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 第21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太傅转头望了望对岸,“这白石峰不是平地而起,山体与道观的基座相连,离地面也就十六七丈。殿下大胆些,臣在上面拽着你,必定能够平安落地的。”

  宜鸾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我惜命,不敢冒这个险。”

  毕竟走了大运才从渤海国回来,就这么死在玉泉山,那不是太冤枉了吗。

  两名奚官愁眉苦脸望着太傅,“要不大人与殿下一同下去吧。那颗松树长得粗壮,吊住两个人不成问题。”

  太傅很为难,宜鸾倒是来了兴致,“若是有老师在,我就不害怕了。”

  事到如今,只能一搏了。太傅动手把她和自己拴在一起,趁着天色尚早,得赶紧从这孤峰上下去。

  不过拴在一起,说实话很有些不便,宜鸾居然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起来。

  蹒跚地翻下了峰顶,也需要手脚配合,一点点降落。两个人贴得太紧,混乱中总有意外情况发生,碰着了,磕着了,蹭着了……

  宜鸾红着脸捂住胸,“大虽不大,有还是有的。”

  这下太傅也涨红了脸,低低叱道:“闭嘴!”

  宜鸾只好委屈地咬住了唇。

  悬在绝壁上,往下一看头晕眼花,人简直要晕过去了。太傅发现她打颤,便让她闭上眼,结果视线阻断,其他的感官便空前灵敏,太傅不时与她有些接触,因为腰被捆绑在一起,避也避不开。

  宜鸾十分不解,“大冷的天,老师还带扇子?”边说边扭腰。

  太傅已经有了敲晕她的冲动,终于抬手在她眼前一抹,宜鸾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人在金马殿躺着,咸嬷嬷见她睁眼,惊奇道:“殿下终于醒了,这一睡,睡了好半天。”

  宜鸾撑身坐起来,“我怎么躺在床上了?这就到家了吗?”

  咸嬷嬷失笑,“睡觉不躺在床上,躺在哪里合适?”

  她又迷糊了,“太傅呢?他不曾受伤吧?”

  咸嬷嬷不说话了,拿眼神勾来了排云,小声嘀咕:“快去瞧瞧,殿下又怎么了?”

  排云走到榻前端详她,“太傅好好地授课,为何会受伤?”

  宜鸾有点着急,“我们不是困在白石峰上了吗,从峰顶下来,怎么能不受伤?”

  排云露出了费解的神情,“殿下又做梦了,我们还没去太极观呢,您倒先上白石峰了。”

  又在做梦?梦得还如此真实?难道自己的脑子长得异于常人吗,尚未发生的事,都能有模有样地演绎一遍,往后还看什么折子戏,自己给自己唱就行了。

  叹了口气,她的人生好混乱,难道和亲的事,也是自己的臆想吗?

  垂头丧气打算下床,撑身的时候发现掌心攥着个硬物,摊开手一看,竟然是一面铜制的鱼符。

  这鱼符是官员随身携带的物件,怎么会落进她手里?一个念头蹦出来,定是悬在峭壁上时胡乱攀抓,从太傅腰上拽下来的。如果设想成立,那么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思及此,人像上了机簧,飞快地穿上鞋,一溜烟跑了出去。身后排云还在呼喊:“殿下,您上哪儿去?”

  她来不及回答,现在就得去符节台,印证自己的猜想。

  符节台在嘉德殿以西,除了用以存储国君政令和调兵的符玺,还有一个重大的作用,就是收藏官员的“根底”。朝中每位官员都有对应的鱼符,这鱼符分为左右两半,左符存放在符节台,右符随身携带。当左右两符字形榫卯相契合的时候,就能用以证明身份,如果自己手上的确是太傅的鱼符,那么找到左符试一试,就知道受困白石峰是真还是梦了。

  脚下走得匆忙,闯进符节台的时候,把符节令吓了一跳,“长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宜鸾说:“张令,我能看看太傅的鱼符吗?”

  符节令迟疑了,“官员的鱼符不能随意查看,请殿下见谅。”

  宜鸾只得松开拳,让符节令过目,“我在路上捡拾了这面鱼符,料想是太傅的,所以请张令看一看,若果真是,也好还给太傅。”

  这么一说,符节令忙把右符接了过去,找出太傅所属的左符扣上去,中间的“同”字毫无出入,鱼脊上的纹理也能对应得上。符节令道:“确实是太傅的鱼符,幸好被殿下拾着了,要是落进旁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宜鸾悬着的心终于沉淀下来,从符节令手中接过了鱼符,“我去交还老师。”

  退出符节台,穿过苍龙阙门,前面就是太傅官署。看见那绿油油的殿顶,安抚了她连日以来的浮躁。

  到门上问童子,童子说太傅闭关,今日不见客。宜鸾并不气馁,“替我转告老师,他丢失的东西被我捡到了。请老师赏脸一见,我有话要对老师说。”

  童子应了声是,忙进去通传,不多会儿午真迎出来,站在槛内向她行礼,“殿下捡到了什么,交给小人就是了。”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见人啊,难道太傅知道故技重施容易穿帮,心虚了吗?

  宜鸾摇头说不行,“这物件,我一定要亲手交给老师。”

  午真见讨要不到,只好让到一旁,请她进门。上了抄手游廊一直引到禅房前,笃笃敲响了门扉,听见里面一声淡淡的“进来”,才推门将人送进去。

  太傅穿着便服,端端坐在长案前,长案上燃着一直灵犀香,香烟袅袅,直上青天。

  宜鸾敛裙跽坐在他对面,好多话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所经历的种种,老师都知道了,我今日是来谢过老师的,多谢您有恻隐之心,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

  太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殿下在说什么,臣听不懂。”

  宜鸾也不与他争辩,把手里的鱼符放在他面前,“我去符节台比对过了,正是老师的鱼符。我们受困白石峰,从崖壁上吊下来时,我不小心拽落的。我醒来的时候问排云,排云说还没到请神的日子,但我知道时光又倒退了,就像我忽然回到一年前一样。”

  太傅这才望向桌上的鱼符,还在试图遮掩,“这鱼符,我昨日弄丢了。”

  可他话刚说完,宜鸾便探过去抓住了他的手。掰开手指一看,掌心残存着勒痕,手背上也有擦伤。宜鸾笑了笑,“老师,您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我可是华光殿最机敏的学生,您手上的伤,定是脱困时留下的,对吗?”

  太傅这回终于不再否认了,蹙眉收回手,仔细拿衣袖掩盖了起来。

  “殿下究竟想如何?”

  “不如何。”宜鸾道,“我专程来感谢老师搭救我两次,如此大恩大德,非以身相许不能报答。”

  太傅额角蹦了下,“殿下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目下还有时间,请殿下想好应对台阁的方法,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请殿下一定要抓住。”

  宜鸾颔首,“老师放心,学生这回无论如何都不会错失了。”说着靦脸微笑,“老师说学生的字难看,学生已经开始练字了,明日起就把字帖送来给老师过目,请老师指正。”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太傅也说不准,但从三公主的眼神里,窥出了不同于以往的精明。

  暂且相信吧,也许帝王家的血脉忽然觉醒了呢。太傅的一时心软,换来了三公主更热络的来往,读书自然有了长进,课后也很善于讨教。年尾的考核,再也不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会说“我般般丑,你事事村,似这般神仙佳偶,只除天上有”了。

第28章

  砻城的岁月确实很安稳,安稳得完全感觉不到边关战事的吃紧。

  春天来了,草木发芽,万物复苏,宜鸾养成了个习惯,每每喜欢爬上朱雀阙,俯瞰城中的一切。从去年入冬到现在,除了看见景色更迭,百姓的着装变换,倒也没有其他特别。但三月间,城中忽然喧闹起来,背上插着小旗的兵卒,骑着快马从城中主干道上疾驰而过,也不管撞不撞人,一面呼喊着“避让”,一面跑进了南宫阙门。

  宜鸾知道,西陵又战败了,消息传进中都,满朝文武都会紧张起来。以前自己并不关心那些,但自从知道一切与自己息息相关后,那马蹄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一样。

  从阙楼上下来,她对排云说:“台阁快要向太后提及和亲的事了。”

  排云其实对她说的那些并不十分相信,她言之凿凿,自己便诺诺点头,心里也在犹疑,当真会有人出这个馊主意吗?

  宜鸾不能枯等,借着请安的名头,直接去了德阳殿。

  鄢太后想是因战事苦恼不已,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见宜鸾进来,随手指了指,“坐吧。”

  敬茶的女官端来茶盏,宜鸾起身接过来,亲自奉到太后手边,讨乖地说:“母后看着精神不太好,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答案与她设想的一样,“边关打了大半年,还是没有个了断。这渤海人是滚刀肉吃多了么,没完没了地扰攘,真是让人不耐烦。”

  宜鸾问:“是隆海卫兵力不够,才让渤海人有机可乘?”

  太后道:“西陵处于中原腹地,四面楚歌,哪敢将兵力都放到隆海卫去。”

  宜鸾想了想道:“是不是隆海卫的将领不能适应冰天雪地作战?若是领兵多次,战术不变,恐怕会被敌军摸透,再想获胜就难了。”

  鄢太后有些意外,一个只知道放风筝吃糖的小丫头,跑来与她商讨国家大事,倒是一桩新鲜事。

  虽然打来打去,让她很是厌烦,但却愿意听一听三公主的见解。

  鄢太后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置呢?”

  说实在的,宜鸾哪里懂什么兵家战术,她就是想方设法,让局势对自己有利而已。

  “当初先帝托孤相王,不就是因为相王战功赫赫,是领兵奇才吗?”宜鸾掖着手,一本正经道,“如今西陵到了存亡之际,母后又因此日日惴惴不安,那么相王就不该辜负先帝期望,理应率军出征,讨伐呼延淙聿,还西陵百姓一个太平。”

  鄢太后听了,神情似乎有些动容,但再仔细一想,还是摇头,“陛下年少,朝中事务都是相王经手,他若一走,岂不是没了主心骨吗。”

  “还有太傅啊。”宜鸾道,“儿臣与太傅有些私交,深知道太傅这人的脾气。他不愿参与朝政,就是不想与相王争权。若是相王不在了,他断不会袖手旁观的。再说相王理政太久,难免有私心,太傅却不一样,他孑然一身,又没有家眷需要提携,他才是一心为西陵好的大忠臣。”

  这话有几分道理,相王与太傅一文一武,本应当精诚合作才对。如今是武将把持朝政,确实偏离了先帝的意愿。太后也想把相王赶到隆海卫带兵去,如果提出这个要求,会怎么样呢……说不定相王又要进来申辩,他的王妃又要扯着大嗓门哭诉。太后想起这个场面就头疼,额角的青筋跳得更欢了。

  转头看,三公主两眼灼灼望着自己,太后昂扬了两弹指的斗志消失得无影无踪,敷衍道:“容我再想想,边关更换将领不是小事,你先回去吧,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打发了三公主,天也快黑了,鄢太后解了发辫,坐在镜前发呆,半晌从妆匣抽屉里取出一根桃枝削成的发簪,放在了面前的金盘上。

  毫不起眼的发簪,记录的是她的年轻岁月。早年她待字闺中的时候,与云骑将军的儿子两情相悦,差一点就定下婚约。后来宫中采选,一道圣旨送进鄢家,彻底击碎了她的清梦。小俞将军知道后,派人送了一支桃花簪给她,桃花依旧在,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好进宫做了皇后,先帝驾崩,她又做了太后,这些年小俞将军也一路高升,官至右中郎将。隔日的朝会上,她坐在珠帘之后,小俞将军站在武将那一行,她常常能看见他,但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跟她进宫的侍女问她,为何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么想念小俞将军,却不肯召见他。她想了又想,因为害怕。也许接近了,会打破心里的憧憬,小俞将军对她来说变成一种精神寄托,只要还有想念,她就知道自己还活着。

  不过这小俞将军领兵确实有一套,据说战术灵活多变,当初抗击上吴大获全胜,返回砻城后留守中都,也是对都城的一重保护。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西陵边关有难,也许可以派遣他前往。

  然而斟酌再三,又狠不下心肠,毕竟隆海卫气候恶劣,中原的人去那里,未必能抵御得住严寒。

  思来想去,她传来了傅母,入宫后第一次打听小俞将军的近况,“看看他家中有什么人,娶了几房妻妾,生了多少儿女。”

  傅母领命去了,花了两日时间仔细探访,回来告诉太后:“小俞将军有一妻二妾三个通房,生了三子三女,其中第二个女儿是九月十五生人,取了个名字,叫念淑。”

  太后怔了下,那孩子与自己同一天生日,自己的闺名叫鄢淑,难道小俞将军还没有忘了她吗?

  可是傅母接下来的话就让人失望了,“取这样的名字就罢了,话里话外还刻意透露,是因为牵念故人。这砻城之中,谁不知道太后与俞家险些结亲,早前与他小俞将军的那点往来,被他当成了谈资,大有暗中炫耀的意思。唉,男子就是这样,顾念旧情的不多,到了嘴里,全成了辉煌的战绩。可惜太后金玉一样的人,竟妆点了人家的门面,实在让老妪恼火。”

  太后坐在那里,暗道先前想的果然没错,保持距离,梦才不会被打破。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这人生真是了无生趣啊。

  “传召小俞将军,即刻进宫见我。”

  傅母不解,“太后是要质问他吗?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旧事重提又何必呢。”

  太后没有答,只说了句“快去”,便起身梳妆去了。

  小俞将军来得很快,听说太后召见,真是跑得马不停蹄。

  少时的情分还在,每次上朝隔着一所大殿,明明可以看见彼此,但太后从来没有私下与他攀谈。他本以为她自矜身份,不会再理他了,没想到今日忽然召见。半灭的希望重又燃烧起来,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快步进了德阳殿,他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看见帘后有人翩然而至,他强压住激动,深深拜服下去,“臣俞江舸,参见太后。”

  帘后的鄢太后没有直面他,淡淡道了声“免礼”,便赐座了。

  两两对坐,彼此相距只有两丈远,还是熟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问候他,“不知俞老将军夫妇是否安好?”

  小俞将军这刻内心的激动难以平复,勉强稳住了情绪才道:“家父家母一切都好,多谢太后垂询。”官话说得太多,感情仿佛忽然变淡了似的,他在圈椅里微挪了挪身子,“太后,就这样隔着帘子与臣说话吗?”

  太后沉默了下,最后还是让人打起了帘幔。

  时隔多年,终于能够真真切切看到她,小俞将军一时百感交集,心里感慨她明艳依旧,愈发悲伤于当年的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