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沈澄派来的侍从见状正欲阻止,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长箭,竟一下捅穿了那刺客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穆兮窈脸上?,她就这样眼看着那刺客松开拽着她的手?,就这般双目圆睁,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嗅着这浓重的血腥气?,穆兮窈捂唇几欲作?呕,但还是下意识去看门口的方向,见岁岁并不在?那儿,方才放下心来,庆幸她并未看见这一幕。
看着地上?的尸首,不必猜,穆兮窈都能知道这人是谁派来的,也是,五皇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轻易放过她们,定是会就此斩草除根。
不过,看来,他要杀的当是琬儿,至于她和岁岁,他似乎想要生?擒回去,或可另作?他用。
她稳了稳呼吸,视线落在?那支长箭之?上?,蹙眉疑惑之?际,窸窣动静传来,复又有几人翻窗而入。
见穆兮窈和那几个侍从登时警惕起来,其中一人出声道:“夫人莫怕,我们是侯爷派来保护夫人和两位姑娘的。”
听得“侯爷”二字,穆兮窈怔了怔,旋即急切地问道:“他……还好吗?”
他果然已经从山谷里脱身了,她知道,她就知道。
他一定会没事的!
“侯爷很好。”那人答,“只是不放心夫人和两位姑娘,让属下几人带着你们尽快逃到安全的地方。”
“那他呢,他要如何?”
穆兮窈询问的嗓音里带着几分颤,心下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如今京城乱成那般,难不成他还要回去吗?
那人默了默,“侯爷当是会回京,揭露真相,替太子?殿下洗清冤屈。”
闻得此言,穆兮窈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抿了抿唇,似自问自答般道:“他……会赢吗……”
那人并未答话,似是难以回答,片刻后,才道了一句:“属下相信,侯爷能赢。”
相信……
穆兮窈扯了扯唇角,笑得悲凉,她也想相信。
可若不成,他的下场又会是哪般,被彻底安上?谋反的罪名?,落得死无全尸的地步吗?
穆兮窈不愿去想,可那些画面却?又止不住在?她脑中浮现,光是这般,心口便?若针扎一样疼得令她难以喘息。
作?为岁岁的母亲,她而今的选择当只有一个,便?是尽快离开这里。
她竟开始动摇了。
可她分明不该动摇的。
不论结果如何,她真的很想回去看他一眼。
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两日后,午时。
京城,皇宫。
沉重悲凉的丧钟声连响过四十五下,永景帝寝宫外,后宫嫔妃和朝臣跪了满地,恸哭不止。
永景帝驾崩的沉痛之?间,跪在?其中的一人蓦然道:“太子?谋反,已然失了即位的资格,但而今陛下去得急,并未留下传位的圣旨,诸位大人觉得该由谁来继位最为合适?”
说话的是礼部?侍郎张俭,他话音才落,便?有人接道:“毋庸置疑,定然是五皇子?殿下,先皇后走后,这中宫之?位空置已久,而今这后宫位份最高的便?是萧贵妃,再者这几日陛下昏迷,诸般政事皆由五皇子?代为处置,五皇子?殿下的能力想来诸位也是有目共睹,五皇子?殿下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此话一出,四下纷纷响起附和之?声。
然五皇子?却?是摇头?,眸中满是悲痛之?色,“多谢各位大人抬举,可父皇方才驾崩,我实在?没有心思去想继位一事,且我才薄智浅,恐会辜负诸位大人的期望。”
张俭快步上?前?道:“殿下仁孝,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为江山安稳,还请殿下尽快继承大统,以安民心……”
见五皇子?仍是不为所动,张俭忙转向跪在?一侧的萧阁老道:“还请阁老帮着劝劝殿下。”
正泣涕如雨的萧阁老闻言,用衣袂擦拭着眸中泪水,这才看向五皇子?,拱手?道:“张大人说得不错,还请殿下尽快继承大统……”
“请殿下尽快继承大统。”
底下朝臣齐齐道。
直到此处,五皇子?方才作?出一副悲痛却?不得不为的模样,他微晃着身子?站起身,正欲说什么,却?听人群中倏然响起一声极不和谐的冷哼。
“继承大统?毒害陛下之?人,有何资格承继大统!”
众人闻声皆诧异地看去,萧阁老更是一时间白了脸色,对着那人沉声斥道:“沈太傅,你莫不是糊涂了,毒害陛下的是太子?,怎会是五皇子?殿下呢!”
沈澄冷冷扫他一眼,“那封揭发太子?的密信是何人所递,还有那所谓招供的太医究竟是受了谁的威胁,五皇子?想必都心知肚明吧……”
萧阁老双眉紧蹙,“沈澄,莫要血口喷人,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证据?”沈澄嗤笑了一声,“想来所有的证据都已被我们这位五皇子?殿下销毁殆尽了吧,又何来的证据。”
听得此言,萧阁老似是稍稍松了口气?,旋即厉色道:“既无证据,那便?是故意诋毁皇子?殿下,这般罪名?,沈太傅担当得起吗!”
萧阁老方才说罢,五皇子?的声儿幽幽传来,他低叹了口气?,凝视着沈澄,眼神中带着几分同情与无奈,“我明白,太傅效忠于皇兄,不愿相信皇兄谋反之?事,可太傅这般身份,一言一行皆需谨慎,若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终究是不好……”
难以挽回的后果……
这话听似劝慰,可分明是在?赤.裸.裸地威胁他。
沈澄目露嘲讽,却?是满不在?意道:“一个义女?罢了,终归不是亲生?女?儿,五皇子?觉得,臣能对她在?意几分,您借她威胁了臣一次,绝不可能还有第二次。”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步步朝五皇子?而去,眸色坚定,义正辞严道:“为大晟江山社稷,万千子?民,今日,沈澄也决不能让你这般弑君杀父,丧尽天良之?徒登基成为新?帝,祸害天下百姓!”
说着,他竟赤手?空拳,直直朝五皇子?冲去,大有拼命之?势。
然沈澄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未触及五皇子?分毫,便?被人一脚踹倒在?地,死死压制住。
登时有内侍惊慌地吼道:“保护五皇子?殿下。”
话音才落,一帮子?御林军冲进来,在?院中围了一圈。
五皇子?看着地上?狼狈挣扎的沈澄,面上?浮现出几分沉痛,他蹙眉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语气?道:“沈太傅深受太子?蛊惑,意图刺杀皇子?,带下去,交由刑部?处置吧。”
“是。”
御林军中走出几人,一把将沈澄提起,然他们却?未走,下一刻竟是将沈澄护在?里头?,提剑直指面前?众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四下哗然,眼见着其中一人摘下头?盔,一双沉寒凌厉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过来,五皇子?面色骤然一变。
“林铎!”
先头?表现得始终淡然自若的五皇子?语气?一瞬间激动起来,“你是如何带着这些人混进来的。”
他似是陡然明白了些什么,看向林铎护在?身后之?人,“沈澄,你是故意的!”
方才那一脚,喘得沈澄胸口一阵阵发疼,他苍白着脸色,对着五皇子?讽刺地一笑,“若是不故意,又如何分散殿下您的注意,将人光明正大引进来,杀殿下一个措手?不及呢。”
“杀我一个措手?不及?”五皇子?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你们几个人,难道是觉得,还能趁机扭转局势,掀起什么风浪吗!”
“若还有我呢……”
听得这熟悉的声儿,群臣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去,又见一人竟是从林铎身侧走出来。
那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子?李存郅。
“皇兄,你……你怎会……”五皇子?双眸微张,神色显而易见的慌乱,但下一刻,他很快冷静下来,蹙眉对着太子?道,“皇兄,而今父皇驾崩,你突然回来,是想趁机篡位吗?”
李存郅气?定神闲地上?前?一步,“怎的,看到孤回来,五弟怕了?是怕孤揭露你毒害父皇,勾结萧国,圈养私兵企图造反的真相吗?”
五皇子?双唇紧抿,但始终仗着一句“口说无凭”,他低哼一声道:“看来这便?是皇兄你的计划,将所有罪责悉数推到皇弟我的身上?,再顺理成章地继承父皇的皇位,若皇兄无错,当初事发又为何要逃跑,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太子?倒是不惧他的诡辩,“父皇向来疑心深重,你这般害孤,孤手?上?无凭无据,难道还要在?东宫坐等被你害死吗?再者,孤不离开,你的狐狸尾巴又如何能露得出来。”
说着,他看向林铎。
林铎自怀中取出些许书信,“这些,是五皇子?您,与萧国往来通信的证据,想必此番,西岚之?乱,是您串通萧国有意为之?,便?是想借此支开臣,好方便?对太子?殿下下手?吧。”
半个月前?,他调查掖州疫疾,萧国蓦然攻打一事时,怀疑有人埋伏在?军中走漏了消息,他一路追查,没想到顺藤摸瓜,竟查到了这位五皇子?身上?,甚至还发现,户部?当初侵吞的赈灾款,其中一部?分去向,便?是用在?了五皇子?囤养私兵之?上?。
这位五皇子?,只怕是有谋反之?嫌。
纵然查得了些许,可因得五皇子?过于谨慎,能直指他的证据并不充足,若随意揭露此事,就怕功亏一篑,还打草惊蛇。
故而林铎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不想证据尚未收集完全,命他去西岚支援的圣旨便?先下来了。
西岚之?乱乱得太过蹊跷,林铎提前?有所提防,果然在?离京后的第三日被一支不知哪儿的军队逼进了山谷之?中,见得如此,林铎索性将计就计。
五皇子?不知,那山谷的确险峻曲折,但林铮是探山的好手?,不过一夜,便?为神机营几千将士寻到了一条新?的出路。
待林铎出来时,才听说所谓太子?毒害陛下,意图谋反之?事。
他试图与太子?取得联系,而他安插在?萧国的卧底,也恰好将那些五皇子?通敌的证据托人递送至他手?上?。
五皇子?剑眉紧蹙,少顷,却?是不屑道:“不过几封书信罢了,人人可仿,安南侯觉得这样的东西,就能轻易置我于死地吗?”
见他不认,林铎也不急,“殿下的字迹旁人怕是没那么好仿,但既然殿下觉得此物不足以证明什么,那微臣这厢,自是得拿出足够令殿下觉得有用的证据。”
林铎顿了顿,视线陡然一转,却?是转向那半藏在?殿门内的身影,“贵妃娘娘,要不您自己说说,这段日子?,是如何一步步毒杀的陛下!”
听得此言,萧贵妃倏然激动地站出来,“莫要胡说,害了陛下的是太子?,本?宫何时对陛下做过那样的事,众所周知,那毒药可是在?东宫搜出来的,不是太子?又能是谁。”
“娘娘可能不知道,您所谓的毒药其实药性与太医开的药材相冲,添入其中反是没了毒性。就这般,您觉得太子?殿下是如何下的毒。”林铎微一挑眉,“娘娘可还记得,自行宫回来,您每日亲手?熬制,给陛下送去的杏仁甜汤?”
萧贵妃面色一僵,“杏仁甜汤?杏仁甜汤怎么了,难不成安南侯想说,本?宫在?那杏仁甜汤中动了手?脚。”
林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陛下每日所进的膳食都有专人试毒,唯有娘娘送来的甜汤,并未有内侍提前?尝过,如此,是谁害了陛下想必已是不言而喻。”
萧贵妃掩在?袖中的手?在?止不住地发颤,但她还是微抬下颌,嚣张道:“这些都不过是安南侯的一面之?词,有何证据?”
“自然是有!”
她话音才落,殿内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一个窈窕的身影自其内而出,一双凤眸扫了底下众人一眼,最后落在?了萧贵妃身上?,“贵妃娘娘今早又送来一碗羹汤,虽不是杏仁甜汤,但里头?大抵也放了些不该放的,当是想用这碗甜汤了断了父皇的性命吧!”
九公主看向身后宫人端着的食案中已然冷却?的羹汤,“可父皇尚来不及喝一口,便?突然病情加重,这羹汤就一直搁在?角落里无人动过,此事赵总管可以证明,如今只消召来太医一验,一切便?都水落石出了。”
萧贵妃死死盯着那碗羹汤,面上?几乎没了血色,她慌乱得太过明显,一时连话都说不顺了。
“这,这……这是陷害,这定然是陷害!”萧贵妃看向四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没错,九公主是想害本?宫和五皇子?,你们都忘了吗,她可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是陷害,这定然是一场陷害……”
她嘴上?不住念叨着“陷害”二字,可倏然间,竟是跌跌撞撞地直扑上?去,欲打翻那碗羹汤,却?被那宫人一避,狼狈地跌摔在?丹墀上?。
五皇子?紧蹙着眉头?,嫌恶地看了萧贵妃一眼,或是觉得他这母亲未免太过沉不住气?,被人三言两句一激就轻易慌了神。
而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有恃无恐的样子?,浅笑着看着太子?,“不管这毒是不是我下的,你们费尽心思证明,又能有什么用呢,如今父皇驾崩,这半个朝堂都是我的人,整个大晟都知太子?谋反一事,只消我一声令下,便?会有人冲进来将你们拿下,皇兄,到最后,这皇位这天下都是我一个人的,而你和林铎,只能永远成为被唾骂的反贼罢了……”
太子?没有言语,亦不为他这话所慑,闻言,唇间笑意反是更浓了些。
“逆子?,这般急着登基,你还真当朕死了不成!”
身后陡然出现的浑厚嗓音令五皇子?眸光震颤,他难以置信地折首看去,便?见永景帝正由赵总管扶着艰难地往殿外走来。
殿外群臣恐慌过后,忙齐齐跪倒,高呼“拜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