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她循声看去,那一盏锦鲤戏水丝绸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男子。
那人大抵不惑之年,模样清俊儒雅,一身群青长袍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举手投足透露出不凡的气度。
见得此人,掌柜面色微变,尴尬地?呵呵一笑,似乎不敢再言语。
那人行至穆兮窈身侧,在满桌的纸笔颜料前看了一圈,随手挑了几样,“既还是孩子,太软的羊毫想是不可,不若选择硬些的狼毫,至于画纸,熟宣或半熟宣更适合初学?作画的孩子,而这颜料更是不必贪多,贪贵,待画技更好?些,再挑选更好?的颜料也不迟……”
见这人事无巨细地?同?她讲解,且听这话显然是个画功深厚,经验丰富的。
掌柜的听得额上冷汗涟涟,连连称是,旋即对穆兮窈道?:“确是先生挑选的更为?好?些。”
“那便将这些替我包起来吧。”
穆兮窈看向红莲,示意她付钱,接着又转向那男子,感激道?:“多谢先生出手相助,不然只怕我今日?买回去,也是花了冤枉钱,还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那人抿唇笑道?,“我姓沈,夫人就同?他们一样,唤我沈先生便是。”
第44章 询问
看掌柜的这般毕恭毕敬的模样, 穆兮窈料想此人定不是普通画师那么简单。
可既得他不愿暴露身份,穆兮窈也不多问, 只福了福,道了句:“今日多谢沈先生,小?女尚在家中?等我,我便先告辞了。”
那人微一颔首,目送穆兮窈远去?,他眼见这个年轻妇人被扶上马车,微风拂来, 骤然将幕篱的围帘吹开一条缝。
只瞥了一眼, 那位沈先生骤然变了脸色,他久久木愣在原地,待回过神,马车已然扬长而去?。
唐允晔从铺子内出来时, 便见自?家老师正望着长街尽头?,神色恍惚。
“老师, 您怎么了?”
沈澄回首看了他一眼,唇间泛起些?许苦涩的笑,“没什么, 还?以为遇见了一个魂牵梦绕的故人。”
他摇了摇头?,只笑自?己荒唐, 那般年轻的妇人, 怎可能是她?呢。
“东西可买好了?”见唐允晔点头?,沈澄道,“走, 去?前头?茶楼坐坐,你方才不是说?, 有东西要给我看吗?”
师徒二人在茶楼雅间落座,喝了一盏茶,唐允晔便从袖中?取出一物来恭敬地呈给沈澄看。
沈澄缓缓展开那画纸,挑眉不解地看向唐允晔,“这又?是你哪个学?生的画作?”
“倒不是我的学?生。”唐允晔故作神秘,“老师猜猜,这作画的孩子是何?年纪。”
“你既得这般说?,大抵还?很年幼。”沈澄很是配合道,“我猜该有四岁了吧?”
唐允晔摇了摇头?,“听说?那孩子还?不足三岁。”
言罢,他便将前几日唐府满月宴上发?生之事缓缓道来,沈澄闻言面?露诧异,复又?看向手头?的画作。
确如唐允晔所说?,这孩子笔触尚且稚嫩,但小?小?年纪,不曾有老师教授便能画成这般,可谓天赋异禀,若加以栽培,定前途无量。
见沈澄细细欣赏手上的画,眸中?跃动?着些?许光亮,唐允晔抿唇而笑,“老师向来惜才,遇着这样的孩子,可又?有起收徒之心?”
沈澄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安南侯的女儿,我可断不敢收作弟子。”
对于那位安南侯,沈澄见得并不多,也只从前安南侯去?东宫面?见太子时碰见过几回。或是常年上战场之人,他于这位安南侯的印象,便是不苟言笑,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难以亲近。
前阵子,这安南侯的风流韵事传遍了整个京城,纵然像他这般从不关心此类事的,也亦有所耳闻。
沈澄实在难以想象那位安南侯宠爱女子的模样,先不论那“克妻”之事,这般清冷之人,若他有女儿,大抵是不会同意嫁予他的。
京城,程府。
离上一回来寻程焕,已然过了好几日,要说?再严重的风寒,也该好了。
林铮等了许久,始终等不到程焕主动?联系自?己,便只能再次厚着脸皮,主动?寻上门去?。
没想到又?吃了一次闭门羹。
林铮这个爆脾气到底忍不了了,他翻身下马,作势便要闯进去?。
“我就不信你家小?公子是病得动?不了了,今日要不你家小?公子出来见我,要不便让我进去?探他。”
程家门房万万想不到这位安南侯的二公子这般霸道,倒也是了,这位先头?可是经常出了名的京城霸王。
怎可能因着去?掖州历练了几年,就彻底敛了性子呢。
其中?一个门房见拦不住,只得拼命给另一个门房使眼色,让他赶紧进去?通禀。
林铮嘴上说?着要闯,实则也未入内,就是站在外头?吓唬吓唬他们罢了,不然以他的身手,这些?人压根拦不住他。
他两次前来,程焕都拒不相见,无论怎么想,林铮都觉得有些?奇怪。
故而这次,不管怎样,他都得见程焕一面?才行?。
正当外头?吵闹不休之际,就听得一声“二公子”,林铮抬首望去?,不由得笑起来。
来人不是程焕是谁。
程焕一如既往的神色冷淡,他看着林铮道:“二公子在我家门前这般吵闹,也不怕教有心人诟病,说?您仗势欺人,无理取闹。”
“我怕什么。”林铮无所畏惧道,“话说?你这臭小?子,怎的这般没良心,我几次三番来寻你你都闭门不见,莫不是故意躲着我。”
“哪能啊。”程焕说?着,掩唇低咳了两声,“确是身子有所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二公子您。”
林铮这才定睛打量起程焕来,见他神色略有憔悴,确实一脸病相,“你身子何?时如此不济了,大男人整日跟个姑娘似的闷在屋里,病哪里能好得快,不若跟我一道出去?走走,活络活络,指不定很快便痊愈了。”
程焕张了张嘴,方欲说?什么,可这位二公子却是一如既往不听人言,不由分说?便拉了他往外走,“我知道不远处就有一个茶铺,我们许久未见,不如去?那厢坐坐。”
程焕知晓林铮的性子,想着估计到最?后也拗他不过,只得叹声抽回手,乖乖跟着他往前头?茶铺而去?。
两人并肩而行?,路上,林铮一巴掌拍在程焕背上,正想着与他勾肩搭背,却听得一声吸气声,那程焕双眉紧蹙,当即矮下身子避开他的手臂。
“你怎么了?”林铮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这下手也不重啊……”
他怎好似疼得很厉害。
程焕没言语,只横了他一眼,自?顾自?在茶铺的空位上坐下。
林铮坐在他对侧,同摊主要了茶,问道:“你妹妹的病情可好些?了?当初你急匆匆离开掖州,不就是因着家中?妹妹重病吗。”
程焕愣了一瞬,微微垂眸,“嗯,好多了。”
“那便好。”林铮替他倒了茶,“我听长嫂说?,你同你那妹妹是一胎而生,生得极像,改日一道带出来教我瞧瞧呗,让我看看你俩生得究竟有多像,我长这么大还?未见过龙凤胎呢。”
程焕淡然地啜了口茶水,“她?身子不好,吹不得风。”
林铮闻言扁了扁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般娇弱,也罢,若出些?事,我可担当不起。”
言至此,林铮蓦然抬首看向程焕,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瞧,直盯得程焕后颈一阵阵发?凉,忍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二公子这般看着我作甚?”
林铮笑:“我在想,若你着了女装,大抵就是你妹妹那副模样吧,既得看不见你妹妹,不若你换了衣裳,让我瞧瞧?”
听得这般子不正经的话,程焕的耳根骤然红了个透,或是觉得忍无可忍,他气得抬手就打了过去?。
可手落至半空便被轻易擒住,那厢居然还?攥住他的手腕,细细观摩起他的手来。
林铮只觉有趣,“怎的你手也这么小?,手指纤细就跟个女子似的。”
说?着,竟直接握住他的手,像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一般,翻来覆去?琢磨起来。
向来态度冷淡的程焕在这一刻显而易见的窘迫,他狠狠甩开林铮的手,垂眸沉默了半晌,蓦然直视着林铮道:“二公子,有一事我当需同您说?道清楚。”
林铮:“什么?”
程焕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
“我是正正经经的男儿,绝没有那般断袖的癖好!”
是夜,安南侯府。
穆兮窈等在濯墨轩,百无聊赖之下,便拿了绣花框子坐在小?榻上绣起帕子来。
林铎进来时,就见她?专心致志,缓慢地拉动?着丝线,他凝神看了半晌儿,方才提步走近。
穆兮窈闻得动?静,抬首看来,抿唇嫣然一笑,起身上前替林铎褪了官服。
林铎垂眸看着她?略有些?生疏的动?作,晓得她?大抵有事同自?己说?,不然绝不会这般主动?来濯墨轩。
看着她?将官服挂在衣桁上,林铎兀自?取了常服换上,问道:“岁岁呢,这么早便睡下了?”
“还?未呢。”穆兮窈答,“今早我自?大姑娘那厢回来,给她?买了纸笔颜料,她?欢喜得紧,画了一下午,方才吃过晚饭,眼下又?一头?拱了进去?。”
林铎笑了笑,“她?这般喜欢,改日我留意一番,替她?寻个先生。”
“那便再好不过。”穆兮窈沉默半晌,边绞了盆中?的巾帕供林铎擦洗,边道,“我今日见了大姑娘,或是终究还?在小?月子里,她?看起来身子尚且还?有些?虚。说?来,我出府时,还?遇见了杨大人呢。”
她?暗暗瞥了林铎一眼,见他低低“嗯”了一声,旋即似是随意般问道:“侯爷当初为何?会选杨大人做大姑娘的夫婿?”
“其实也并非我选的。”林铎在小?榻上坐下,娓娓道,“我常年在外,没工夫来操持琬儿的婚事,便让姑母帮着挑了几人,家世干净,为人上进些?的。后来找了由头?,将几人寻来让琬儿暗中?相看,这杨从槐便是琬儿自?己挑的。我找了几个同僚问过,此人品性尚可,虽家世不高,且父亲早逝,但家中?人员简单,他又?是独子,琬儿嫁过去?没那么多繁杂事要操持,就做主替她?定了这门亲事。”
原是如此。
穆兮窈深深看了林铎一眼,他虽看似对这个妹妹关切得不多,但对于她?的婚事的确是仔细考虑过的。
毕竟林琬虽是安南侯府的姑娘,却是庶女,身份又?尴尬。
京中?谁人不知她?娘只是府内一个婢子,当年是趁老侯爷酒醉,爬床才有了她?,长公主对此事颇为芥蒂,后来还?因此与老侯爷生了嫌隙。
但长公主良善,听说?那婢子有了身孕,虽没让她?入府,但到底还?是让她?将孩子生了下来,放在府上养着,便是林琬了。
林琬这种身份,若嫁入高门,就怕教人看低,且高门多龌龊,林琬的日子不一定过得好,还?不如嫁个家世平平的,或能更如意些?。
可思及林琬那婆母,穆兮窈秀眉微蹙,但林琬现?在是真的过得好吗?
就在她?垂眸若有所思间,手被骤然一扯,下一刻就跌坐在了男人怀里。
她?听见耳畔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你想问我的便是这些??”
穆兮窈眨了眨眼,冲他颔首,就见他薄唇微抿,又?问道:“那杨从槐看来生的颇合你心意,还?让你特意来这厢问我。”
她?闻言怔了怔,看着他沉沉的眼眸,才知他当是生气了。
虽不知这事究竟有何?好生气的,但她?还?是赶忙解释道:“那杨大人生的什么样,与我何?干,我……我只是关心大姑娘……”
见她?急得涨红了脸,林铮不由得抿唇而笑,稍稍俯身。
男人的气息靠近的一瞬,穆兮窈下意识用手抵住了他的胸膛,支支吾吾道:“侯爷,我月事……”
“我知道。”
见林铎旋即垂眸看向她?的手,穆兮窈登时了然,声若蚊呐,“我手尚且还?有些?酸……”
“手酸?”男人低笑了一声,“不怕,自?还?有旁处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