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252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谢丕缓缓合上眼:“这不算什么,事情可以谋算,可人心却不能动摇。他这样步步进逼,毫不顾忌,就不怕彻底寒了含章的心吗?”

  佛保忽然转头看向门外,他一下笑开:“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顾忌呢?”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哀嚎。贞筠已经是鬓发凌乱,脸颊绯红,她的胸口不住起伏,道:“去叫人弄一辆马车来。”

  佛保诧异道:“看来,夫人是又改了主意了。”

  贞筠道:“是又如何。今天这两个人,我都要带走!”

  佛保看了谢丕一眼:“当然没问题,只是这值得吗?这一去,可就不能回头了。”

  朝廷不会要一个失贞的妇人做诰命夫人,皇帝更是会抓住机会抹杀掉方贞筠这个人。再也不会有人,那么爱她了……阿越见过她最差的样子,却始终在帮助她做得更好。而她占据阿越夫人的位置,人人顾忌,人人敬畏,可一失去李越之妻的身份,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更有可能一事无成,泯然众人。她会像她的那些姐妹一样,回到苦海中沉沦。

  佛保笑道:“为了一个你压根就不喜欢的人,何必呢?”

  贞筠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她问谢丕:“你还成吗,我们接下来得赶路了。”

  谢丕心中五味杂陈:“你不该回来。”

  贞筠展颜一笑:“当年李越救我时,我们还是素不相识。我们的情份,不在名分,而在于我们永远都是一类人。”

  镇国府的大桂树下,清香阵阵。朱厚照一面看书,一面忍不住发笑。月池躺在凉椅上,都被他的笑声惊醒了好几次。她睡眼惺忪道:“是西天佛主来带你成佛成圣了,还是怎么着?”

  朱厚照笑道:“你猜?”

  月池思索片刻:“是马六甲又有捷报了?”

  朱厚照摇头:“不是。”

  月池打了个哈切:“那就是又有藩属国五体投地,来找你投诚了?”

  朱厚照道:“这皆是常事而已,何至于如此。”

  月池呸道:“少来轻狂。”

  朱厚照凑到她身旁道:“真的,你说的都不对,你再猜猜嘛。”

  月池转过身:“不猜了,不准再吵了!”

  朱厚照看到卧在小毯子上的大福心念一动,他掀起它的耳朵悄悄道:“大福,大福快醒醒,又有外面的狗来偷你的骨头了!”

  大福一惊,它一个翻身起来,狂吠着冲出去,开始在院子里搜寻。

  月池亦一惊,她忙直起身来。朱厚照笑得前仰后合,月池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没事干就去多写两本书啊。”

  朱厚照应道:“哎,这次猜对了,快来瞧瞧我的新作。”

  月池心知,要不依他,这一下午恐怕都不得安生。她枕在他身上,很快就一目十行看完了。

  朱厚照兴致勃勃道:“如何,和离女与探花郎,够精彩吧,多看看这些,总比你在这儿贪睡好。”她素来眠浅,下午睡了过去,夜间便又要失眠,还不如起来说说话。

  月池随手丢开:“又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你怎么那么喜欢写一男一女遭逢灾祸后,敞开心扉的桥段?”

  朱厚照道:“这样不好吗?在平常之时,人由于种种顾忌,即便心动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敢于表露真情。我们不也是一样吗?”

  月池垂眸,她到底没有说出口,我们从来都不一样。她还来不及细想,他又一把将她抱起来:“好了,这本结束了,可以写下一本了。你来帮我想想。”

  “……”月池只听他道,“干脆写个海外之人的故事吧。那些蛮夷叫马什么来着?”

  月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忽然一凛,和离女与探花郎……

第387章 天上一轮才捧出

  还有这种‘皇帝的新衣’,臭不要脸!

  朱厚照年幼时很是不解, 父皇富有四海,身边的宫人宦官无数,他要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 缘何对母后送得一些小玩意儿珍而视之呢?还是太子的他, 面对父母的浓情蜜意时,只会诧异地拆台:“父皇, 这汤看着就难喝,你为什么还边喝边笑?”

  他还记得母后一下就恼了,她从父皇手中夺过汤碗:“可怜我一番苦心,都是来竟连一个好字都落不到……”

  父皇则是安抚她:“小孩子不懂事,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母后似被触动愁肠:“我再劳神又如何, 哪怕是做出麟肝凤髓,在他心里还是不如他的杨阿保!”

  母亲最后拂袖而去, 他那时还会觉得伤心害怕。父亲抱着他,哄了他很久,许给了他很多想要的东西,他才慢慢缓了过来。然而,他仍没忘记自己的疑惑,想得到一个答案。父亲凝视他良久,叹道:“等你长大了, 就知道了。重要的不在外物,而在心意。”

  这个回答让他无法理解。他嫌弃道:“心意算什么, 任凭谁的心意,都不能叫我喝这种东西。”

  在遇到阿越之前,他一直做如是想。他孤独地站在最高处, 俯视着所有人。在多数时, 他是享受这这份孤独的, 可有时也会觉得寂寞。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见证过他所有的辉煌,也触及过他所有的狼狈,既是他的锋芒,也是他的软肋。当他开始替她尝汤药时,他才恍然理解父亲当时的笑意,父皇摸了摸他的头:“话别说得太满,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的确,当年太液池上初见之时,他和阿越都没想到,多年以后居然会是这番光景。于他而言,唾手可得之物太多,得来太易便不值得珍惜,随处可见就越发无趣。他这一生都在追求刺激,宫苑的虎豹,天下的豺狼,说到底只是他寻求趣味之物。他注定活在惊涛骇浪之中,在获取风头浪尖的短暂胜利之后,就会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下一场厮杀。在和她在一起之前,他以为要获得发自内心的快乐,就只有这一条路而已。可真正得到她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每个清晨,他们的头发都会缠绕到一处,铺在软枕上像散开的丝缎一样。她每日都醒得很早,披衣即坐在窗扉边晨读。而他则会倚在枕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再时不时问几个怪问题捣乱。

  他道:“为什么这些洋人要取自己先辈的名字,他们就不怕犯讳?”

  “卡斯蒂利亚王国两任的君主竟都是女王?”

  “所谓贵族和平民的区别,就是贵族吃饭的时候用三个指头,平民用五个指头,那要是喝汤时怎么办?”

  “为什么他们总是画裸画,不觉得有伤风化吗?”

  问到她烦不胜烦、忍无可忍时,她就会扑过来。而他则会大笑着抱住她。他最开始时的寝衣是一层轻盈单薄的丝绸所制,是宫人按照规制缝制,无一处不精致。后来,老刘又给他送了一套,只见裤子不见上衣。他见状这才恍然大悟,从此以后,他的寝衣就只有半套了。再到后来,他越发得心应手,索性连裤子都不需要了。

  他迄今都还记得,月池摸到他时的情形:“……你的衣裳呢?”

  他很是坦然:“不是好好地穿着吗?”

  她默了默:“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有伤风化。还有这种‘皇帝的新衣’,臭不要脸!”

  他眨眨眼:“我只是想要挨着而已,真的。”

  月池:“……我信你个鬼。”

  吵吵闹闹地起身后,又是忙碌的一日。他们一起处理公务,按时用膳,外出闲逛,消磨时光。她带他游泳,他就带她打拳,他让她服药,她就叫他用粗粮。

  他想永远这么和她过下去,刀山剑林中有人生死与共,烟火人间中有人心照神交。他费了多少年的心力,才营造出这样的大好时局,佳人在侧,天下在掌。他摩挲着手上的猫眼戒指,谁也别想再来破坏,谁都不能……

  浙江,谢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他猛地抓住谢丕:“我们这是在哪儿?”

  谢丕道:“在路上。”

  谢云又一次会错了意,他颤声道:“黄泉路么?”

  谢丕:“……不是。”

  谢云一惊:“你是说,我们还活着?!那咱们赶紧回家啊。”

  他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谢丕想要拦住他,却因断了腿使不上劲。他忙道:“快别乱动了,我们不能回去。”

  谢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回去?”

  谢丕无奈:“你忘了劫走我们的人了吗?”

  谢云此刻忆起前事,立刻连珠弹炮般发问:“他们究竟想做什么,那个女人又是谁,你们究竟在图谋什么?!”

  兄弟俩正争执不休时,马车的门帘一下掀开了,贞筠怒道:“吵什么吵!”

  谢云被吓了一跳,贞筠的装束大变,他一时竟没认出来,斥道:“你又是谁,我们兄弟说话,轮得到你这个下人插嘴?”

  谢丕忙道:“不得无礼。”

  谢云这才回过神,他定睛一看:“你、你是……”

  贞筠冷哼一声,她顺手将一旁的衣服拿起来丢了过来。谢云被砸得一蒙,他道:“这是什么?”

  贞筠道:“乔装,你们两个都换上。”

  谢云半晌方道:“乔装我知道,可为什么,会有女装啊?”

  贞筠道:“快些,想活命,就少啰嗦!”

  车帘啪一声又落下了。谢云瞠目结舌:“咱们一路就要跟这个女子在一起,这怎么走?”

  贞筠在外赶车又何尝不是长吁短叹,靠谱的那个伤了腿,四肢健全的那个,脑子却又不大好使,跟他们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到广东啊。

  谢丕只是苦笑道:“要不是得她仗义相救,你我兄弟早就没命了,乖乖听话就是了。我难道还会害你吗?”

  谢云看着他那条断腿,到底是还是点头应下了。下一刻,他就举起那一身女装道:“不过,你穿。”

  谢丕:“……”

  谢云道:“看什么看,你腿脚不便,本来就不能抛头露面,你这样穿,才更能掩人耳目。”

  于是,谢丕扮作受伤的妻子,谢云装成丈夫,而贞筠则扮是车夫,一行人总算开始加速赶路了。

  谢丕听着帘外的说话声,忍不住发笑。贞筠正在教谢云赶车:“别把缰绳拉得太紧,也别拉得太松,太紧马会吃痛,太松马就要逃走了。”

  谢云一一应了,贞筠这才入内来,她已经驾了一夜车,早已是疲惫不堪,可一看到谢丕却又浑身不自在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又同时别开眼去。谢丕看着自己这一身女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贞筠瞧着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又何尝不觉丢脸。

  半晌后,谢丕才开口:“这有饼,您要吃点儿吗?”

  贞筠胡乱点点头,谢丕忙想给她,可这一低头间,头上的簪子顷刻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半边头发也散落下来,他一手拿着饼,一手挽着头发,无助地看向贞筠。

  适才尴尬的氛围一松,贞筠终于掌不住笑出声来:“‘眼波横秀。乍睡起、茸窗倦绣。甚脉脉、阑干凭晓,一握乱丝如柳。’【1】”

  谢丕闻言哭笑不得,他道:“在下实在是不习惯……”

  贞筠迟疑片刻:“我来帮你吧。”

  谢丕一愣,她已捡起了簪子,坐到了他身侧。她拿起梳子来,简单替他梳了梳,很快就绾好了一个发髻。她端详了一会儿后笑道:“这下,只怕他们从你身边走过去,都未必认得出来了。”

  谢丕摇摇头:“京里的人,只会如附骨之疽一般跟着我们,以我们的能为,是决计摆脱不了的。”

  贞筠一愣:“你是说,他们现在还在……”

  谢丕点点头,贞筠道:“他们还想要我们的命?”

  谢丕摇头:“应该不会,皇爷……不会想和含章正面冲突,再者,只要我等失踪杳无音讯,一样能达到他的目的。”

  贞筠一窒:“那他还派人跟着我们干什么!”

  谢丕道:“皇爷一向谨慎,他总得确保不会节外生枝。并且,要是我们死在旁人手上,也就与他无关了。”

  贞筠的心在狂跳:“也就是说,我们这一路,要面临两拨人。”

  谢丕道:“这才是我们要尽力改装,并且加紧赶路的原因。”

  贞筠道:“可你的腿呢?”

  谢丕道:“不碍事。先用木条固定,逃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