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姽婳娘
朱厚照听着这一番犬喻,嘴角就是一抽。他既不能说自己就喜欢吠叫咬贼,也不好说你们一群傻冒,没他根本不行。他沉吟片刻道:“事关重大,朕不亲至,实不能安心。卿等皆乃虎将,必能护朕周全。”
语罢,他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当他赶到鄂尔多斯平原时,才宽正在与喀尔喀部激烈作战。
这位才总制并非是浪得虚名。他所带的是一支标准的一万人部队,守辎重三千人,马军两千人,以及作战步兵五千人。
有步兵和辎重在,就不可能像鞑靼骑兵一样转头就跑,而一旦仓皇逃窜,阵势一乱,死得反而会更快。为今之计,只能一边想方设法将对付逼退,一边等待救援。才宽以骑兵为两翼,步兵为中间。骑兵放火箭,步兵树立长矛。所谓火箭顾名思义,是绑上火药的铁箭。骑兵在射箭之前,点燃引线,靠火药燃烧的助推,推动火箭刷得一下射出去。而这箭的箭镞长三寸足以射穿铠甲,而箭头还带毒,一旦扎进肉里就有性命之忧。
喀尔喀部的第一波冲锋就在密集的箭雨之下败退。这时,才宽却命骑兵减少放箭的速度,意在诱敌近前后,再使用火统等一起就近密集攻击。但喀尔喀部的首领哈日查盖也不傻。他道:“明军既然敢到这儿来,一定不会只带了这么点火器。不要贸然冲击。”
他们分散开来,以小队的方式贴着才宽的军阵奔驰来去,忽进忽退,却不正面攻击。这一是为了以混淆视听,二是为了寻找空隙。才宽果然上当,他不指望自己那两千骑兵能去与人家打冲击战,所以还是以防守为要。他们以六人一班,一看到骑兵接近,就轮流放火统和佛郎机。
只是,骑兵的移动速度极快,又加上滚滚烟尘,明军虽密集射击,可命中率却有限。双方就这般僵持。等到明军疲乏,装配弹药的速度变慢时,哈日查盖就抓住机会,从后方陷阵。
训练有素的骑兵部队,能够在瞬息之间冲到军阵的面前。可步兵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完成装药、瞄准、点火、连续射击等一系列的工作。所以,他们要么抓紧机会,用密集弹药击溃敌军,要么就只能等死了。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才宽大惊,忙命士卒一面以盾坚守,一面以矛刺马眼,以刀砍马腿。大家伙拼尽全力,才拦住了第一波撞击。可喀尔喀部见第一队不能进,就让二队跟上,二队不能进,就立刻让三队跟上。在如此迅猛的攻击下,步兵再不能做到连续射击。明军这边的骑兵也只能加入冲击战,为步兵的扫射争取时间。
一时之间,两军厮杀成了一片,战马嘶鸣着冲撞,到处都有倒仆的尸体,砍落的头颅、断裂的残肢在人脚、马蹄下滚来滚去,直至化为肉泥。如茵的绿草下,都化为了血红色。
几轮冲杀后,喀尔喀部的骑兵虽因火器损伤不小,可明军这边的骑兵却几乎是全军覆没。才宽不由胆寒。他时不时望着南边,希望能看到援军的影子,可他等候许久,却连鬼影都没看到一个。将帅都尚且如此,士卒当然更加焦躁。等再一次稀疏的弹药袭击后,哈日查盖就道:“全面进攻!”
先前的几次冲杀,让步兵阵有了缝隙,而这次喀尔喀部的骑兵就沿着缝隙长驱直入,步兵阵终于被截断,败势再也无法挽回。才宽懊悔不已,他眼看哀鸿遍野,忍不住哭道:“悔不该听张彩之言。”
正当步兵仓皇逃窜之际,异变发生了。喀尔喀部的人惊呼道:“来人了!”
首领哈日查盖一惊,他极目远眺,果见晨光中,黑压压的骑兵滚滚而来。他咒骂道:“额秀特,怎么还会有援兵!”
他正迟疑间,忽见那一众山海一般的骑兵发出震天的呐喊:“皇上圣驾至,皇上圣驾至,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万兵马齐声大喊,洪亮的声响在整个天地之间回荡。才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依稀看见了那一点灿灿的明黄。他的双眼顿时模糊,忙跟着大叫:“是万岁亲至,是万岁来救我们的将士了,杀啊!”
将士们连战数日,早已是疲惫不堪,甚至生了绝望之念,可冷不妨听到这一声声的高呼,如在冰天雪地中迎来炭火。求生的欲望顿生,即便是最伤重的士卒也拿起刀枪,一面高喊“万岁“,一面和敌人拼杀。到最后,所有人的脸上、身上都是粘稠的鲜血,遍地都是抽搐颤抖的伤员和战马。
哈日查盖早在听到万岁时,就生了退意。他心知自己的军队连续作战多日,十分疲乏,必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要他抵死拦住这拨人,去拱卫汗廷的安全,他也是不怎么愿意。算了,还是逃命要紧。
他即刻下令:“带上战利品撤退!”
他们不仅要拿永谢布部的财宝,还要带上明军的辎重,这么一来,速度就要慢上许多。朱厚照见到满地尸骸,早已是怒气填胸,他道:“杀了人还想跑?快把铅弹一窝蜂拿出来,都给朕打!”
神机营的左哨五军听命追了上去。所谓铅弹一窝蜂是形容此火器,一发百弹的情形,只需来这么一下,弹药漫天散去,不仅能射穿人,还能射穿马,最适合攻击成群的敌军。他们对着喀尔喀部只来了这么十几发,就扫射下了一片。哈日查盖从未见过这种神兵利器,还以为是天雷劈下,当即吓得魂飞胆裂,连一波物资都顾不得,落荒而逃。
而才宽等人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却逃出生天,骤然放松,便已是脱力倒在地上。才宽更是直接从马上栽下来,摔倒在温热的尸体上。他一偏头就看到亲卫没合拢的双眼和脖颈上狰狞的伤口,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惧怕,而是呜呜咽咽地哭出来。正在他悲怆不能自已时,忽听有人在他头顶道:“哭什么,朕不是来了吗?”
才宽是京官出身,来任职前还被朱厚照耳提面命过,岂会不识天颜。他愣愣地盯了朱厚照半晌,方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又感动:“皇上,真是您,真是皇上、真是皇上呐……”
他忙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伏地跪在了地上。其他士卒闻声,亦忙捂着伤口朝他爬来,他们的头深深埋进了尘土中,又留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记。他们又像刚刚一样嘶喊着:“万岁!万岁!!万岁!!!”
朱厚照见此情景,心潮澎湃,他突然万分庆幸,庆幸自己还是鼓起勇气,赌了这一局。他仰头望了望明晃晃的太阳,朗声道:“勇士们平身!”
伤员都被带下去,紧急包扎。接着,朱厚照就一边派探子查探,一边部署下一步行军的方向。他看着满地的辎重,长舒一口气,他一路省吃俭用,就是担心军需跟不上,不足以深入鞑靼腹地,如今看到这些,总算可以放心一些。他道:“这下,就是再打几个月都够使了。”
此话一出,可将左右又吓了一跳。虽然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要去时,还是害怕。一众人又开始劝,就连极力撺掇朱厚照来此的江彬等人跟着说话,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刷资历,可不是真想去生死相搏。
他们苦口婆心道:“您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万一出了一点岔子,叫两宫太后如何安心,叫满朝文武如何自处……”
“鞑靼的主力适才已经被击溃了,剩下的都是残兵败将,末将等前去收拾就够了。”
“是啊,是啊,战场着实凶险……”
张彩实在忍无可忍,他道:“这岂会是鞑靼主力,左右翼只怕早已交战,谁生谁负还未可知晓。万岁千里迢迢而来,难道就要这么回去吗?”
一时四下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张彩掀袍跪下,不管不顾道:“万岁,李越在宣府已然死了一次了,您难道还放心把他交托给别人,让他再死第二次吗?!”
张永怒道:“君臣有别,岂可让圣上为臣下犯险,孰轻孰重,你心里没个掂量吗?”
其他人纷纷附和:“正是,过去了这么些时日,他们说不定早就……兵法有云,穷寇莫追。”
“你又不懂行军打仗,还在这里说个什么劲儿?”
事到如今,张彩早已豁出去了,往日他最会见风使舵,如今却要逆流而上,与他们争得脸红脖子粗。他正说得口干舌燥时,就听朱厚照道:“都闭嘴!”
他下意识噤声,只觉朱厚照的视线如日光一般照过来,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穿透。他只听朱厚照道:“如真是左右翼大战,此地绝不会是这番光景。一定另有隐情,等斥候回来再说。”
竟还要再等,张彩急急道:“可万岁……”
朱厚照冷冷道:“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2】你没听过吗,莫说不知他们被困何处,即便知道他们就在附近,朕也要勘探地形,从长计议。张彩,关心则乱也要有个限度。”
张彩一凛,心中既忧且畏,他明白,自己对李越的心思,已经被看出来了。
大青山的尾部离鄂尔多斯的驻地相距不远,斥候快马加鞭前去查探,一眼就看到了河面漂浮的尸体和殷红的秃儿根河水。他们急急回来禀报,朱厚照听罢后惊诧道:“他们竟然在山中决战?”
一众随行的将领道:“臣等查探了马迹,应当是有三支队伍,一支从西南,一支从西北,还是一支从正北,按理说应当将鄂尔多斯包围其中,岂会……”
说到此,他们也恍然大悟,道:“就是因为无处可逃,所以他们才干脆破釜沉舟,藏进了山中,去阻击汗廷的主力!”
朱厚照又一次看向了满地的辎重,他道:“怪不得,这些应当是鄂尔多斯部的东西,就是为了以利相惑,拖住这些人的脚步,以便在那边速战速决。”
江彬道:“万岁,这样说来,以咱们耽搁的时日,只怕大青山中早已打完了。”
张彩一惊,他愕然抬头,面色灰败,形同死人。朱厚照却还能镇定下来,他道:“幸好,幸好朕是兵分两路,让杨一清从宣大出发。走,快追,如有残兵败将,一律剿灭!”
众将面面相觑,还是皆不肯去。明军偶尔也会深入草原捣巢,但从来没有长驱直入,到草原深处来,往日他们打了败仗,是丢官丢命,可如今要是带着皇上打了败仗,指不定是要株连九族啊。
朱厚照严令道:“敢违军令者斩!”
他疾言厉色,众将这才不得不从,一进了大青山,就看到了遍地的尸骸。朱厚照道:“真是发生了一场大恶战,只怕是两败俱伤。”
他所料不差,峡谷中的千层糕成型不久,就分崩离析。因为跑了这么久,天色也很快黯淡了下来。而大军也离开了山高谷深的中段,来到了地势较缓的外围。察哈尔部抓紧时机,在哨骑的联络下,将剩下人马从山的低坡分拨撤离。这是化整为零,分散目标。
这是夜间的追击,谁还能有空点一个火把,即便有火把,也照不清这么远的路,这就能让图鲁很好地隐蔽在骑兵中。图鲁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赶回汗廷,那里还有母亲在,有汪古部等部落的驻军在,一定还有一线生机。
右翼大军一下就傻了眼。他们背后要是没有土默特的追兵,或可仔细辨认。但后头的骑兵咬得死死的,他们为了防止被陷阵,根本就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难道要凭运气赌一把吗?亦不剌当即立断,他道:“抄近路,往东去!”
满都赉阿固勒呼眼见哨兵来报,也回过神来,对啊,他们逃也是往察哈尔草原逃,只要直奔汗廷,就不怕追不上他们。于是,右翼兵分两路,重骑兵的速度较慢,就留下阻击土默特的军队。而轻骑兵速度快,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也是寻常事,便从东边的缓坡一涌而下。
但车格尔、时春等人却既未留下,也未沿着正东方向追击。汗廷是万万想不到,明廷派来的探子居然是锦衣卫。锦衣卫是情报搜集机构,董大更是负责北直隶地面查探的锦衣卫番役统领,如不是有高超的跟踪本领,他凭什么在那么多人中出类拔萃,被朱厚照委以重任?就在鞑靼都不知图鲁的去向时,只有一直死死盯着他的锦衣卫们叫道:“一定是他,他换了头盔,他往东南去了!咱们快追!”
时春什么都没问,立刻调转马头,前去追击。车格尔却不信,他拦住她道:“你去哪儿!”
时春道:“不是说让我们汉人打头阵吗?大汗就在那边。”
车格尔目带犹疑,他身边的将领道:“这么黑,你们能看见?少骗人,东南是你们汉人的地盘!”
董大等人急得火冒三丈,他们用蒙语道:“骗你们就让我生儿子没屁眼!谁骗人,谁是孙子!”
时春依然沉稳:“要死还是要活,就看你了。”
车格尔一愣,他心思电转,要是往北走,地势崎岖,还是得在山中打转。可往南方向走,翻过几座山坡就是草原,既可躲开大军,也能快速到达汗廷,这也不是不可能。他咬牙道:“走!要是有诈,我们死也拿你们垫背!”
车格尔一边遣哨兵去禀报其父亦不剌太师,一边带着自己的那一千户军队脱离了队伍,往东南疾驰而去。无论是土默特部,还是永谢布部,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小撮人马。谁会想到,这一战,竟是因他们逆转。
图鲁戴上了寻常士卒的头盔,伏在马鞍上狂奔。此刻天已然蒙蒙亮,他们看到平坦的草原,本该心中喜悦,可身后却有一支怎么甩都甩不开的追兵。一些骑兵想要折返去堵住他们,却被图鲁阻止:“不要和他们纠缠,赶路要紧。”
他们重夹马腹,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时春心知,不能再拖了,拖得越久,越追不上。现下天已经快亮,他们也到了察哈尔草原的上,再耽搁下去,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对车格尔道:“必须加快速度追击了,我们愿意打头阵!”
车格尔惊道:“可你怎么能冲得进去?”
时春道:“用箭刺马,就能追上去。”
这是要马在剧痛下狂奔,冲进对方的骑兵阵。这样的打法,等于是不要命。车格尔略一思索道:“好,我们在一旁掩护你们!”
蒙古轻骑携带的武器一般是两张弓弩和两个装满箭支的箭囊,一把弯形马刀或狼牙棒,还有几条套索。有的人还带着钩镰枪。【3】时春等都是外人,身上的装备自然没有这么齐全,她道:“给我们钩镰枪和套索。”
图鲁手下的骑兵只听身后传来嗖嗖声,他们刚刚俯下身准备躲避,没想到这箭射得不是人,而是马。仗打到这个时候,右翼早已是不顾生死,奋勇争先,只有截住图鲁,他们和他们仅剩的亲人才有活着的希望。
他们狠抽马匹,冲上前来,张弓搭箭,直射马而去。马儿突然受伤,使得骑兵阵后方的队伍发生了短暂的混乱。
这时,时春和一众锦衣卫就抓住机会冲了进去。他们手中都拿着钩镰枪。所谓钩镰枪是指头上带钩的标枪,比寻常枪矛更善于刺杀,不仅能够生生将敌人从马背上拖下来,同时由于倒钩的存在,枪不会刺得太深,他们也能轻易拔出枪来。
第283章 旌旗十万宿长杨
看来,还是我赌赢了。
锦衣卫列成锥形阵, 凭借着高速生生扎进了汗廷的骑兵中,然后左右用钩镰枪猛击敌人,将他们拖下马来。但他们还是没能一次突破图鲁身后的防线, 察哈尔的骑兵一有空缺就立刻拱卫过来, 誓死保卫大汗的周全,同时加快速度往前行进。眼看汗廷的防守线即将成型, 千钧一发之际,时春突然站起身来,将手中挂有钩子的套索往空撒去。
这绳索从空中直直越过去,套住了图鲁的脖子然后收紧。图鲁本就在狂奔,当下就被勒得一窒, 时春见状立刻往后拽绳。电光火石之间,图鲁就落下马来。原本疾驰的察哈尔将士, 吓得魂不附体,忙急急勒马,虽然凭借着高超骑术,一时没有踩到图鲁,可骑兵与骑兵之间却发生了撞击,这让行军速度大减。
车格尔所率的千户就在此刻冲上前来,原本的锥形阵立刻展开, 插入汗廷骑兵阵之中。双方立时厮杀成了一片,喊杀声震天。时春还待再收套索, 却拖了一个空,原来套索已经被斩断了。她忙稳住身形,幸亏其他人已经赶了上来, 她位于己方中央才没有被攻击。接着,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 察哈尔部的将领察罕将鲜血直流的图鲁拉上马去。
她忍不住咒骂一声:“快追!”
然而,她的马是在剧痛下发挥出最后的潜力,才让她能够突破重围。接下的对冲,她的坐骑明显有些支持不住了。难道真要眼看他逃走吗?时春心中又痛又怨,却无计可施,正在她焦躁不安时,远处突然了出现了一队人马,其中的黑色大纛迎风飘扬。
右翼的人面色惨白,彻底绝望。察哈尔部落的人见状却是大喜过望,士气大振,不惜一切腾驰过去。一马当先的是察罕,他看着气息减弱的图鲁,已是心急如焚,大汗要是死了,一切都完了。他一面策马,一面叫道:“快叫大夫来,快……”
他到了近处,才察觉到了不对,他一惊:“怎么会有战车?”
游牧民族,靠马匹就能驰骋天下,哪里需要什么战车?只有缺马的汉人,才会造这种东西。他的脑子嗡得一下,当即就要调转马头,可就在这时,战车上神铳齐发。只听一连串巨响,他们连人带马都被打成了筛子。
刘公公站在车上,不屑道:“这是哪儿来的傻冒,敢往我们这儿冲。”
杨一清无奈道:“他们往这儿来,是因我挂了蒙古人的旗帜,他们以为我们是援兵,这才赶过来。不过,他们怎么是从这个方向来得?”
刘瑾道:“管他们是哪儿来的,先打不就是了。”
车营如同一个个移动炮台向前驶去,密集的炮火将汗廷骑兵打得节节败退,仓皇逃窜。
时春听到火炮声,比过年听到鞭炮还要欢喜。她环顾四周,欣喜若狂道:“太好了,是咱们的人,是咱们的人!”
只是,她触目所及,却没有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她低下头,还依稀能够辨认出,他们满是血污的身体。董大、秦竺、柏芳……他们就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春伸手想摸摸她们,她想试试他们的鼻息,却摸了一个空。他们远赴草原,是为了把她们带回去,可没想到,最后却是他们自己,永远留在了这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汉人部队位于锥形阵的外围,外围往往是死伤最惨重的,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在宣府时,她选择牺牲手下士卒,而在这里她又选择了以同袍代价,来换取战争的胜利。她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但她好像真的、真的别无选择。
她正怔愣间,车格尔等人忙带着她躲到一旁,他们急急道:“他们要过来了,我们可是盟友啊,你们快大声喊提醒他们!”
时春这才回过神。稀稀落落的汉人们,在草原上大喊出声:“别开火了,是自己人,是自己人!”
时春叫道:“我是李越的夫人,我……”
一语未尽,她已是泪流满面,带着哭腔的喊声传出老远。
杨一清和刘瑾面面相觑,派出骑兵,将卸下武器的他们带回来。双方见面后,刘公公才知晓刚刚所打死的人是谁,他的下巴都要落下来了:“你说什么,就刚才那个,是鞑靼的新任汗王?!”
刘公公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本来是往汗廷急行军,偶然听到了这边的喊杀声。刘公公想肯定是狗咬狗,根本没必要为他们耽搁时间,还是直取汗廷最要紧。杨一清却坚持要过来看看,他道:“鞑靼骑兵撤退速度极快,车营八成追不上,倒不如尽量歼灭其他部队,以削弱他们的实力。”
他们这才来了这里,谁知,就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他们忙将图鲁的尸体拖上来,欢天喜地地往北赶去。
少人追赶的科尔沁部选择从峡谷中穿出,乌讷博罗特王有意放缓行军速度,不想撞上左右翼的大战。而右翼轻骑则是抄近路,拼死拼活赶向汗廷,因此先到一步。他们面前遭到了汗廷戍卒的阻击,背后还有察哈尔军队的被刺。亦不剌太师一路穷追猛赶,却连图鲁的影子都没看到,心中暗暗叫苦。他本打算杀进汗廷,抓不住图鲁,抓住满都海福晋也是握住了一张王牌。但他们是长途跋涉而来,早就气力不支,加上本是轻骑兵,怎么可能破开重骑兵的防线。几番交战后,更显败势。
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彻底绝望,北边有科尔沁部,西边有察哈尔和土默特,东边有汗廷阻截,他只能往南边跑了,算了,算了,大不了如朵颜三卫一般,受明廷敕封,做他们的看门狗,也比死在这里好。
他们于是改变方向,向南逃去,这一下正碰上自己的儿子。车格尔远远看到旗帜,就道:“别开火,是我额布,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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