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杂货铺 第27章

　　她看到八岁的顾青城了。

　　姜让朝他跑过去，那孩子狠命的撞翻一个, 踹倒一个, 被剩下的三个按在地上揍, 他一口咬在挥拳的那只脏兮兮的胳膊上，那大乞丐吃痛, 捂着胳膊嚎叫，底下那孩子踹开他爬起来就跑。

　　“顾青城！”姜让在他身后追着, 他跑的太快了，她追不上，两个路口就追丢了。

　　她叫他的名字，他怎么不回头？无论谁被叫了名字, 肯定要回头看一眼的吧。

　　姜让垂头丧气的回到房梁都塌掉的杂货铺, 坐在豁了口的门槛上, 旁边有个修鞋子的老伯，兵荒马乱的，他也并没有生意。

　　姜让的小皮鞋跑断了鞋带子上的搭扣，头发也跑散开了，样子挺狼狈的。

　　老伯也没生意，说道：“丫头，我给你修下鞋子吧，不要钱。”

　　姜让脱下了鞋子。

　　老伯粗糙的大手灵活的很，挑了和皮鞋颜色相近的线，“哎，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街头上到处都是没人要的孤儿，你看那个被打的小的，是个新来的刺头，又不合群，老是被欺负。”

　　“不过那孩子勤快又机灵，从来不围着人乞讨，总是去饭店的后厨帮着倒垃圾、刷碗，光干活也不说话，有时候人家可怜他，也会给他点吃的。”

　　姜让手捂着脸，眼眶酸涩，她听卫良正说过，顾青城失踪之后，他十几年都在找他，一点一点找到他沿途的踪迹，那些人说，是有那么一个漂亮又倔强的孩子，往饭店一站从不乞讨，总是眼明手快的帮着拖地倒垃圾刷盘子，也不说话，一连好几天，夜里就窝在房檐下睡觉。

　　问也不说话，大家都叫他小哑巴，给他东西吃，还给他几角钱，他就全部买了馒头，揣在怀里继续赶路，就这样一连流浪了好几个月。

　　卫良正说，每打听到一点消息，他的心就碎了一分。

　　入夜的时候，姜让在西餐厅的后巷子那里看到顾青城，他埋头在几个大盆子旁边刷碗，后厨提着几大袋垃圾出来，那孩子跳起来跑去抢过垃圾袋扔掉，然后回来接着刷碗。

　　一旁的刷碗工都习惯了，这几天这孩子都来，也不说话，可能是个哑巴。

　　一直到饭店快打烊了，后厨的厨师端着一盘子蛋炒饭出来，不是剩饭，是厨师单给他炒了。

　　四十多岁的胖厨师招手，“小哑巴，老子知道你吃不惯西餐，给你炒的炒饭，过来吃饭。”

　　那孩子这才丢了手里的洗碗布，捧着盘子，蹲在台阶上大口吃着他用劳动换来的晚饭。

　　姜让不知道他晚上要去哪里睡觉，她就跟在他后面，她一直叫他的名字。

　　“顾青城，你怎么不理我啊。”

　　“顾青城，你是不是失忆了。”

　　“顾青城，你晚上要去哪里睡觉。”

　　他这才转过身，警惕道：“你认识我？”

　　姜让弯起唇角，笑了一下，完结付费文都在q群814⑧①六⒐6三“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跟你简直一模一样。”

　　顾青城一直在人多的街道绕圈子，确定这个好看的像仙女一样的姐姐没有同伙，这才说道：“看着你也不像人贩子，那你觉得我是你那个朋友家亲戚是吗？”

　　姜让走快几步，跟他并排，他这年的身高才到她肩膀。

　　她说道：“不是，我就觉得你是我那个朋友，他也叫顾青城，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说道：“不知道，不记得了，你听我的口音也知道我不是洛城的，倒是有点京片子，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攒点钱去北平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家人，你说谁家丢了孩子应该着急的吧，看到我肯定能认出来，哎不过很大可能找不到，我有心里准备，这兵荒马乱的，他们或许是死了，或许是不要我了。”

　　姜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又抬头问道：“那个，我用你那个朋友的名字，你介意吗？”

　　姜让眼睛一眨，眼泪差点掉下来，她道：“不介意。”

　　他垂下头，“好，以后我有名字了，就叫顾青城。”

　　顾青城给她带到杂货铺里，在一片废墟的后面，有几块破毛毯，月光从破了洞的房顶上照射下来，他把毛毯铺平整后，跟姜让说道：“你是不是没地方去？街上也不太平，你困了就睡吧，我守夜，要是有坏人来了我们就跑。”

　　姜让看他认真谨慎的模样，她进来之前都不会想到，这废墟之后还有个小小的能睡觉的地方，难怪那时候他能从京市一路流浪到洛城。

　　她道：“我不困，你睡吧。”

　　毕竟是小孩子，到了半夜撑不住睡着了，姜让睡不着，顾青城是怎么被北平的顾家收养的？洛城北平，离得那么远，看上去毫无可能。

　　后半夜的时候，姜让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两个男人跌跌撞撞的闯进破败的杂货铺里，远处还有宪兵队吹哨子的声音。

　　姜让一把捂住惊醒的顾青城，叫他别出声。

　　她偷偷从废墟的缝隙里瞄了一眼，其中一个男人是年轻版的赵平原，就是她那次过来这边，碰到带队剿匪的赵平原队长。

　　只不过这一次，赵平原很年轻。

　　赵平原扶着的那个男人受伤了，他急道：“雁生，你躲在这里，我出去引开他们。“

　　顾雁生一把拉住赵平原，“你在抓捕名单上，抓住了就是个死，我好歹还是顾家长子，家里人会活动帮我弄出来，我出去引开他们。”

　　顾家经商，长子跟随祖父和父亲的步伐，一直在暗中帮助爱国人士，这次因为救赵平原，顾家长子还受了伤。

　　“不行，不能因为我把顾家拖下水。”赵平原说着就要冲出去。

　　姜让捂住嘴巴，顾家？不会是北平的顾家吧？杂货铺不会无缘无故让她回到这一天。

　　她当机立断从一堆废墟后面探出头，那两个年轻人立刻警觉起来，看到是个年轻的女人和孩子，两人反而做了同一个决定，要出去引开宪兵队，别连累了无家可归的人。

　　姜让连忙站出来说道：“别出去，我有地方可以躲。”

　　***

　　姜让给他们全部带去地下的仓库，说是个仓库，其实修建的也是个避难所，上面的宪兵搜查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发现，顾雁生受了伤，姜让带过来多的是药品和物资，赵平原在货架隔断的那边，给顾雁生麻醉取子弹。

　　顾青城看着满杂货铺的物资吃惊不已，他在这里睡了好几个晚上了，从来不知道地下还有这么个场所，这个突然出现的仙女姐姐，还囤了这么多物资。

　　“姐姐，你是从哪儿来的？”顾青城小声问道。

　　姜让笑笑，“从很远的地方。”

　　顾青城很机灵，那两个年轻的哥哥被宪兵队追，搞不好是地下党，姐姐能弄来这么多急缺的物资，还帮助他们，肯定也是个爱国人士。

　　赵平原出来了，摘掉手套，姜让拧开一桶矿泉水给他冲洗手上的血迹，杂货铺给这些物资的标签已经全都换了，没什么可疑的地方，赵平原只是诧异，“姑娘，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运进来的？”

　　兵荒马乱的，这么多急缺又紧俏的物资进城，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姜让含糊的说道：“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慢慢囤，抱歉，我的身份不能暴露，也不要打听，你就算问我的名字和家庭，我肯定也是编出来的，所以别问，你们可以在这里养好伤再走。”

　　赵平原自己的身份就很敏.感，这姑娘救了他们，明显没有恶意，试探了几次他就把精力放在那孩子身上，谁知道那小鬼更机灵，滑不溜秋什么都问不出来，倒是个搞地下工作的好苗子。

　　顾雁生养好了伤，赵平原刚从外头探听了消息回来，悄悄跟顾雁生说外头的风声已经过了，让他赶紧回北平。

　　顾雁生温文尔雅，他再三跟姜让表示了感谢，“您也不愿意透露姓名，我是北平顾家的长子，您下次如果去北平请一定去我们顾公馆，当盛情招待。”

　　姜让模棱两可的道：“好。”

　　顾雁生相信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能在乱世里囤积这么多东西，背后一定不简单，人家不愿意说，对他又有救命之恩，他也不乱打听，不过这些药品、香烟都是现在紧缺的物资，他说希望可以全部买下来。

　　姜让心想杂货铺这把赚大发了，十二万在现代买的这些东西，弄到乱世来，那可是几倍的往上翻。

　　她点头说道：“我这些物资不便宜啊，只收现金，就在杂货铺交易。”

　　顾雁生微笑，“可以。”

　　物资被悄悄搬空，姜让也不知道他们搬去哪儿了，反正一到晚上就有一队人过来搬东西，连搬了两天才搬完。

　　第三天晚上，顾雁生和赵平原一人扛着一个小箱子，打开了，小一点的里面是一箱大黄鱼，大一点的是一箱子银元，她十二万的物资要是和平年代肯定换不来这么多钱。

　　可那些药品是有钱也很难搞到，姜让并没有报价，这是顾雁生按照现在黑市的行情给她的。

　　顾雁生满是感激，他和赵平原都是被这女孩救下来的，还一下子买到了这么多急缺的物资，香烟紧俏可以换很多东西，药品就更不用说，有钱也弄不来。

　　他很想报答，“这兵荒马乱的，您带着一个孩子总归不是办法，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姜让心里一动，看看身边的顾青城，他是被顾家给收养的，怎么收养的后来他自己都不记得。

　　姜让把小小的少年往前一推，“你家还缺孩子吗……”

　　28、因和果

　　“这孩子失忆了, 家里已经没什么人，我跟他挺有缘分，但是又不能一直带着他, 如果顾先生想报答，可以带回顾家收养吗，他也姓顾呢。”

　　姜让说完这句话，心里居然紧张起来，如果顾雁生拒绝, 那还能想什么法子？

　　顾雁生楞了一下, 没想到这位姑娘只提出给他身边的孩子带回顾家收养，赵平原之前就摸过底, 这孩子确实失忆了，就连名字, 也是用的这位姑娘的一位故人的名字。

　　顾家本来就是积善之家，要说带回家问题不大, 反正家里已经有那么多兄弟姐妹, 多他一个不多。

　　顾雁生蹲下来, 平视着顾青城，语气温和, “那你就跟哥哥回家，咱们家在北平, 你在家中按年龄排行七，以后我是你大哥了。”

　　分别的时候，顾青城有些不舍，他几次回头, 顾雁生揽住他的肩膀, “走吧七弟, 那位姑娘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顾青城突然跑回去，她都没有告诉他名字呢，他问：“你以后还会回来看我吗？”

　　姜让哽咽，她不知道，但是她有预感，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说：“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在另外一个时空，他们真正出生、生活的时空里再见面。

　　一直到他们的车子开的看不见，姜让才回到了破败的杂货铺，她在这里一直呆到天黑，跟民国做最后的告别。

　　姜让带着一箱金条、一箱银元回到杂货铺，扣掉手续费，依然剩下可观的数额。

　　哥嫂并不在，后院里有响动，她推开后院的门，看到顾青城拿着铁锹在挖坑。

　　姜让靠着门框笑，她这次一走好几天，回来的时候院子里被顾青城挖的坑坑洼洼。

　　“你这是要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吗？”

　　顾青城抬头看到是姜让，扔掉手里的铁锹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姜让离开的这些天他并没有很着急，因为他消失的十五年记忆一点一点恢复了，在让让回来的前一天，他已经全部想了起来。

　　他笑，“春天到了，给院子里种些果树，苗我都买好了。”

　　两人一起把果树苗给种下去，顾青城突然想起了什么，“完了，看到你高兴的什么都忘了，嫂子提前发动要生了，哥和爸妈都去了医院，让我留在杂货铺等你。”

　　这会估计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姜卫民送妻子去医院，又担心迟迟不归的妹妹，叮嘱顾青城守在这里。

　　姜让连捶他几拳头，上辈子嫂子没能生下这个孩子，这辈子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团圆了。

　　“快去医院看看嫂子。”

　　王绿梅生了个闺女，姜卫民特别的高兴，家里添丁进口，白蕙兰一门心思伺候儿媳妇做月子，看到女儿回来了更是高兴。

　　想她这一生，被白玉竹抢去相亲对象后，也没有怨恨扭曲了心态，嫁给姜有为之后也很知足，一门心思的跟丈夫齐心协力过日子，那些年啊，每次初二回娘家，白玉竹都会显摆她那些富贵日子，她是生气，但是回家后更加珍惜自己家的日子，从来不去跟白玉竹攀比什么。

　　再后来她就不回娘家了，她觉得她这辈子比白玉竹强，儿女也比白玉竹家的争气，男人更是比她男人有情义。

　　医院的产房里，姜家是生了女儿还笑的如此开心的为数不多的人家，王绿梅也疼爱女儿，又害怕婆婆和丈夫会嫌弃她只能生女儿，生产后这几天，看到公公婆婆对小孙女爱不释手，婆婆每顿都是鸡汤、鱼汤轮换着来，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点不高兴。

　　还有丈夫，丈夫是真心疼她，说就这一个挺好，还说女儿长得像小姑姑，以后一定是个顶顶漂亮的小姑娘。

　　王绿梅这才松了口气，她低头看着襁褓里的闺女，小小的人儿睡的很安详，全家都围着她们娘两个转，村子里谁家的媳妇就算生了儿子也没这待遇，她和闺女这是掉进了幸福窝里。

　　满月酒是回村里办的，姜卫民开杂货铺，不单给当初欠的外债都还了，还存下来两三千块，满月酒足足摆了十四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