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好?,好?。”林毓满口答应,“不哭了,和离,和离,我们彻彻底底与那杨家做个了断。”
半个时辰后,穆兮窈自林琬屋内出来,行至前院,就?听得林铮的声儿。
他在喊什么要去杀了那杨从槐。
穆兮窈料想?,他当?是回府后听说了此事。
但最后,应是教魏子绅给劝住了,等?穆兮窈走过?去时,已然不见了林铮和魏子绅的身影。
只余林铎一人,静默站在庭中?,仰首望着夜空。
听见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低声问道:“琬儿怎么样?了?”
“喝了药已然睡下了,姑母说,今晚她会陪着琬儿,但琬儿如今精神?不稳,不好?将她一人留在府上,明早,她会带琬儿去魏家,也好?时时照看着。”
“嗯,也好?。”
林铎沉默许久,蓦然叹了口气,“我大抵是个很不称职的兄长吧,琬儿被那杨从槐欺负了那么久,我竟是丝毫没?有察觉,不,也许从一开始替她挑选夫君时,我就?该多加留意才?是……”
认识林铎至今,穆兮窈看到过?他的许多面,作为将军的威仪,作为兄长的肃严,作为父亲的温柔,却从未见过?他这般低落脆弱的模样?。
她知道,对于林琬,他比谁都要愧疚。
看着他这副模样?,穆兮窈的心口说不出的滞闷,她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安慰,她知道再多的话都无法消解他此时内心的自责。
迟疑许多,末了,她只伸出手,从背后静静抱住了他。
第61章 来旨
林铎将林琬带出杨府的第二日, 京城便开始传一些荒谬至极的谣言。
那些?个谣言,还?是唐大奶奶朱氏特意来穆兮窈院中同她说的。
来的不只有朱氏, 还?有唐家二夫人李氏,听闻林琬的遭遇,两?人心生怜惜之际都忍不住狠狠唾骂了那杨氏母子一番。
“要说那杨家也是没脸没皮的,或是生怕那杨从槐做的恶毒事儿被宣扬出去,竟是故意颠倒黑白,还?道自家委屈,说当年林姑娘看上了杨从槐, 侯府便以身份相压, 逼得他不得不娶,还?说林姑娘善妒,不许杨从槐纳妾也就罢了,平素管他甚严, 先头他赴宴,身上沾了些?脂粉香, 林姑娘便不依不饶,乃至对他言语侮辱,他碍于安南侯府, 碍于侯爷,一直忍气吞声, 不敢反抗, 没想到昨日林姑娘同兄长一告状,林家几?人便接二连三上门?,将他一顿好打……”
穆兮窈静静听朱氏说着, 气得双唇发?白,这杨从槐可?真是伪装得好, 从前有多温文尔雅,而今就有多卑鄙无耻,竟能如此颠倒是非,将脏水尽数泼到林琬和安南侯府身上,自己倒是落了个干净,不晓得的,怕还?真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李氏亦听得气愤不已,但还?是不忘问道:“林姑娘如何了,身子可?还?好?”
提及林琬,穆兮窈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今早,她带着岁岁去看了一回林琬,林琬的气色很?是不好,整个人憔悴得紧。
听林毓说,林琬昨夜并未睡好,几?次发?了梦魇,汗湿了全身,看起来浑浑噩噩的。
这身上的伤好治,可?这心上的病,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更何况,穆兮窈总觉得,林琬这心疾,并非只因那杨从槐,也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落下了,只如今经杨从槐一事催化,便彻底显露了出来。
“杨家之事,也不知二姑娘有没有听说,这些?话若让她听见了,只怕是承受不了。”朱氏担忧道。
李氏闻言思忖片刻,蓦然想起什么,对穆兮窈道:“我想着,要不,将林姑娘送去含章书院,那儿依山傍水,风景也秀丽,离那些?市井的闲言碎语也能远些?,想来也有助于林姑娘恢复。”
“这倒是个好法子。”穆兮窈听罢,双眸微亮。
且林琬也是极喜欢孩子的,在那厢休养一段时日,心情或也会好些?。
她看向李氏道:“一会儿我去问问姑母,若姑母觉得好,琬儿妹妹也同意,便麻烦二舅母帮着安排了。”
“这都好说,到时若林姑娘同意了,我就去和允晔提,想来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李氏说着,又不由?得面露心疼,“好好一个姑娘,教折腾成这样?,那杨家当真是造了孽了,迟早会有报应的!”
这有没有报应,尚且还?不得而知,可?此时的神机营中,林铎、林铮和魏子绅却是对坐着,个个面色阴沉。
不为旁的,正是为此时摆在桌案正中的一封信笺。
上头明晃晃写着两?个字“休书”。
林铮已然忍耐不住,“这杨从槐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休书?他做出这样?的事儿,怎好意思以七出之罪休了我们琬儿,也不怕得罪我们安南侯府吗!”
“既已经得罪尽了,杨家这会儿便等同于破罐子破摔。”魏子绅道,“我听闻,昨夜杨从槐暗中去见了张俭。”
“呵。”林铮闻言冷哼一声,“原是有了靠山,自是不必怕我们安南侯府了。”
那张俭是谁,不就是五皇子的一条狗吗,杨从槐既去见那张俭,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那五皇子倒是个有意思的,挑的手下人尽是些?丧尽天良的败类。
正当林铮忍不住在心内嘀咕之时,魏子绅迟疑着看了林铎一眼,又道:“更何况,杨从槐很?清楚,事关琬儿,宫中当是不会有所举动,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林铎薄唇紧抿,他知晓魏子绅的意思。
他这妹妹纵然是林家女,可?于太后却是扎眼得很?,毕竟就像外头说的,他母亲的死与林琬的生母脱不了干系,太后痛失爱女,自也难以避免地迁怒于林琬。
而今林琬出事,太后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绝不可?能出手相帮,而永景帝向来重孝,亦敬重自己那位早逝的姐姐,也绝无可?能违背太后意思,干涉林琬一事。
再者,永景帝如今身子不好,更是无暇去管这些?琐事,才有了眼下杨家猖狂的机会。
“烦死了。”林铮最讨厌那些?弯弯绕绕,“要不我寻些?人,届时找个机会,将那杨从槐往麻袋里一套,找地给他活埋了得了,还?和离什么,干脆就让琬儿直接丧夫!”
他这番话令魏子绅有些?忍俊不禁,险些?笑出了声儿,他这亲儿子不像娘,偏是他这位表弟,冲动的性子简直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侄儿像了姑母,倒也是少?见。
魏子绅沉默少?顷,幽幽道:“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
翌日午后,恰是最闷热的时候,杨府门?前却是吵吵嚷嚷,满是围观的人群。
观的正是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哭嚎着扑倒在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脚下,求他放过?自己的孩子。
而那男人不是旁人,正是林铮。
林铮手中捧着一个襁褓,却是冷眼睨着跪在地上的女人道:“只能怪这孩子命不好,偏偏是他杨从槐的种,他杨从槐害死了我妹妹腹中的孩子,又四下造谣坏我妹妹名声,我又怎能让他好过?!”
说罢,他作势抬高襁褓,便要往地下摔,跪在地上的女人慌忙拦住林铮,跪求道:“爷,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都愿意?”林铮挑了挑眉,将手放低了些?,“好,你将那杨家母子喊出来,只消他们交出和离书,我便放过?这个孩子。”
“好,好。”
女人跑上前去,对着紧闭的府门?便拍打了起来,“爷,爷您快出来啊,您交出和离书,只消交出和离书便能救下我们的孩子,爷,爷……”
她拍打了许久许久,可?内里仍是毫无动静,女子不由?得急了,她颤巍巍看向林铮,却见林铮沉下脸,不着一言,却是复又将孩子举高了些?,吓得女子拼命摇头,复又转身去拍门?。
可?仍是毫无结果。
似是终于发?现了杨家人的无情,根本是要抛弃这个孩子,女子绝望无助之下,忍不住哭着提声吼道:“爷,你怎能如此,为了保全自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管不顾了吗!”
“你当初哄我成为你的外室,替你生下孩子时,是怎么与我说的,你分明说你对那林琬不过?虚以委蛇,不过?是想借那安南侯府的地位扶摇直上,你让我忍一忍,很?快你就能光明正大?地接我入府,可?你如今呢,出了事,便像缩头乌龟一般,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抛弃吗?”
女子的一番话惹得围观众人面面相觑,而今外头关于这杨家和安南侯府的传闻错综复杂,有说杨家欺辱侯府姑娘的,也有说侯府仗势欺人的,但看如今这般,分明是杨家的不是。
是那杨从槐意图利用娶妻攀上侯府高枝,青云直上。
“我当真看错你了,打你兴高采烈地说起你是如何亲手踹掉林琬腹中的孩子时,我就该意识到你是怎么个丧尽天良的畜牲。杨从槐,我要去衙门?告你,告你贪污,告你私受贿赂……”
贪污,贿赂……
这事儿眼瞅着是越来越精彩了,然林铮却是无半分惊讶,就杨从槐这点官职,还?能有钱置了宅院,养了外室,手脚定不会干净到哪儿去。
周围的议论声愈加嘈杂,林铮向来熬得住,如今就想看看,这杨从槐是愿意妥协,还?是想自己做的那些?不堪之事,桩桩件件被他自己亲手养的外室抖落出去,传遍整个京城。
也不知过?了多久,府门?幽幽开了一条缝,一个盒子被骤然抛了出来。
女子忙上前捡拾,打开看了一眼,慌乱地跑去呈给林铮,“爷,是和离书,里头是和离书,您要的东西我求来了,求您放了我的孩子,求求您。”
林铮抛了盒子,取出那和离书看了一眼,旋即垂眸,竟是一下将怀中的襁褓丢给了女子。
女子一声尖叫,高喊了句“我儿”,忙伸手接住,可?再仔细一瞧,却是愣住了,襁褓里哪有什么孩子,分明只是一个枕头罢了。
她原还?以为这个林家二公子派人抢走?她的孩子,定是对她的孩子动了什么手脚,才至于连一声哭嚷都听不见,不曾想孩子根本不在里头。
女子登时绝望地瘫坐在地。
完了,她中计了!
她还?为此与杨从槐撕破了脸皮,往后一人带着孩子,又该如何是好。
林铮瞥了那满目绝望的女子一眼,心下却无太多同情。
她分明知晓杨家是如何情况,却还?愿意做杨从槐的外室,便从来也不无辜,且杨从槐对林琬的这些?磋磨,只怕她在背后也没少?言语怂恿。
而今经历了这么一遭,也算让她看清了那杨从槐薄情寡义的真面目。
就算没有他,她也迟早会被杨从槐抛弃。
“城北书肆,你的孩子就在那里头。”
他淡淡落下一句,迟疑片刻,还?是将腰上沉甸甸的荷包扯下丢给女子,旋即翻身上马,飞快地往神机营的方向而去。
京城,含章书院。
林琬由?山长和唐允晔领着在书院内逛了一圈后,便在山长安排的小院住了下来。
这小院临湖,林琬坐在窗前,任由?湖风拂面,似还?能听见藏在风中的朗朗读书声,她阖上双眼,心下是久违的宁静。
须臾,她好似听见门?扇开阖的细微声响,本以为是小梅,然缓缓抬眼看去,却是一愣。
“兄长?”
林铎浅笑着看着她,“此处可?还?好?”
林琬颔首,行?至桌前给林铎倒了杯茶水,“甚好,我很?喜欢这里。”
“那便多住些?日子。”林铎坐下来,自袖中取出一物,“这个,是你想要的东西。”
一眼瞥见上头的“和离书”三个字,林琬微微一怔,她微颤着手,强忍着鼻尖涌上的酸涩,抽出揽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是喜极而泣。
她自由?了,她彻底摆脱那杨从槐了。
她将和离书深深捧在怀里,哽咽道:“多谢兄长。”
“倒不必谢我,我不曾做什么,是你二哥和表兄出的主意。”言至此,林铎眸光凌厉了几?分,“但你放心,我绝不会就此放过?杨家,杨家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说罢,他蓦然久久凝视着林琬,眸中蕴藏着些?许难言的情绪,许久,他才启唇,一字一句道。
“琬儿,这些?年是兄长对不住你。”
听得此言,林琬怔了一瞬,旋即面露惶恐,“兄长,你莫这么说。”
他们有什么错呢,她受了杨从槐欺负,是她自己软弱,没敢诉诸于口,与他们又有何干。
他们如今愿意这般替她出头,她已感?觉三生有幸,他们又有什么对不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