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姽婳娘
这个练家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仰面倒了下去。就这一会儿,月池已然被拖出了好几丈远。这下,两方的人马都在不停地往中央赶。
时春直指索布德公主:“松手,不然老娘立刻崩了她!”火统的射程只有八十步,她根本打不中达延汗,就只能继续拿大公主威胁。
没想到,达延汗充耳不闻,仍旧用劲将月池往回拖。他是连野马都能驯服的高手,制服一匹发狂的马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拖一个人。月池被勒得险些要厥过去。她心想,绝不能晕,若是失去意识,麻烦就大了。达延汗既然不直接放冷箭,就表明还是想留她性命。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躺平,再不挣扎。
时春尖叫道:“阿越!”
达延汗也是一惊,他下意识松了勒脖子的套马索,只用腰间那一根使力。月池刚刚长松一口气,就听到了枪响。时春情急之下,连发两枪,正打断了两个绳索。她拿着盾牌急冲上来,一把就把月池捞了上去。
这时,两边的人马也差不多都杀到了。蒙古马脚程快,先到一步。然而,明军却手持神机火枪,当年也先的骑兵就是败在这种武器之下,蒙古人怎能不胆寒。他们触目所及,竟然人人都持火枪,枪炮声此起彼伏,不由大惊失色,明军的装备何时变得如此厉害。
他们既要护住索布德公主等人,又要应付火枪,一下就落了下乘。达延汗眼看己方死伤无数,就要冲将上前,却被左右拦住。他们劝道:“大汗,不可啊。万一伤了大汗贵体……”
达延汗斥道:“胆小如鼠。他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弹药,如此密集的打击,不出一会儿就要露怯。先用盾牌护住周身,往前逼近!”
朱振一见这阵仗就知不好,这可千万拖不得。他一横心,立刻传令下去,加大声音和爆炸声的制造。时春本来正带着月池往回赶,见此状况,暗道糟糕,真要打起来,他们就输定了。天就快亮了,到时候什么都藏不住了。她将月池交给其他骑兵,又要了一杆神机火枪。
月池大惊:“你干什么去。”
时春道:“擒贼先擒王!”
语罢,她拉来一匹蒙古马,倒吊在马腹之下,她两手握住缰绳,双脚夹住马腹,直奔鞑靼军营。马匹颠簸,时春又背着十斤重的火枪,四肢早已发软,但还得死死抓着,不敢动弹。鞑靼人都被前头的炮火吸引了注意力,只有几个人看到马匹回来,还以为是马儿忠心。待走近了,他们才发现,马肚子下面居然有一个人!
红脸将领大喝道:“马下面有人,快放箭,射死她!”
时春立刻松手,接着翻身上马。她立于马背之上,双手托枪,在千军之中,一下就瞧见了中央达延汗的踪迹。几乎是在看到达延汗的一刹那,她就开枪了。
砰得一声巨响,然而却由于达延汗的躲闪,只打中了他的臂膀。不过这也够了,足够让鞑靼大军大乱了。
第205章 儒生持斧佐功勋
咱们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时春明白,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这一枪没有毙命虽然遗憾,可为了保命, 她只能立马就逃。她飞快地从马上跃下, 打算再钻进马腹下躲避。然而,鞑靼骑兵早已在红脸将领下令时就放箭, 饶是她身法迅猛,可还是晚了。
月池的耳朵嗡嗡作响,她张大嘴巴,伸出的手徒然僵在半空中。她想大喊,想奔过去, 想叫人帮忙,可在瞬息之间,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几支利箭刺中时春,她的身形摇晃了一下,接着就栽倒了下去,再没有动静。月池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像瞎子一样去摸索着马鞭,要打马冲过去, 却被身后的骑兵唤醒。这个小年轻吴三正是到东岳庙来报信之人。
他喊道:“李御史,李御史, 朱总兵来了,您回头看看,朱总兵来了!”
月池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扯住朱振不放:“快, 朱总兵, 快派一队人救她, 去救她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最终嘶哑起来。朱振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你冷静点!再不想出办法,就不是她一个人受苦,是咱们一群人都要玩完。现在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时候,这一城人的性命都系在我们手上!”
月池如遭雷击,她深吸一口气,剧烈跳动,时刻想要跃出胸腔的心落了回去,她的神色阴沉得可怕,就像幽深的潭水,谁也不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有多少激烈的暗流。她问道:“怎么回事?”
朱振道:“弹药要用完了!”
月池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枪炮声,满脸不解。朱振甩了甩头道:“这大半都是炮仗声。老子几乎把全城的炮仗都弄来了,不然哪有这么大的动静!”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月池一定会笑出声来,弹药不够使,居然想到用炮仗来打乱敌军的阵脚,真是个人才。
朱振焦急道:“可如今弹药快没了,到时候光有声响,没有死伤,鞑靼人也不是傻子啊。”
月池道:“事到如今,只有拼死一搏了。咱们一起冲上去,达延汗已然受伤,只要我们不露怯态,他们必定不敢硬拼。”
朱振眼中闪现出光彩,他几乎是一口应下:“好!这可是你说得。”
月池这时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朱振久经沙场怎会不知,他巴巴来问她,只是想借她的口来下令罢了,说到底就是不想一个人担这个责任。月池怒急反笑:“是我说得,如若败了,责任由我来担,够了吧!”
朱振有些讪讪道:“三堂共治是一贯的体统,我这也是……”
月池冷冷道:“要是贻误军机,害死了我夫人,老子死也会拉上你这个垫背的。”
朱振只觉毛骨悚然,他拍胸脯应道:“我也不是怂货,你放心就是了。”
月池咬牙道:“最好如此。”
她最终被吴三送回了城中。锦衣卫等人早就被惊天动地的阵仗闹醒了,他们大半都冲出去寻找月池,只有少数几个人留在城中观察情况。一见月池来了,他们忙和唐伯虎一起迎上来。唐伯虎见月池如此狼狈,心中如刀割一般,他问道:“你一个文官,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月池摆摆手:“无妨,幸好衣裳穿得厚。”贞筠给她送来得都是上好的毛料,即便在地上被拖行这么远,也没有把衣裳磨破,这才少了几成伤口。
月池道:“扶我上城门。”
吴三一愣,他磕磕巴巴道:“可是御史,您都这样了……”
月池道:“我今日心情不大好,话不想说第二遍。”
吴三瑟缩了一下,张彩欲言又止,幽幽一叹还是道:“要不让下官背您上去吧。”
月池蹙眉正要拒绝,唐伯虎灵机一动忙道:“还是我来吧。张郎中还是去调度人马。”
张彩一怔,他缩回了手。唐伯虎将月池背到了城门上。明军正像潮水一样朝鞑靼的阵营中卷去。而朝城门方向奔回的单骑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唐伯虎欢喜道:“是时春,他们把时春救回来了!快,快去把大夫叫过来。”
月池也是喜不自胜,但她并没有即刻冲下城楼,而是对唐伯虎道:“师父,您下去替我看看,我一会儿就过来。”
唐伯虎听着城墙下的厮杀声,也已然明了,他道:“你要小心。我等会儿差人给你送消息。”
月池应了一声。而在外围的战场上,挨了一枪的达延汗正被左右苦口婆心劝着撤退。
“大汗,保重身体要紧,没有必要为争一时之气,在这里和他们硬顶。”
“是啊,大汗,明军士气高涨,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而且,大公主和汪古部的勇士们都伤得不轻,咱们是来救人的啊。”
达延汗却死活咽不下这口气:“他们不可能有那么多弹药,这摆明是他们的诡计。只要我们再坚持半个时辰,他们一定大败。”
达延汗本人是猜对了,可他身边的将领却都听不进去,他们这一路上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早就没了战意。
红脸将领道:“大汗,末将也恨不得把那厮扒皮抽筋,但今儿明显不是时机,要不咱们回去养好伤,点齐人马再来。”
“大汗,大公主要是没了,回去大哈敦那边也不好交待啊。”
达延汗闻言大怒:“我何须向一妇人交代!”
不过,他话虽然说得狠,到底还是顾及满都海福晋和汪古部的势力,最后还是下令撤退。月池看着鞑靼骑兵远去的尘土,不由长舒一口气。她对身旁的吴三道:“扶我下去看看时春。”
吴三眼中满是忧虑:“是。”
谁知,月池刚刚走了两步,就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吴三大惊失色,忙把月池扛了起来,大步流星往下冲,迎面正撞上张彩。张彩一见也是慌乱起来:“御史这是怎么了?”
吴三已然吓得磕巴了:“小、小的不知,御史刚说,要下来瞧瞧夫人,结果就……”
张彩皱眉道:“想来是力竭了,快,把御史给我,你去唤大夫。”
吴三一迭声应了跑开。张彩忙将月池背进一个空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青紫血痕,暗自惊心,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强撑着看鞑靼退兵后才晕,这份心智真是可怕。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月池的领口,想要帮她拉下来松快一下。他解开了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五层、六层衣裳,正惊诧于此人怎么在春天也穿这么厚时,就看到了她胸口的白布,还有白布下的起伏。
张彩的手一哆嗦,他的大脑空白了至少十几秒。他迅速把月池的所有扣子都替她扣好,然后将被子拉上,帮她盖得严严实实。接着,他急冲出去,去叫唐伯虎过来:“唐先生,不好了,李御史晕过去了,您去陪着吧。我去叫葛太医。”
唐伯虎惊得魂飞魄散,他道:“好好好。”
他冲进静室,看到月池衣衫完好不由长松一口气,一会儿葛林就颤颤巍巍地来了,他把脉过后道:“御史是力竭晕倒,身上虽都是皮外伤,但要好好处理,不然若是发热就麻烦了。你们把他的衣裳解开,我来替他上药。”
唐伯虎忙道:“太医,还是我来吧,您去看看时春,她中了三箭,刚刚才拔出来了两支,伤得委实不轻。”
葛林一听也是担忧不已,他道:“也好。那你记得先用烈酒清洗伤口,接着再上药。”
唐伯虎应道:“是是是。”
月池这一倒,就昏迷了一天一夜。唐伯虎替她擦完药后,就一直守着她,连茅房都不敢去,生怕有一个人进来揭穿大秘密。第二天破晓时,唐伯虎正靠在床边打瞌睡时,就听到月池细细的声音:“师父……”
唐伯虎陡然惊醒,他看着月池醒转,又惊又喜:“徒弟啊,可算是醒了。这可把师父的魂都要吓没了。”
月池哑着嗓子问:“时春呢?”
唐伯虎道:“放心吧,她虽中了三箭,但都没有伤及要害。她比你醒得还早,还能开玩笑说‘装死才是良策’。”
月池想笑,结果出口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唐伯虎忙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还是有些发热。你说说你啊,硬撑什么。幸亏我到得及时,否则,你这、万一……”
月池这才想起:“我记得我是在城门上昏得。”
唐伯虎还没回过神:“对啊,你在上头昏了,还是张郎中来唤我,我才知道。我一知道,就立马跑过来了,气都没喘匀。葛太医又说要来给你上药,吓得我赶快让他去看时春……”
月池愣愣地听他念叨了这一串,忽而道:“是张彩来叫您?那葛林是谁叫来的?我在昏迷时,有谁近过我的身?”
唐伯虎疑惑道:“是张彩叫葛林,其他人……我也不知道。”
月池的脸色渐渐沉下来,她问道:“可他为什么要来先叫您,再去叫葛太医。”
唐伯虎一下卡壳了:“他这不是及时通知我……”
月池道:“我都昏了,他及时通知您有什么用?师父,你把当时的情景细细说给我听听。”
唐伯虎一怔,他忽然明白过来,忙仔细回忆,一点点地说了出来,语罢之后,他又道:“不会吧。我进门之后,你的衣衫都是完好的。”
月池挑挑眉:“是或不是,把吴三叫过来一问就知晓了。”
张彩正在房中坐立难安,他深恨过去那个为了拍马屁不顾一切的自己,这下献殷勤把自己要献到阎罗殿去了。以李越的心性,一旦察觉,他必死无疑!他这一夜辗转反侧,也想了不少应对之策,可都被一一否决。
他是可以立刻去检举揭发,但是揭发之后呢,李越在宫中和圣上同吃同住那么久,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他明白,临行时万岁那股火气是从何而来了。要是他去揭发了李越,李越有今日的功勋在,必定不会有事,可他一定会被圣上厌弃……
这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正如坐针毡时,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他没好气道:“什么事!”
那人道:“回郎中,是李御史醒了,请郎中过去。”
张彩的脸又白了一圈,他勉强定了定神道:“好,你去回禀御史,我换身衣裳就去。”
他磨蹭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去了。他轻轻推开月池的房门,走到月池床畔。此时,他的背后早已湿透了。
他面色如常地与月池寒暄:“御史可算是醒了,您这次冒险,可把下官给吓坏了。”
月池见他来,翻了个身趴了下去,她道:“我知你体贴。正好,你帮我换药,咱们一边上药,一边说话。”
张彩耳边好似有个霹雳炸响,他再也维持不住假面具,不敢置信地看向月池。月池笑得十分温和:“快来啊,咱们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张彩一听此言,就知东窗事发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声道:“下官一定守口如瓶,誓死不敢吐露半句,还请李御史大人大量,饶了……”
月池嗤笑一声:“尚质这是醉糊涂了吧,我说上药,你听不懂吗?”
张彩深吸一口气,他慢慢膝行过来,好像床上躺得不是一个大美人,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伸出手替月池褪下衣服,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会儿竟然只穿了三层。他看到了她青青紫紫的背,看到了她裹着得白绫。
月池悠悠道:“解开。”
张彩手一颤,但他还是照做了,花瓣一层一层地绽开,显露出其中的芷蕊,虽然伤痕累累,却不损其风致。张彩拿起药瓶,小心翼翼替她上药。他的手指粗糙微凉,月池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发抖。
月池不由一笑:“你日日讨好,不是就是想做我的心腹吗,怎么如今知道我最大的秘密,反而还害怕起来。”
张彩动作一顿,他又一次道:“下官愿为大人马首是瞻。只求大人饶我一条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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