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229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这是刘瑾干惯的勾当了,当时为修贡院,就是他从商人手中狠狠敲了一笔。

  月池的眸色沉沉:“这是下策。靠抄家来补亏空的办法,不能长久用下去了。更何况,你不是问倭寇为何难平吗?”

  刘瑾悚然一惊:“难道还有这些商人的事?”

  月池摇头:“目前还不确定,但是能到这个地步,绝不只是军费不够的原因了。王先生和时春,皆是善于阳谋,却拙于诡道。纵观我周边的人,我也只能找你来商量。”

  刘瑾的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屁话,感情就他喜欢玩阴谋诡计的了。月池含笑道:“你也别恼,宦官声名在外,可不是我的功劳。还有什么饵,能比一个新的市舶司主事太监更香呢?”

  刘瑾一窒,这是要他差人去打入敌人内部,找出根由所在了。皇爷既把主持通商的权力许给了他,他要是在这会儿退缩不干了,也实在说不过去。可要是答应的太容易,岂非让李越觉得他太好使唤了。

  他想到此,打算继续找她要点好处。而李越却似读出他心中所想一般:“莫把我想得太坏了,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铁公鸡不成。”

  老刘:“……”你难道不是?

  她拈起一块芸豆卷,微蹙着眉头用罢方道:“你看看你,华发丛生,喜这些甜烂之食。老刘,你早就不年轻了,难道不想着为同族和底下人考虑考虑。你如今在这个位置上,他们是仰仗着你威风八面,可你走了之后,他们又该如何自处?你总当为他们的将来铺路。”

  刘瑾打了个激灵。月池继续道:“你的干儿子和干孙子,不知传到几代。可其中哪些才干出众,哪些心性纯良,不是光看他们在你面前如何卖好能瞧出来的。你殚精竭虑一辈子,才为宦官探索出了一条做人的路,总不想这路随着你两腿一蹬就绝了吧。还有什么,比这通商厚利更能考验人性?是贤是愚,是善是恶,这一试不就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话是真真说进了刘瑾的心坎里。不过,他对此事也早有自己的算盘。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月池:“皇爷准备依照祖训,在宗室内挑选孩子,带入宫中教养,这事你知情吗?”

  月池一震,她两眼紧紧地盯着刘瑾,只见他嘿嘿一笑:“遣去底下历练历练当然最好。可将来的事,不也得要那孩子说了才算。”

  出乎刘瑾意料的是,月池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道:“可到底要哪个孩子,却是我说了算。”

  这下轮到刘瑾心头震荡了,他徐徐道:“有您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月池意味深长道:“你这样坦诚,我也再无旁的担忧了。”

  刘瑾忙道:“哎呦,您这言重了。我就怕那群小幺儿办事不力,耽搁了您的大事,又让老百姓多吃几年苦。”

  月池道:“耽搁了又如何,不耽搁又如何。我会因此被免官去职吗,朝廷会因此转不动吗?”

  刘瑾一窒:“那应该不至于。”

  月池摊手道:“那就慢慢来呗。”

  刘瑾直到她离去后,都还没回过神来。张文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刘公,刘公,这是怎么了?”

  刘瑾如梦初醒,半晌方道:“你觉不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张文冕道:“谁能不变呢,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啊。”

  月池当然不会将这么大的事全部交托给太监。吏部衙门中,梁储见她一身裘皮大氅而来,都吃了一惊。月池一入门就觉暖风扑面而来,顿觉喉咙发痒。一旁侍奉的人忙帮她解下斗篷,谢丕搀扶她落座。她谢过后,饮下一盏梨汁,这才缓过来。

  月池对他们,又是另一番说法,她先表达了对倭寇之乱的担忧,接着又道:“咱们得差人去看看了。”

  谢丕一下就明了了她的意思:“您是觉得,如今的形势,和当年的宣府一样。”

  月池苦笑道:“只怕比当年的宣府,还要扑朔迷离。”

  王九思道:“正是,宣府之事,我们还都知道是谁在作怪,可这厢却是看不明白了。”

  月池已经表明了,开通商港口的好处,大家都有份,那么到底是哪方贪得无厌,要把大家的饭碗都砸了。当局者看不明白,那么只能再派外人去。

  梁储愁眉不展:“你想籍由通商之利,来补朝廷的亏空。怕是没那么容易。”

  月池道:“即便不指望通商,也不能对倭寇肆虐置之不理。如今不与鞑靼开战,省下了的军费,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谢丕道:“可惜,北边省下的钱,还没留多久,便又都花出去了。”需要消耗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官员分肥,四处救灾,宫廷开销,哪一笔不要那些金疙瘩银疙瘩。

  梁储沉吟片刻道:“那么,还是由吏部出面,派一员参政去巡视海道兼理仓粮。”

  月池颌首:“先生高见,可究竟提拔谁去,还需您多费心。太软的为人所制,太硬的为人所害,太聪明的和人沆瀣一气,太愚钝的只能被人耍着玩。”

  梁储听得气闷:“你倒是会提要求。这哪儿去找这么个人!”

  月池失笑:“人都是要慢慢找,慢慢教的。您尽管去选中了,选中了我来安排。”

  吏部出面,等于是布下了一颗明棋。明棋施压,就只能向暗棋求助。

  谢丕亲送月池出来。他问道:“都察院那边,是否也要知会卢雍他们请旨暗访治农官履职情况。”

  月池道:“当然,新官上任,照例是要烧三把火,可要是谁心术不正,或是能力不足,岂非要烧出祸事来。”

  谢丕阖首:“与其让他们被旁人抓住把柄,还不如咱们自己先来整治。”

  月池思忖片刻后又道:“可人不是牲口,不是挨了鞭子,就会听话。”

  谢丕微愣,月池一笑:“有一天,北风与太阳比谁的力量更大。他们看到路上有一行人,身着棉袄,就打赌说谁让行人先脱下衣裳,谁就获胜。北风席卷而来,吹得飞沙走石,可行人却将衣裳裹得更紧了。而太阳则放射出自己的光辉,行人觉得热了,自己就将棉袄解下了。”

  她的眼中幽光闪烁:“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亦有人为了荣辱礼节,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你觉得,儒生最看重的除了银钱以外,还有什么?”

  谢丕脱口而出:“身前身后名。”

  月池抚掌:“那不就对了,太祖爷差有为之臣,著贤臣传,可都写得的古人。咱们今人中难道就没有贤臣吗?邸报上也该列几个榜样了。”

  谢丕应下了:“如此一来,有名为驱,也能稍补银钱的不足了。”

  月池又问道:“康海他们的戏本写得如何?”

  谢丕无奈道:“还在改,要达到老妪可解,可不容易。”

  月池失笑:“玉堂仙也该接接地气了,否则过惯了天上的日子,又怎么知道民间疾苦。既然关在屋里写不出来,就让他们出来走走吧。写不出戏本,写一点农书也好。”

  翰林学士在翰林院中熬上数十年,就能直入中枢机构,导致长于经义,却疏于实务,所以导致之前许多阁臣,面对难题,都提不出什么有效的见解。这股风气,早该杀杀。而对下面的百姓而言,也当进行必要的教化,提倡农技创新的出路,遏制士绅的斗富之风。

  谢丕见她事事都想到,亦生感佩之心。他道:“你也不必太发愁了,等到土豆丰收了,眼前的阻碍,不就迎刃而解了。”

  月池意有所指:“土豆要生两季,要保障它们能活,可要我们都把篱笆扎紧。”

  她眼见谢丕忧心忡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马上就过年了,等到了天气暖和了,我们就都好过了。走吧,喝点酒驱驱寒气,喝完了再想想,还能从哪里开源。”

  谢丕点头,两人在路上没走几步,就遭人拦了下来。佛保一脸菜色地望着月池:“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快跟奴才回去吧。”

  月池问道:“又怎么了?”

  佛保看着谢丕,支支吾吾不敢开口。这下酒也喝不成了,谢丕麻溜地准备告辞。他只在风中听了几个词:“张家……事发了……”

  月池赶到西苑后,发现这里已然乱作一团。显然,皇帝的仪仗来得太突然了,就连这里训练有素的侍从,一时也招架不住。

  月池当然明白原因是为什么,在见到张鹤龄、张延龄前,张太后乃至所有张家人,都以为他们俩是在装疯。他们怎么能料到,她仅用了几个时辰,就能把两位国舅逼疯。

第364章 吴楚万家皆在掌

  她希望他永远孤单地坐在冰冷的王座上。

  月池以为, 这凝和殿内应当是闹得沸反盈天。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一门之隔,外头的人人战战兢兢, 内里却是一片宁谧。上百宝石烛台在此刻毫无用武之地, 朱厚照独立在孤灯之下,手中正持着那只熟悉的碧玉箫。

  箫声呜咽, 常做悲歌,可此时到了他的手中,却又变了一个情状,清冷激越,响遏行云。他的音调越吹越高, 以至到了最后,真如鲛女含涕, 山冥猿啼一般,听得人心动神摇。

  月池没有如佛保等人所设想的那般,用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的主子哄回来,她只是坐在一旁,这么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吹罢一曲又一曲。箫声渐渐由高亢转至低柔,宛如游丝袅娜, 随着青花梅雀炉的香烟,随风四逸。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四周已是漆黑一片。

  地龙此时已然烧起,室内温暖如春。有人正从身后拥着她, 他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脖颈处。他要抱起她毫不费力, 她就像一个婴孩一样, 蜷缩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带着她,坐到了镜子前。

  飘过重重大海而来的镜子,光亮明澈得如一汪清泉,随着烛火的点亮,照出出朦胧的、重叠的人影。他问她:“你称心如意了吗?”

  她点头,展露笑靥:“勉强吧。”

  他的手探进了她的衣内,她似是吃了一惊,却很快回过神。他又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明亮的烛火,在她的瞳孔中跳跃。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让她显露出几分孩童的天真。她在描绘起当时的情形时,竟也带了几分稚气。

  “你的舅舅,你还不知道吗,刚见到我时,趾高气昂。”月池饶有兴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牢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地上铺着地毯,摆得都是一色的黄花梨家具,还有好大一张拔步床,上面的被褥都是锦缎。他们是想要你的命啊。我当时就想,到了今日,要还是只能眼看这样的畜牲横行无忌下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忽然屏住了呼吸,红潮在她的脸颊上涌现。她深吸一口气:“可我不能直接弄死他们,毕竟我答应过太后,要让张氏一族解厄。要是两个弟弟都没了,老娘娘心里怎么能好受。不如索性让他们乖一点。我就给他们,讲了讲历代外戚的下场,讲了讲按照《大明律》谋反应处的刑罚。”

  她突然顿住,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一字一顿道:“凌迟。”

  她回头望向他,他的手从刚刚至此没有片刻的停歇。她忍不住发抖。他只觉她的声音也带着潮意:“凌迟前,要先给犯人喝两碗粥,再拖到菜市上。凌迟必得刮够整整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一天,就要先剐三百五十七刀,从胸膛开始刮起。”

  她开始反客为主。他的衣襟亦敞开了,红璎因刺激而变得更加嫣红,她的手轻轻划一个圈:“第一刀从这里开始。”

  “剜掉右胸的乳粒,高高抛起谢天,剜下左胸的乳粒,摔在地上谢地。第三刀仍从胸膛上割起,薄薄的一片,就像鱼肉一样,白白的还带血丝,甩在空中谢鬼神。”

  随着她手指的移动,他的喉结微动,感受到一种难言的战栗,只听她道:“刽子手们就这么一刀、一刀割下去,割到这里的肉都没了,隔着薄薄一层膜,看到那颗红彤彤的跳动的心,胸上的肉才算割完了。”

  她在他耳畔呢喃:“你猜猜,割完了胸口的肉,又该去哪儿呢?”

  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似乎是想进一步感受她肌肤的温热。而她的眉心微动,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错了,是这里。”

  他的呼吸一窒,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往下流去。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脸颊都在微微抽动:“松开。”

  她一下就笑开了:“你早就咯着我了,为何还要松开。”

  “不光是要切掉,还要剖下那两个圆圆的东西来,其他肉都可以丢,这块肉不能丢,因为有人会重金来买,想吃它治病……”

  他的额头青筋鼓起,已然说不出话来。她:“接下来就是舌头了。因为这时实在是太痛了,万一犯人把舌头咬断了,就没办法再切了,一个有经验的刽子手,就会捏住犯人的喉咙,让他把那条紫胀的舌头吐出来。”

  她定定地望着他:“可我没有多余的手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们看到她的睫毛颤动,如同蝶翼。他们额头相抵,呼吸彻底融为了一处。她此时的声音已经抑制不住情感:“你拿出来,我就松开。”

  他开口也觉得声调发颤:“要让人吐出舌头,何必用手。”

  他的动作几近粗鲁,他低下头来找她的嘴唇,致力于夺走她的呼吸。她被亲到浑身发软。当她倒在床上时,手指穿透他的发间时,不由喟叹一声,又滚在了一起。

  她在前半夜时,还觉得享受,后半夜时又忍不住骂他:“你是疯了吗?”

  提及疯这个字,他才抬起头问她:“他们,是什么时候疯的?”

  月池扯了扯嘴角:“在看到我端出的两碗粥之后。”

  他一怔,讥诮一笑:“就这么点胆色,还敢谋反。”

  她又在他背上狠狠抓了一道,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皱眉道:“没人因此事责怪你,可你不该一直瞒着我。”

  月池斜睨了他一眼:“我如不瞒着你,你如何对老娘娘交代?”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如此,我便能交代了吗?”

  她一愣,做恍然大悟状:“你在太后面前,把这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张太后深居宫闱,在得到李越的承诺之后,并未把弟弟发疯的传言当回事,她认为这只是李越捞人的托辞,怎么可能才见了一会儿,人就疯了呢。而张家的人,经此一遭后,早就吓破了胆,更不敢在张太后面前多言多语。直到近日,张太后实在担心弟弟,想召人一见后,才露了端倪。这下,就是恨不得生啖李越之肉,欲将其杀之而后快。

  而他,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替他报仇,独自背负张太后的怒火呢?虽然母子情谊早已淡薄如纸,可只要有一丝一毫地在乎,在争吵之后就还是会受伤,还是会难过。这对她本该是好事,他的亲缘越是单薄,对她的依赖就会越深,毕竟人的孤独,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退,反而会随着身边人的逝去而越积越深。

  她将他搂进怀里,轻抚他的脊背。他有些不自在:“放开,这像什么样。”

  她含笑道:“这样不好吗,两个人抱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她希望他永远孤单地坐在冰冷的王座上,一寸一寸的骨血冷却,却触不到一丝热源,只能将手递给她,来汲取一点温暖。从某一方面而言,他们真的越来越像了。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殿内都没有丝毫的动静。不明真相的佛保被堵在外头,只觉心里七上八下。李越以往也不是没有留宿过,从来也没像今儿这样,耽搁这么久啊。难不成,他是陪皇爷借酒浇愁,喝到烂醉如泥了?他心中早就隐隐有一个猜想,可却不敢往那边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