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译之
第105章 瓜
这些人熬了一宿, 既担心签了后会落得跟以前一样的下场，又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事。
旋风腿撑着头，也很苦恼。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 签也就签了，大不了要命一条。
可现在他不仅有家人，还有这么多兄弟，这一百多口人都指着他、信任他, 如果他做错了决定，受苦的是所有人。
“大哥，”三当家抹了把脸, “咱就签了吧, 这里弟兄们一起做的决定，就算错了, 弟兄们一起担。”
“对, 一起担。”其他人纷纷附和。
“担个屁！”旋风腿站了起来，一脚踢在嚷得最响的那个土匪的屁股上，“你丫死就死了，你老娘婆娘和儿子咋办？你担？你能担个屁！”
“当家的, 可现在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那土匪捂着屁股道。
旋风腿当然清楚, 翠县这里没有他们想象得好混，这些日子寨子里的人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如果想要日子变好, 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开杀戒，当一群真正的土匪, 要么签了孟时给的契约，卖身为奴。
前者定然引来官府的目光, 孟四娘还有他们暗哨的位置，不需多久就会被整锅端掉，所以只有第二个选择。
“老二，你帮我去约孟四娘，我再跟她谈谈。”旋风腿道。
孟时收到土匪们的消息后，将时间定在了当日的下午，地点定在谷仓。
旋风腿带了二当家、三当家和其他七名土匪代表而来，还带来了仅剩的那两只健康完好的鸭子。
谷仓这边陆怀中等人已经就位，一字排开的青壮年一点不比黑风寨那头的气势弱。
孟时坐在这群人前面的长条凳上，身边则是顾迟秋。
远远看去，孟时这边倒更像土匪寨子——不仅有一溜强壮的小弟，还有漂亮的压寨夫人。
“当家的，想好了吗？”孟时起身，笑容盈盈道。
旋风腿没回答，让人把两只鸭子交给孟时。
她身后的陆怀中上前接过，孟时打量了那鸭子片刻，对旋风腿道：“大当家的诚意我知道了，你们还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说出来，咱们讨论讨论。”
“既然孟老板开门见山，我也不绕弯子了。契约上说的辣椒酱坊和镖队，现在何情况？我和我的兄弟们若是签下这契约，每日要做多少？工钱又如何？”旋风腿问。
“辣椒酱坊和镖队都还处于准备期。”孟时道。
“准备到什么程度了？”旋风腿追问。
孟时想了想道：“有设想雏形的程度。”
旋风腿顿了一会儿，消化着她的话，而后愤而道：“你的意思是什么都没有？孟四娘，你玩我们？！”
“当家的不要激动。”孟时好脾气道，“你们也看到了，我这里辣椒地忙得不可开交，采收后还要晾晒，实在挪不出人去建辣椒酱作坊和镖队，但我说了要弄肯定就是要弄的，你们现在来帮我，就是创建作坊和镖队的大功臣。”
说罢，孟时还很形象地竖起了大拇指。
“姓孟的，你不要给我灌迷魂汤。”旋风腿道，“你就说往后每个月给我们多少钱？”
“这事情我现在也还没定，不过你可以去看看他们辣椒地的章程，大致会是类似的模式，预估一下，辣椒酱坊的收入会低一点，但是稳定，镖队应该能赚得更多，至于其中风险，我相信你们比我更懂。”孟时道，“如果你担心卖身契一签，我就会翻脸，你可以问问陆怀中他们。”
陆怀中等人也是流民，按现在的律法，要在一个地方留下，要么卖身要么自己掏钱买地，最不济也得有间小房子。当然，如果他们身上有功名，又是另一回事。
陆怀中等人都没有功名，所以他们也是跟孟时签了十年身契才能在翠县安家落户的。
陆怀中他们第一次上大跟头山的时候个个面黄肌瘦，而现在不仅脸色红润、强健结实，连衣着也比一般的农户更体面。旋风腿身后的几个土匪看了，都羡慕起来。
“辣椒酱坊的地我已经圈好了，离这块有点距离，不适合耕种，但是造些房子是没问题的，你们也可以像陆怀中他们这样，在作坊附近造新的屋子，就此安家落户。”孟时道。
旋风腿心口一跳，安家落户这四个字触及到了他始终紧绷的神经。
二当家、三当家和其他几个土匪们早已按捺不住，今天瞧到陆怀中这伙人的状态，他们就彻底相信孟时了。
几人看向旋风腿，期望他做出一个决断。
旋风腿拿出怀里的契约，郑重摊开，抚平了纸张：“孟老板，我们签。”
土匪们按下手印，孟时满意地将契约收起，缺人手的问题总算圆满解决了。
“明日我让怀中带你们去看新圈的地，造作坊的事情他会安排，旋风腿你明天一早带两个懂做饭的妇人来，我把辣椒酱的方子给她们。”孟时交代道。
旋风腿既然已经签了契约，就是认了孟时这个东家，立刻应承下，又道：“以后别叫我旋风腿了，我本名方旋，东家叫我本名吧。”
新人收下，之后就是安顿的事情，孟时还要再跑一次衙门，把他们的客户户口办下来。
辣椒酱作坊和镖队的事情总算可以真正推进了。
孟时拉着顾迟秋往回走，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挽住顾迟秋的手臂，神秘兮兮地靠了上去。
“怎么了？”顾迟秋问。
孟时眨眨眼：“我给你做的新衣裳到了。”
“？”顾迟秋不记得有这件事，露出疑惑的神情。
“回去穿给我看，还有我让他们特制的胭脂也到了，色号可是我亲自选的。”孟时说完，拉着顾迟秋快步赶回了家。
*
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蹭了好几辆车，又走了好些路，柳师爷总算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西家村。
天已经大亮，农人们都下地了，村里只有做家事的妇人和玩闹的孩子。
柳师爷来过顾家小院许多次，很快熟门熟路来到院前，敲响了大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孟时不耐得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巳时五刻。”顾迟秋得声音从头顶传来。
孟时猛得一机灵，想起昨天的事，被吵醒好梦的烦躁立刻消失，笑眼弯弯得抬头看顾迟秋。
“笑什么，起床了。”顾迟秋绷着脸，拉开她环住自己腰的手。
顾迟秋越过孟时下了床，拎起地上的衣物，皱皱眉头，最后还是把那件颜色素雅却半透明的广绣纱裙好好放到了衣架上。
“真的很好看。”孟时踮起脚，靠在他背脊上，轻轻附在他耳边道。
顾迟秋耳根子一热，冷冷道：“我先出去，你抓紧。”
说罢，他三两下换上昨天出门的那套衣袍，套上短靴，出门去了。
孟时望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想起昨晚风姿绰约的人，又有些心猿意马。
蔡阿蛮和阮二蛋都有事出门了，庄氏也不在家，孟时整理好走出房门，也以为来者是吴王，却不想是另一个熟人。
“柳先生？”孟时惊喜，这位老者可是她冬菜的大主顾，买过不少。
顾迟秋去准备东西，一会儿他的认字班就要开始了。
柳师爷直奔孟时道：“孟娘子，近日可好？听说您生意兴隆啊！”
“哪里哪里，养家糊口罢了。”孟时跟他寒暄道。
昨天黑风寨跟她签了约，今天起黑风寨的人就会陆续搬到她新圈的那块地上，先盖一点临时的茅草屋住下，然后再建作坊和住所，孟时跟陆怀中说好今天会亲自去看。
孟时便跟柳师爷说话，边梳洗。柳师爷也不是爱绕圈子的人，客套几句后便直说了曳州那些掌柜们的需求，询问孟时可否过去一趟。
“柳先生，您的来意我明白了，可您看我这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还得去工地上，实在是没有时间去曳州。”孟时实话道。
柳师爷也没慌，又道：“您看这样成吗？那几家酒楼都想学辣椒菜，我让他们各派人过来，到西家村跟您学，您看方便吗？”
“我尽量安排吧。”孟时道。
她最近事情有点多，还要跟顾迟秋商量去长安的事，确实难以给柳师爷一个准信。
柳师爷倒不强求，有了这句话便兴致勃勃地筹划起带人来学厨的事，他瞧孟时要去新工地，也好奇道：“方便的话老夫可否也随孟娘子一同去看看？”
孟时多瞧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出门的时候便捎带上了他。
她这趟去主要是看看方旋等人安顿的状况，表达一下来自东家的关心，如果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她本人在，解决起来也快捷许多，没有什么机密的事，辣椒酱的制作她本没有打算在这趟去的时候教，所以带着柳师爷也无不可。
一开始，孟时只当带了个看热闹的，不想柳师爷不仅是看热闹，还懂得不少门道。
刚到时，柳师爷就老实跟在孟时后面，时而好奇地张望，等到孟时跟黑风寨的人打了权招呼，又吩咐了一些事情后，柳师爷寻了个机会，低声给孟时提了几个小建议。
都是些细节上的事，跟工坊无关，主要是关于黑风寨人安顿的事。
柳师爷很细心，提到了一些孟时没有注意的细节，并提出了省钱高效的解决方法，让孟时忍不住对他高看了一眼。
从工地出来，孟时好奇道：“柳先生如今在哪儿高就？倒是看不出您对安顿流民有些经验。”
柳师爷不好意思道：“以前跟着知州阁下干过两年，见识了些，都是不入流的小技巧，让孟娘子见笑了。”
孟时以前没问过他的具体背景，如今才知道他曾是知州身边的人，又追问下去，才知他原来是钱承的师爷，在他手下干过两三年，以前还做过其他官员的幕僚。
谈起往事，柳师爷也颇为唏嘘。
他年轻时一心功名，没考上，后来为了生计给官员们当幕僚，他做事很用心，总希望做点成绩出来，得到上峰的欣赏，可惜后来钱承出事，他无处可去，只能流落到酒楼当个伙计。
听完柳师爷的遭遇，孟时突然灵机一动：“先生若暂时没有去处，不如来我这里帮忙？我这儿只有陆管事一个实在忙不过来，正想给他再找个帮手呢！”
第106章 瓜瓜
被如此热情地邀请, 柳师爷说不心动是假的，且不说当管事比当伙计好多了，孟四娘这里的待遇也比酒楼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可是……
柳师爷婉拒了孟时邀请，有些唏嘘。
想当年他也曾雄姿英发，满怀理想，如今年过不惑, 不仅仕途毫无起色，还沦落到要给商贾打工，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酒楼伙计的活他也没打算长做, 打算攒一些盘缠后, 就去关内道碰碰运气。
柳师爷感激孟时相邀，如实都跟她说了, 孟时听罢莞尔：“这倒是正好, 我过几个月就要动身去长安，柳先生在我这里替我管上一阵子，倒时一起过去，您若找到新的东家我绝不阻拦。”
既能多赚一些盘缠, 又可以跟着去长安, 柳师爷止不住地心动：“孟娘子此话当真？”
“我从不妄言。”孟时笑道。
“孟娘子可否再解老朽一惑？”柳师爷按捺着想要答应的冲动道。
“柳先生请说。”
柳师爷斟酌一番语句，清晰道：“翠县的人皆知孟娘子你这儿工钱拿得多, 您若想找伙计不难, 何故看上老朽我？况且您这儿也着实不乏人才。”他意有所指。
孟时轻笑，解释道：“小阮和阿蛮还小，往后总要去外头闯一闯的, 迟秋他不爱做生意，我无意勉强。柳先生做过知州幕僚, 是见过大场面的，又能写会算，这样的人才在翠县着实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