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174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唐伯虎想起孙燧亦是心头一紧,他忽然灵机一动:“为何不往两广去?海内名士王守仁,不就坐镇两广吗?”

  他的想法,与新任户部尚书王琼不谋而合。宁王之乱的消息传到京都后,朝野震动。人人皆惶惶不安,就连刘健这等三朝元老,都已熬得面容干枯,闻讯就淌下泪来,他道:“老夫早说了,这仗打不得!”

  谢迁勉强宽慰道:“何至于此,想宁王手中能有多少人马,未必掀得起大风浪。”

  刘健却没有那么乐观,他道:“单凭宁王,自然不成。可若再加上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军呢?咱们的户部尚书,在灾荒时还征收重税,调用民夫,百姓活不下去,不是只能铤而走险!”

  杨廷和亦叹道:“宁王趁势而起,又宣扬圣上驾崩,此事的确棘手。”

  王琼被次辅点名批评,头皮一紧,不过他毕竟是个聪明人,情知事到如今,辩解无益,归咎于谁,到底无用,关键是要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他道:“诸位莫慌,王伯安就在南边,定能擒获叛贼。”

  这时焦心不已的众人才想起了被贬去啃荔枝的王守仁。刘大夏颤颤巍巍道:“是了,伯安可用。”

  李东阳当机立断:“八百里加急,命成国公严守南京,召伯安速去平乱,决计不可让叛贼越过长江。”

  众人面色凝重,纷纷点头称是。

  梁储想了想,又问道:“皇上呢,可是在回程的路上了?”

  萧敬忙道:“诸位老先生放心,圣驾已然回銮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才长松了一口气,吏部左侍郎王鏊道:“回来就好,这次回来了,就再也甭出去了。”

  此言一出,杨廷和先是跟着一起点头,忽然打了个寒颤,他看向了李东阳:“元辅,这万一……”

  李东阳也同他想到了一处,他胡须颤动,忙补充道:“一定要在圣驾回銮前,控制宁王之乱!”不然这祖宗刚从北边回来,又有理由往南方去了。

  行军途中,月池正在苦求朱厚照。她只觉胸中血气翻腾,她咬了咬牙道:“万岁,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如今生死未卜,我必须要去救他。”

  朱厚照将军报翻得哗哗直响,他道:“朕说了,你去不得。”

  月池掀袍跪在他的面前,她已是心急如焚,言语却仍没有乱了章程,她道:“为何去不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师父是因我才投效宁王,误入罗网。于情于理,我都该走这一遭。宁王之乱表面上是藩镇之祸,实际是庶民之苦。您派其他人去,难保不会有贪污之迹。只有我去,我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会好好安抚百姓,平定祸事……”

  朱厚照充耳不闻,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地上凉,到了你该回去服药的时候了。朕自会差能臣去。”

  他还是不肯松口。这次见面之后,他对她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她明明能感知他的不快,可他仍能生生忍下去,按理说这是好事,可她心中不知为何却……当年他都能放她去查盐税,如今没道理拦住她。

  她忽然福至心灵,自觉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在鞑靼立下大功,他迫于无奈,留下了她的“儿子”和亲信,坐镇草原。这已是对君权形成威胁,要是他再放她去平定宁王之祸,不是更加功高盖主?

  她道:“万岁如有心打草惊蛇,臣大可隐姓埋名,秘密前往,事前事后俱不会有人探知端倪。”

  朱厚照的动作一顿,他问道:“什么叫事前事后……”

  一语未尽,他已然回过神来。他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可在看到她之后,又慢慢松开,只是心头的火气却不是片刻能散的。他还是忍不住冷嘲道:“你还真是自信,你就笃定你的运气一直这么好,去哪里都是立功。可朕看你,却不会一直那么好命。我不想再说第二次,要么你回去,要么我叫你拖你回去。”

  月池最终还是无奈离开了。她在帐内枯坐了许久。时春捧着粥,送到她面前。她心中的忧虑不比她差分毫,可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她,道:“你别急,你再找找理由,总能说服他的。”

  月池缓缓摇头:“说服不了。原来……感情越深,反而越不会千依百顺。以前能劝服的事,如今他却死活都不肯答应,因为他的决断中除了理智,已经不可控制地掺杂了感情。”而感情,是她和他都不能左右的。

  时春道:“这不是好事吗?你的性命,至少有了保障。”

  月池的双眸亮如点漆:“可我这么束手束脚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我不该落入他的语言陷阱中,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他玩这种爱情游戏呢?”

  时春咬住下唇:“可皇后并无子嗣,你只能先如此。”

  月池看向她,缓缓摇头:“错了,我还可以先结党。”

  时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我记得,你说过,结党是大忌,一旦被揭穿,是死罪。”

  月池嘴角翘起:“可我如今,不是死不成了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政治是治众人之事,岂会无朋党。同道、同乡、同利、同宗、同门等等,皆可成聚合的链接。不过归根结底,朋党还是被分为两类,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而她是既不缺仁道,又不缺厚利。

  时春问道:“那你准备先找谁?”

  月池挑挑眉:“刘瑾。”

  时春的瞳孔微缩:“刘瑾?!”

  世事的变化万端,的确非常人能预料。昔年,李越和刘瑾斗得你死我活,可没想到,现下李越要结党,居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而更超乎时春预料的是,月池抛出得第一根橄榄枝,居然还被刘太监无情地丢弃了。

  月池立在刘瑾的帐前,难掩诧异道:“……刘太监不见人,连我也不见吗?”

  那小太监心道,他就是千叮万嘱,千万别让你进去。他支支吾吾道:“刘爷爷实在是身子不好,赶路太累,一早便歇下了,还请李御史恕罪。”

  时春皱眉道:“算了,阿越,我们回去吧。”

  月池瞥见帐内透出的烛火,一言不发地离开。她吃闭门羹的事,当晚就传到了朱厚照耳朵里。第二日行军休憩时,刘公公依然鞍前马后伺候着,刚把水囊递给朱厚照。朱厚照就道:“去给李越拿点干粮。”

  刘瑾瞥了一眼月池,哼道:“爷恕罪,奴才斗胆,以后和李御史有关的事,还请您去差遣旁人吧。”

  朱厚照抿了一口水,故作惊奇:“这是怎么了?”

  刘瑾摇摇头:“些许小事,还是不要扰了您。”

  朱厚照道:“这如何算得上是小事。你们可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在宣府时是患难之交,怎么现下又成了乌眼鸡。是他得罪了你?”

  刘瑾长叹一声:“他倒没开罪老奴。只是……”

  他吞吞吐吐,听得朱厚照一阵心急。他道:“这有什么好支吾的,如有不快,说出来,朕替你们二人和解。”

  刘瑾这才道:“老奴不愿见他,非是为他,而是为您。”

  朱厚照一愣,他道:“这从何谈起?”

  刘瑾的双眼闪闪发亮:“您和他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老奴要是掺和进去,那不就变味了。这又不是戏本子,张生、莺莺间,必得有个红娘。老奴当然是,躲得越远越好咯。”

  这一句话把朱厚照的满腔试探全部都堵了回去。朱厚照一口水全部喷出来,呛得面上绯红:“你这个狗奴才……”

  他作势欲骂,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良久之后,他方问道:“连你都不敢掺和,可见是有多出格。这么做,是否不对?”

  刘瑾一愣,他抬眼看向皇爷,只见他神思不著,满是迷惘。可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皇爷又回过神来,他轻描淡写道:“不去就不去吧。只是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了。”

  刘瑾一凛,忙称是。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白天才信誓旦旦说不想李越的人,晚上就主动差人送来了东西。月池打开了小木匣,只见里头放得是一个紫金笔锭如意锞子。她的眉眼舒展开来,道:“替我多谢刘太监。”

  来人正是乔装而来的张文冕,张文冕道:“您先别喜。我家督主说了,此如意非彼如意。江西之行,势必难成。”

  月池的动作一滞,她抬眼道:“我送了你们督主这么大一个人情,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自朱厚照问起,她是否是从刘瑾处探得消息时,她就明白,皇上对刘瑾起了疑心。刘瑾毕竟是打着为她伸冤的名头重回高位,又率先赶到汗廷,救了她的性命。朱厚照要是不疑心,反而不对劲。他可以为了感情,给她留下一二保命的筹码,可绝不会因为心软,放任外朝和内廷连成一线,左膀和右臂打成一片,将高居中央的他架空。他不舍得换她,那被暂时搁置的,就只能是刘瑾。刘公公想必也明白这点,可明白也没用,他既不能为了表忠心,继续把李越往死里整,又没法子和朱厚照真正剖白。而这时,月池却给了他一个契机,给了他一个当众拒绝,表达自我的契机,虽说不能让朱厚照完全放心,可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张文冕道:“非是督主不尽心,而是您这个样子,再长途跋涉,性命难保。”

  月池硬声道:“那是我的事。”

  张文冕丝毫不为她的威势所动,他道:“可既已结盟,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月池道:“这点小事,他都不肯帮,也称得上是结盟?”

  张文冕道:“这恰如神兵利器,于危急时分方应运而出。”

  月池嗤笑一声:“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们刘督主算盘打得更响的人了。”

  张文冕道:“您先别动怒,我等虽不能助您前往江西,却会差人去全力搜寻唐解元及其家人。”

  月池问道:“此话当真?”

  张文冕道:“谁敢拿这事儿,同您玩笑呢。更何况,这也是圣意。”

  月池一怔,心下稍定。她想了想道:“这还不够。”

  张文冕谦和道:“您大可直言,晚生一定转达。”

  月池道:“既然我去不成,那我就要他向圣上进言,赐予王守仁先生总司平叛之权,一切大事,悉由王先生做主。”

  张文冕思忖片刻后问道:“这是另一个盟友?”

  月池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你可以这么认为。”

  张文冕奇道:“恕晚生愚昧,儒生和宦官,一同合作,这……”

  月池道:“有人求道,有人求利,要是道与利注定是背道而驰,何以称清平世界?”

  唐伯虎自南昌而出,快马加鞭直奔岭南。王先生在岭南呆了这么些年,身材变得干瘦,肤色变得黝黑,气质却依然安宁祥和,仿佛什么大风大浪都无法叫他变色。

  唐伯虎一见他,焦思苦虑之情也不由缓解了几分,他从马上一个翻身爬下来,跌跌撞撞地上前:“拜见巡抚,快去救命。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他们都……”

  一语未完,他已是泪如雨下。王守仁忙搀住他:“伯虎兄莫急,我们先细说。”

  唐伯虎连遭大变,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飞扬,他冒着大雨长途跋涉而来,身上满是污渍,面色青白,牙齿打战,他道:“宁王、宁王反了!”

  这一语如石破天惊,惊得众人登时变貌失色。王守仁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唐伯虎道:“是五日前,五日前他杀了江西巡抚孙燧,就要起兵造反了。”

  其他人闻言更惊:“他哪来得的军队?”

  唐伯虎道:“多是贼寇流民。各地的贼首,都被他搜罗积聚。他们宣称圣上大败,已经驾崩,所以要奇袭南京……孙巡抚已经派人往京都求援,我觉得来不及了,所以来寻王巡抚去救命。”

  不得不说,皇上死了的消息一宣扬出来,的确有那么几分唬人。大家虽然不敢相信皇上死了,但也不认为皇上会胜。

  王守仁道:“不必惊慌,圣上洪福齐天,必定安然无恙。速速去禀报总兵,准备点兵出发!”

  王守仁手下的副手却有些迟疑:“巡抚,我们果真要去?可没有圣命,我们擅自离开驻地,这是死罪啊。”

  “而且就我们这些人,也未必拦得住宁王。”

  “我们也不能把人全部都带走了,这里的倭寇,还有葡萄牙人,一旦察觉我们防卫空虚,一定会趁虚而入。”

  明眼人都知道,王守仁被贬岭南,名义上是受罚,实际是让他平定倭寇之患。弘治正德年间,倭寇与海盗勾结,愈发猖狂,而沿海的军伍空虚、屯田破坏,军备废弛,以致无力应对倭寇的进犯,更糟糕的是,这一两年内,葡萄牙占了马六甲,开始频频在明境徘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需要能臣去应对的。军事才能出众的王先生,自然就被委以重任。

  但倭寇自海上来去,登岸掠财便走,速度奇快,而王守仁碍于客观条件的限制,无法入远海追击,所以一直未能将匪祸根除,只能尽力加强防御,震慑倭寇。

  倭寇不除,擅自调动人马,万一出了岔子,可是大罪。

  王守仁深知,属下所虑也并非是空言。他思忖许久后道:“宁王必定会顺流直下,奇袭应天府。各地尚未接到平叛之命,想来都同我等一般,两厢为难。必须等各地军队集结,共同平叛。”

  唐伯虎的双手都在发抖:“我走时,宁王已经在杀害官员,排除异己,现下说不定已经起兵了!圣上远在鞑靼,等他下令让各地军队集结,宁王说不定都已经杀进应天了!”

  旁人道:“唐先生,你急也没用啊,不是我们不想去,而是我们兵力不足,即便赶过去,也是以卵击石。我们难道还能打下南昌吗?”

  唐伯虎哑声道:“那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王守仁终于道:“伯虎兄,你先莫急,我有法子,让宁王在南昌,等我们十天。这十天时间,我亦会抓紧派人,去搜救你的妻女。”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唐伯虎也是瞪大了双眼:“宁王?等你十天?”他脑子又没进水,干嘛听你的话等你十天?

  王守仁微微颌首:“然也,我自有对策。”

  消息很快就从两广传到了江西,大街小巷贴的告示,人人交头接耳传的消息,都是朝廷要派大军来剿灭叛贼了。

  宁王拿着伪造的文书,双眼发直:“陛下全获大胜,銮舆已归京……今承圣意,命都督许泰、邰永将边兵,都督刘晖、桂勇将京兵,各四万,水陆并进。两广王守仁、湖广秦金各率所部合十六万,直捣南昌,所至有司缺供者,以军法论。”

  “打胜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打胜了?!”宁王摇头如拨浪鼓,“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定是伪造的!”

  底下人心下也是一惊,但还是赶忙劝慰:“陛下勿急,这肯定是伪造的。那可是鞑靼,要是真那么容易打胜,怎么可能闹这么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