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她做的一切,到头来?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因萧军攻袭突然,打了掖州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林铎并未出城应战,而是命人死?死?守城,在城门之?上放箭投石,暂退了第一波来?兵。
及至第三日,林铎才率两万人与对方四万人应战,又很快仓皇退回城内,死?伤百余人。
这番狼狈交战令掖州百姓深觉形势不妙,而今疫疾肆虐,军营亦有几千人病倒,且尚且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染疾。
掖州可谓自身难保,萧军此时进攻,分明是趁人之?危,连素来?用兵如神的安南侯都有些难以招架。
只怕此次,掖州危!
穆兮窈在医帐养了五日,身子便已好了大半,终是可以走出帐去。
她很惦念岁岁,但听赵婶说?,萧军进攻那日,安南侯便派人将岁岁送回了将军府。
倒也好,那厢或是更安全些。
既得见不到岁岁,穆兮窈转而去了军营灶房,可还未入内,便险些与一人撞了满怀。
她定睛一瞧,是帮厨李婶,见她背着个沉甸甸包袱,穆兮窈疑惑道:“婶子这是要去哪儿?”
李婶心虚地?左右张望了一眼,拉过穆兮窈凑近道:“瑶娘,看如今这形势,只怕是不好,城内的百姓已然逃了不少,我劝你也赶紧回去接了岁岁,逃命去吧。”
穆兮窈眉头一皱,却是一把扯住要走的李婶,定定道:“不,侯爷会?胜的,侯爷定会?击退萧军,打赢这场仗,婶子,您要信他?!”
城中的百姓也就罢了,若连军营的帮厨都选择逃跑,那定会?低迷士气,紊乱军心!
“我……我……”李婶为难道,“唉,我不是我不信侯爷,只是……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不敢拿他?们的性命去赌,瑶娘你也知道,打仗这事,孰胜孰败,谁能说?得好呢,最?后苦的不就是我们这些百姓嘛……”
李婶的一席话?令穆兮窈一时无言以对,她说?得并没有错。
她终是没再坚持,缓缓松开了手?,任由李婶疾步而去。
她之?所以敢这般笃定得说?出那话?,不过是因着她知晓梦中的结局。
可李婶还有那些奔走逃窜的掖州百姓不同,这场战役,与他?们而言,事关他?们的生死?存亡,他?们不敢心存侥幸。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呢。
若她并不知结局,也仍会?选择相?信安南侯,选择留下?吗?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令穆兮窈怔了一瞬,她发现她竟无法?准确地?给自己一个答案,她会?因着相?信他?而留下?吗?
她……不知道……
穆兮窈长叹了一口气,不再思虑这个令她头疼的问题,她转过身,却是滞了步子,视线陡然对上了几十步外,遥遥望着她的男人。
穆兮窈面露诧异,她不知他?究竟在那站了多久。
今日的他?看起来?颇有些不同,一身玄黑铠甲,颈系红披,将他?衬得愈发挺拔威仪,平日里更多的是忖着他?安南侯的身份,然今日穆兮窈眼前的,却是威风凛凛,上阵杀敌的定远大将军!
他?一双眼眸漆黑若深不见底的幽谷,紧紧定在她的身上,似乎还掺杂着些许穆兮窈读不懂的东西。
她低身,冲着他?所在的方向深深福了福。
城门哨所方向鼓声再起,这回是五响,意味着情势危急,兵临城下?。
她眼看着男人不着一言,就这般默默折身离去,不知怎的,心揪了揪,忍不住向前小跑了几步。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难不成是想对安南侯说?些什么,可以她的立场和身份,又能说?些什么呢。
鼓声又起,一声急过一声,很快营中将士便列队准备出征。
演武场上扬起的风沙掀起穆兮窈的裙摆,她静静观望了片刻,就有一小卒跑来?,道侯爷吩咐此处不安全,让他?们送剩下?的帮厨和大厨们回将军府,那厢自有躲避之?处。
听得将军府几字,穆兮窈回过神,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的岁岁,一会?儿战起,外头炮火连天?,她怕不是要被吓着。
她随着小卒而去,和几个大厨和帮厨婶子一道坐上马车回了将军府。
岁岁正在巷子口同小月儿玩,这几日,本和她一道玩的其他?几个孩子都走了,和他?们的爹娘一块儿。
最?先走的是本在关禁闭的阿旺,他?娘带着他?走的可快可急,离开的时候,阿旺还讨厌地?冲他?们吐舌头,说?什么掖州要打仗了,城快破了,若是留下?,你们就要被敌军杀死?了!
岁岁不懂什么是打仗,也不想走,她只想要娘,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娘了,比那回娘去岑南还要久。
她问军营的赵婆婆,赵婆婆先说?娘有要事,后来?又说?娘病了需要养病。
娘病好了吗?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她真的好想好想娘啊。
想起娘,岁岁又难过得不想玩了,她托着小脑袋坐在侧门的台阶上,就见得一辆马车幽幽在她面前停下?。
她仿佛听见一声“岁岁”,抬头看去,就见得一个身影自马车上跳下?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岁岁懵了一瞬,旋即紧紧抱住那人的脖颈,放声大哭起来?。
“娘……”
听着岁岁撕心裂肺的哭声,穆兮窈心疼不已,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岁岁,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岁岁埋在娘亲颈间,抽抽噎噎道:“岁岁……好想娘……岁岁以为娘不要岁岁了……岁岁想去……想去找娘……但大黑咬着岁岁衣裳……岁岁不能去……”
“岁岁莫哭,是娘对不起岁岁。”
穆兮窈愈发歉疚起来?,但眼下?实在不是母女团聚叙旧的时候,待岁岁哭声稍缓,她便提了提面上的布巾,将岁岁抱进府去。
这段日子她哭得着实多了些,要不是有布巾掩着,只怕早就花了脸上的黑粉,教?人瞧出端倪。
这黑粉,还是她选择留在医帐后用帐内的药材自己研磨的。
虽是有黑粉,不过今日之?所以面覆布巾,还是怕她的病还未好全,不小心传染给岁岁。
府中,孟管事尽数齐聚剩下?的仆人,让身边的小厮将他?们分批带去府内可供藏身的暗室。
穆兮窈随意扫了扫,还选择留在府上的不足半数,瞅见那厢站着的徐婶,她忙带着岁岁上前。
“婶子,你们怎的没走?”穆兮窈问道。
徐婶往身侧瞅了眼,“我与你叔商量了一番,决定不走了,更何况,他?行动也不便。”
穆兮窈看向徐叔,徐叔跛了条腿,听闻是从?前去山中砍柴摔坏的,徐叔叹声道:“我这副样子,本已做不了什么,承蒙侯爷收留,给了我们一条活路,不然只怕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如今掖州危急,就算我已然废人一个,也要同剩下?的掖州百姓们坚守到最?后,才不算辜负了侯爷的大恩!”
徐婶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穆兮窈心下?感动,亦也敬佩,她再度在人群中扫了扫,剩下?未走的,大多不是来?不及走,而是不愿意走。
他?们或是眷恋将军府,或是不舍他?们土生土长的掖州城,即便危在旦夕,也还要留下?,守住这个家。
孟管事派的人将穆兮窈和徐叔徐婶十几人,带到了偏远院落的一个暗室里,还告诉他?们,里头提前存了食水,不必担心挨饿,且暗室另一头还有出口,危急时刻从?那儿出去,能抵达掖州城外的一座山,说?不定能寻到生路。
暗室寂静,不消半个时辰,便隐隐能听见炮火轰鸣,兵刃交接的声响,众人提心吊胆,一时间沉默着谁也不说?话?。
穆兮窈抱着岁岁坐在角落里,捂着她的耳朵,生怕吓着她。待了大抵三个时辰,徐婶便站起身,将桌上冷透的窝头分食给众人吃。
众人哪里有吃东西的心情,穆兮窈也未曾说?什么,将窝头撕开喂给岁岁吃,岁岁昂着脑袋,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眨了眨,“娘,我们为何要待在这儿?为何不出去?”
穆兮窈愣了一瞬,柔声道:“因为……因为外头有许许多多的野兽,有吃人的豹子,有虎,有狼……你可曾听见外头的炮仗,那便是打野兽的,待将野兽都赶跑了,我们便能出去了。”
岁岁似懂非懂,这里好黑,她不喜欢这儿,便又问道:“娘,那我们何时能出去?”
孩童天?真又软糯的声儿在静得落针可闻的暗室里盘旋,却令那气氛愈发压抑沉闷起来?。
岁岁这个问题,他?们都想知道,他?们想知道自己何时能出去,是否还有出去的机会?!
穆兮窈摸了摸岁岁的脑袋,轻轻贴着她的额头,“很快,很快便能出去了……”
她知道的。
可她只知掖州不会?沦陷,却不知这仗究竟要打多久。
在这般昏暗之?地?,几乎辨不出时辰,唯有自门缝透出来?的光供他?们判断日夜。
当是过了两日,暗室内众人已然有些垂头丧气甚至于颓靡不振,外头的交战声响时断时续,却是从?未止歇。
对于前世的穆兮窈来?说?,她就是这场战役的无关者,置身局外,如同听了个悲壮凄凉却又热血激昂的故事,而如今,她却是亲历者。
纵然知道结局,可身处暗室,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惧,唯有亲身体?验过,才知有多么可怕。
恰在此时,炮火声倏然停了,转而是响彻天?际的鼎沸人声。
听得这般动静,暗室内原一直神经紧绷的婆子蓦然跳了起来?,神色惊慌道:“定是城破了,萧军攻进来?了,是萧军攻进来?了,跑,快跑!”
婆子直冲暗室的另一道门而去,她一动,暗室里的不少人便也跟着她齐齐往那厢跑。
暗室内乱作一团之?际,随着“吱呀”一声,暗室门开了,刺目的光照进来?,穆兮窈忙一把捂住岁岁的眼睛。
众人一下?刷白了脸,还以为是被敌军发现,性命不保,然定睛一瞧,便见孟管事身边的小厮满脸喜色。
“赢了,我们打赢了!”小厮喜不自胜,激动地?碎碎地?众人道,“你们不知道,咱们侯爷足智多谋,刻意设计迷惑萧军,让他?们以为掖州早已因疫疾崩溃,不堪一击。他?们料定此番定能大胜,松懈之?际,却万万想不到最?后时刻,那些本得了疫疾死?了的,奄奄一息的,数千人一下?自四面八方冲出,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小厮说?书般讲的唾液横飞,愈讲愈起劲,众人或听得一脸惊奇,或相?拥喜极而泣。
穆兮窈却是久久怔愣在那厢,若失了神般兀自呢喃,“没死?,他?们没死?,念草起效用了,他?们活下?来?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穆兮窈红了眼眶,单薄的双肩微颤,终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岁岁伸出小手?去替她拭眼泪,不解地?问,“娘哭什么?”
穆兮窈声音哽咽,却带着笑意,“娘……娘……高兴……”
她做的并非无用功,到底靠着自己的努力?改变了什么。
许多前世游魂在外的人。
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归家团圆了……
第29章 得知
接连打了两日, 掖州城内可谓一片狼藉。战胜的消息传来,原外逃的?那些百姓便也陆续回了城, 不消十日,掖州城内复又渐渐有了往日的生气。
穆兮窈是在战后第三日和那些厨子帮厨们一道回的?军营,这次她没将岁岁带上,而是托徐婶照看。
那些个士卒见了他们,可谓激动万分,这几日同萧国交战,他们食的?都是难以下咽的?干粮, 如今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肉菜被端上来, 直馋得他们流口水。
穆兮窈一边打饭,一边悄悄观察人群。不少士卒都身上带伤,头?破的?有,手伤的?有, 跛脚的?也有,一个个显得灰头土脸的, 却几乎都粲然笑着,他们端着饭碗还在那厢兴高采烈地谈论,是如何将萧军打得落花流水, 差点就打回他们的?老巢去。
穆兮窈静静听着,抿了抿唇, 却是笑得有些勉强, 战场无情,有死里逃生的?,自也有未能幸免于难的?。
前来吃饭的?人群中不见了许多她熟悉的?老面孔, 她也不敢问那些人的?下落,若同她想的?一般, 徒增悲伤罢了。
虽说此番作战,伤亡已几乎降至最小,但?那所谓的?最小,仍是近千余人。
那些战死士卒的?尸首注定不能被送回故土,也只得马革裹尸,寻个?地方掩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