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姽婳娘
张彩一怔,他坦然道:“是啊。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此情亦不休。”
星渚倒吸一口冷气,他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绯闻男主角:“那汉家天子对我父亲?”
张彩感到牙酸,他一时语塞。他这种态度,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星渚只觉头晕目眩,一个中原皇帝,一个草原皇后,还有一个精明的大臣,外加一妻一妾,这还只是目前他所知的,天知道未知的还有多少……
星渚抓住了张彩:“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何我只有肤白似父亲,要是能学到他三分功力……”
张彩寒毛直立:“少动这些歪心思。学识和品行,才是立身之本。你今天的字练了吗?”
星渚目瞪口呆:“现在还在过年哎!”
适才的紧张气氛,终于一扫而空。温情掩盖了一切。
徐州府,贞筠正在监督各织场的主管给女工发年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道路上的积雪已被踩成泥泞,沾湿了来往人群的衣摆,可依然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贞筠和佛保议定,除了年终赏赐的银币外,给女工们各赠一件棉衣、一双棉鞋,一麻袋玉米和土豆。女工们拿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不住地道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样热火朝天的景象,却并未感染到侍卫首领伍凡。伍凡在深及脚踝的雪地里站得两腿发麻,他感觉贞筠自乔装逃回浙江后,就爱上了这种微服私访的日子。她是真把她那个典正的位置用到了极处,拉拢了一批和她一样脑子发热的女官,谁的错都敢挑,谁的亲戚都敢往下扯。并且,她们不光是傻胆大,一些女子还有些头脑,先是扮猪吃老虎,接着就开始杀鸡儆猴。她们在查假账,治管事方面颇有经验,还真被她们闹出了一些名堂。更糟糕的是,皇爷对此竟颇有些听之任之,乐见其成的意思。
伍凡也揣摩出了其中三味,皇爷以前不用臣子,改用宦官,是觉宦官既听话又廉价,现在任用女官也是同样的道理。女官比宦官更易拿捏,比文官更易鼓动,只要稍微摆出一点儿礼贤下士的姿态,提一两句扫眉才子的褒奖,赏赐零星半点婚嫁自主的权利,她们就甘愿士为知己者死了。既然如此,皇爷又怎能不用好这把利刃呢。正是有了皇爷的嘉许,女官逐渐成势。这可苦了其他官员,中央对地方的压制监管,又一次加强,对于民心的招揽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以前,一家人只能耗在田里,还糊不了口。现在一大家子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能找到赚钱之路,上进之法。妇人经商、为吏已不是罕事。时人称这是盛唐之风,再现于世。在伍凡看来,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该知足了,可方氏和那些脑生反骨的妇人偏偏就是不满意。方氏之所以再游徐州,还是为寻访昔年徐州动乱殒命的女工家人,费尽周折,还真被她找着了。
贞筠赶到林家时,林婆的两个儿子正抵死不认:“什么林婆,我不认识啊。那不是我娘,我们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和林婆一道做工,侥幸幸存的女工怒容满面:“你怎么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了!要不是为了你们,你娘至于一把年纪还跑到织场做工吗? ”
宋巧姣举起林婆的画像,放在这二人面前:“你们再仔细看看,真的不认识吗?我说了,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她在织场的同伴,此来一是为祭拜,二为是慰劳。”
两个男子目光躲闪,嘴里仍嚷嚷地比谁的声音都大:“都说了,没见过,不认识!你们还要问多少遍,烦不烦呐!”
宋巧姣道:“是吗?光你们俩说了不算。”
她直接让把林家的人全部叫出来,一个一个来认,终于到了林婆的孙子时,他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他的母亲见状,连忙上前挡在这孩子面前:“你们到底干什么啊,我们都说了我们不认识!还不把这狗屁画拿走!”
她耍起横来,竟想直接将画撕碎。宋巧姣抢夺不及,已被她撕坏一角。宋巧姣怒气填胸,她正要发作,就听到身后响起贞筠的声音。
方典正将一袋银币扔在地上:“现在认识了吗?”
哭闹叫骂声戛然而止。林婆的两个儿子两眼放光,又不敢来取,他们怕是仇家找上门。贞筠冷冷道:“伍凡。”
伍凡在心里骂娘,他举起腰牌:“方典正在此,你们还不如实招来。”
以财相诱,以势相压,亲儿子方终于愿意认亲娘。
两个脑满肥肠的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青天大太太,不是我们忤逆不孝,我们实在是害怕啊。我娘,她一个暴乱首恶,这搁谁谁敢认呐。”
贞筠厉声道:“那不是她的错!是她发明了五锭棉纺车,是她让棉布的产量大大提升,让这么多人都有衣穿。”
两个汉子听得连连摆手:“这可不敢认,那哪儿是她的功劳,她大字都不识一个。这、这都是朝廷的恩典啊!”
“对对对,这是天恩浩荡。”
“我娘只是做了点小事,但、但她的错更大!这样的东西,应该上交给朝廷的老爷们和太太们,这样才能造福更多的人,但她、她却起了邪心,想私藏,这才惹了祸!”
“多亏您不计较,非但不计较,还给她赏赐……”
谁都没想到,在贞筠亮明官职后,他们会变本加厉贬低自己的母亲,绞尽脑汁拍朝廷的马屁。而更糟糕的是,她们所有人都不能反驳。因为林家人所说的,正是朝廷向民间传达的,技艺上交,自有奖赏,私藏牟利,自取灭亡。
贞筠深吸一口气:“林婆的坟在何处 ?”
当然是没有坟的,林婆的所有遗物也被丢弃烧毁。这个她奉献一生的家里,已经没有丝毫她的痕迹。贞筠甚至连一座衣冠冢,都无法为她立下。
贞筠终于暴怒了,伍凡见状赶忙劝她:“您就省省吧,人死如灯灭,这又是何必呢。‘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大过年的……”
贞筠看向他,她的眼睛沉沉一片:“退一步?只要这世间还有不平事,我就永远不会退。”
泉州府,时春正在沙滩上晒太阳,阳光在海水中流动,空中有海鸟在盘旋。正在她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利箭破空声。她的眼睛还未睁开,身子就已一跃而起。下一刻,她的鸟铳就已经握在手上。
吓得射箭之人忙叫道:“别开火!头儿,是我们!这箭头是蜡做的。”
时春:“……是不是有病?”
一众女将嘻嘻哈哈:“开个玩笑嘛。多好的时光啊,别睡了,起来操练嘛。”
时春眯起眼睛:“不回去睡男人,看孩子了?”
她们笑道:“不回了。现在能打的仗越来越少了,抓紧这几年拼一把,总不能白来这儿走一遭吧,好歹来点儿身前身后名啊。”
她们想要晋升,必须得付出比男子更多的努力,可尽管如此,她们亦是壮怀激烈。
时春默了默,她的脚背用力,长枪入手:“那还等什么?”
沙滩上,人影翻飞,刀剑齐鸣。外头无时无刻都在变化,只有这摩诃园内,一切如昨。
月池漫步在长长的回廊中,回廊两侧俱是冰雕,而冰雕的主题全是她与朱厚照的回忆。从太液池上隔柳初见,到端本宫中朝夕相伴,从驿站中生死一线到昌平内最后诀别,从金帐中执手相看泪眼再到后来的君臣相得。最后,君臣情谊彻底变了质。
月池看着拥吻的雕像,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在该开放的地方不够开放,在不该开放的地方又开放过了头!
箫声在此刻响起,朱厚照手持着那根熟悉的碧玉箫,吹奏着《醉太平》来到她面前,又开始献宝:“喜欢吗?”
第424章 大道得从心死后
能不能先让我捏捏你的面皮,看看是不是真比长城还厚。
月池默了默:“喜欢。”
她随即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 倒叫我觉得惭愧了,不知该送上什么,才能与你的这份心意相称。”
朱厚照瞳孔微缩, 他想不到, 就是这点玩意儿而已,竟能得她这么一句话。当年他将摩诃园赠给她做生辰礼时, 也未见她有多欢喜。比起那些金银珠玉,她更看重的是心意。他只觉柔情似春水,涌上心头:“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件羊皮袄吗?这么多年,都未曾见你拿过针线, 要是新年能再收到一件,那我便称心如意了。”
月池道:“……???”她本能地感觉不对, 但她机智地选择了先敷衍过去。
她道:“这就满足了?那连您平素的一个衣角都比不上。”
朱厚照眼中盛满的笑意:“你亲手做得,比什么宝物都要珍贵。”
月池亦笑开:“可我犹嫌不足。冰雕晶莹剔透,可终会融化。衣裳再精致华美,也终会腐朽。这些不足以彰显我们的情比金坚。”
她指着拥吻的冰雕道:“而且,只是亲一下,这未免太保守了。”
朱厚照:“……”
他本能感觉不对,那你想亲多少下, 不同姿态来一个?接着就听月池语出惊人:“我有意让米开朗基罗和提香东来,给我们画一副画, 再雕一座雕塑。”
随着东西方交流日益频繁,皇爷也见过不少西洋人的画像和雕塑了,确实别具魅力, 但很多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不穿衣服……
朱厚照嘴角抽了抽:“你认真的?”
月池一脸正色:“当然。那是艺术的瑰宝, 能入画是我们的福分啊。”
朱厚照观察她的神色,他慢吞吞道:“是瑰宝没错,可是……”
月池接口道:“噢,你是怕那画流传出到坊间去,叫那些胆大包天之辈看到了。”
朱厚照颌首,他还找了个理由:“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我们这样的修养。他们看了那画,万一起什么龌龊的念头……”
月池做恍然大悟状:“你怕他们将你绘进春画里去,故而不好意思。这也没事,就让我先画,画多了就不值钱了,你说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一天不捉弄人就心里不舒服?”
月池指着拥吻的雕像道:“那你是不是一天不腻歪人就皮痒?”
朱厚照忍不住发笑:“你刚刚还说亲一下不够!你就没想过,万一我真答应下来怎么办。”
月池翻了个白眼:“答应就答应呗。你都不要脸了,我还要这脸干什么?”
两人笑闹到一处。微风拂过,点点红梅落下。月池枕在他的膝上,他接住梅瓣,放在她的眉间、鬓发间。他在她耳畔调笑:“我给你画个花钿吧。”
月池眼睛都懒得睁:“有些钱,还是要交给专门的技人赚。”
朱厚照皱眉:“你是觉得我画得不好看?”
月池继续闭眼:“怎么会?我只是觉得,您在音乐和语言上格外出众,仅次于您做皇帝的天分。”
朱厚照忍俊不禁:“你在胡说八道和糊弄人上也远超常人,仅次于你做官的天分。”
月池道:“那你可错了,正是因为我会这两样,才能混到今天呐。”
朱厚照推她:“那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月池终于睁开眼,她懒洋洋地起身:“行,想听什么?新春佳节,尽量满足你。”
随着她的动作,落英从她的身上纷纷而落。朱厚照一时怔住了,然后语出惊人。他指着冰雕道:“你能不能像那样,让我亲一下?”
月池回望那露骨的雕像:“……???”
他很真诚:“我就想看看,匠人雕得像不像而已,真的。”
月池长吐一口气,她同样诚挚:“没问题啊。只是,在那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捏捏你的面皮,看看是不是真比长城还厚。”
他们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笑出声。
只可惜,即便在年关,他们闲暇的时间,亦只有这一上午而已。晚间月上中天,月池突然惊醒,朱厚照道:“吵着你了?”
月色如水,照得帐中一片空明。月池隔帘见他解衣。而顷,他已卧在她身侧,带来了一阵寒气。
月池含糊道:“什么时辰了?”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丑时,还早着呢,快睡吧。”
月池应了一声:“事情解决了吗?”
朱厚照的回应是短暂的沉默,他随即道:“明日再处理,也是一样。”
月池此刻已经彻底清醒,既然明天能再做,你熬到凌晨两三点?自从项目制广泛实行后,他们俩的状态彻底掉了个。她每天吃好喝好睡好玩好,而他虽仍带着玩乐的假面具,也夜间辗转反侧的时间比过去翻了个倍,到了如今更是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月池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她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眉眼,最终久久停驻在他的眼下:“到了明天,这里又是一片青黑了。”
真可怜啊,她问道:“何苦这么折腾自己。长生不老药,不是说有眉目了吗?”
他若无其事道:“是啊,可为安全起见,总不能轻易入口,还得再试验。”
月池点头:“还是您考虑的周到。没关系,我们不着急。”
语罢,她又沉沉地睡去了。
她怎么会睡不好呢?在朱厚照提出长生不药之时,她就明白,他已经无计可施了。通过考成法和目标责任制,再加之多方斡旋,他们促成了开关通商。通过广行遴选和心学大兴,他们带来了科技发展的机遇。通过项目制,他们最大限度地调动了地方经济的活力。通过征战、谍战和外交,他们营造了和平的外部环境,交流、融合、繁荣终于在广袤的神州大地再现。大明在经历土木堡之变的重创后,再入盛世,从某种意义来说,朱厚照甚至取得了超越祖宗的成就。他既实现了皇权专制的巅峰、中央集权的巅峰,也带来了传统社会发展的巅峰。
可那又怎么样呢?封建制度终归是封建制度。旧社会能孕育进步的胚芽,可日渐壮大的新时代之树,注定会挣脱这个狭小浅薄的花盆,迈向更辽阔的天地。可作为这个旧花盆最高的统治者,朱厚照既不能理解,也不愿意相信。他选择加强垄断和军备,加强经济的束缚和军事的压迫,来重归平衡。他依靠自己的权力和智慧,适当保存民间的活力,又使其不至于威胁统治。这就是他所能想到的,既使这水横无际涯,又能永做这万水之主最好的办法。
月池不由感慨,真可谓聪明绝顶,换做是她坐在他的位置上,也只能采取同样的手段。她看着这个生在紫禁城,长在锦绣堆的人,由一个任性的顽童成长为合格的帝王。他身上最宝贵的品质,不在勇气,不在果决,而在他的克制。他打算以他的克制,维系大明这艘巨轮,继续前行。
这就是人治与法治的不同。君主的贤愚,甚至能决定国运。可是,人治本身就存在莫大的缺陷。人不是机器,人终会老去,人不能永葆青年时精力与才智,人总会犯错,总会有失误。对于一个农民或商贩来说,他们的错误或许是弄坏了农具,卖亏了商品。在压迫下,他们被剥夺了权利,因而作为个体时,难以左右局面。可对于皇帝来说,他的错误,则会影响大江南北,干系千家万户。并且,就算朱厚照真的克制到极点,理智如机器,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继任者如他一样,甚至还等不到继任者上位,只要他的身子衰弱,被强行压下去的反对者就会卷土重来。他将弦绷得太紧了,稍不留神就会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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