来,殷无觅屠戮完这些妖侍,心中的愤怒却并未因此而消减半分,他甚至愈发地愤怒,他用愤怒掩饰着心头的那一丝惧怕。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她从未对他生过这样久的气,他害怕她真的就这么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为什么?不是说喜欢我么!不是离不开我么!”殷无觅朝着无人的车驾怒吼,伸手拔起地上长剑,一剑劈断了雪地里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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