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29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弘治帝显然也意识到这点,他道:“朕深觉对不住他们母子,若非朕无能,无法改变祖制,他们也不至于母子分离多年。朕只能尽力弥补他们,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一听弥补二字,月池便已然按捺不住自己翻滚的心绪。在刘瑾的事上已经可看出来,即便是一国之君,亦不能多次不顾群臣反对妄为。他既然独宠皇后一人,就势必要在其他地方退步。独宠与亲自照顾儿子,二者只能择其一,只是这夫妻俩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前者而已。

  他们以为后者可以挽救回来,未曾想到,世事变幻远超人所预料。弘治帝的竭力弥补使得朱厚照娇纵跋扈,亦养肥了张家的滔天野心。朱厚照害惨了她,张家更害惨了无数的百姓。兴许是报应,这母子之间,也因为双方越来越大的脾气,益发无法调和,以至于不过是一次争端,两人就闹到不可开交。

  弘治帝忽而道:“李越,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入宫?”

  月池一愣,她答道:“想是因万岁对家师的惜才之心。”

  弘治帝失笑:“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是,朕很欣赏你。朕与你的遭遇相似,我们的妻子都曾受千夫所指,可你却有抛弃一切的勇气,与舌战群儒的捷才,能够在她第一次受伤时,就好好地护住她。试问世上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月池心道,事实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做到,在这种世道,只有女人才能救女人。

  弘治帝叹道:“朕也是那些庸俗男子中的一个,朕让皇后一人面临风刀霜剑不知多少年。即便到了今日,大权在握,朕也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补偿她,可照样抹不去她内心的伤痕。”

  细枝末节?你确定吗?

  月池想了想道:“陛下的深情,世上已是罕见。世上只怕只有一人能够媲美。那是臣偶然遇见的一个男子。此人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他为了能让心爱的女子过上好日子,离乡背井去学手艺赚钱。可他不曾想到,在他走后,心上人的母亲却得了重病,女儿为救母亲,无奈之下卖身为奴,却在主家一命呜呼。他返家之后听到了女子的死讯,伤心欲绝之余,与女子的灵牌成婚,并尽心竭力地侍奉岳母。”

  弘治帝听了感慨不已:“真是痴心人呐。他的心上人是如何去的,是病逝,还是其他缘由?依照大明律,即便是主家,亦不可擅杀奴仆。”

  月池双眼似清凌凌的湖水,她道:“此事陛下当了然于心才是。此女正是入宫做了宫女,因被寿宁侯、建昌伯醉后在禁宫内当众轮暴,羞愤之下,自尽身亡。”

  虽然为了保命,她再怎么愤怒亦不能当众大骂,但这并不妨碍,她发自骨子里的深深厌恶。这就是这些王公贵族所谓的细枝末节。这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爱情,非但没让她觉得有半分感动,反而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朱厚照可怜、张皇后可怜,那她和那个无辜死去的女子,又何尝不可怜?

第57章 幽人枕上朦胧睡

  以皇太子的一声哀嚎作为开端。

  弘治帝因醇酒而熏染的红晕一时褪得干干净净, 他双眼中的愁意被空白所取代。他的动作顿住,怔怔地看向月池,他好似一个出生的婴儿, 只能以茫然无措来应对人生第一次振聋发聩。

  月池心知肚明, 这般尖刻的话语,在明代数十位君主中, 她也只能在明仁宗与弘治帝面前说一说。这二位仁善之君,绝不至于因一言不合而杀人。而且,事实上弘治帝的所作所为,并未违背儒家道德。《孟子尽心上》有这样一个故事,舜的父亲瞽瞍杀人, 当时的执法官皋陶闻言要严办瞽瞍,舜为亲子, 焉能见亲父被杀,于是弃天下如弃敝蹝,偷带父亲逃到了滨海。

  这就是儒家所言亲亲相隐。弘治帝堵大臣的嘴时,也是说:“朕只有这一门亲戚,还请诸位宽宥。”更何况,张氏兄弟是皇亲国戚,而那个女子只是奴婢, 即便除去尊卑有别不论,淫辱妇女也只是流放充军罢了。可只要张皇后在一天, 她又怎会看着自己的两个心肝宝贝去那边塞苦寒之地呢?

  不过,张皇后这次作得过了头了,已然惹得弘治帝极度不满。这倒是个好机会, 只是得辛苦太子殿下又被当枪使了。

  月池灵机一动, 跪地请罪道:“陛下恕罪, 臣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到了殿下。殿下对臣信任备至,恩重如山,臣对殿下亦抱士为知己者死之心。为公,目睹张氏一族横行,岂能视而不见。为私,眼见皇后因包庇母家,而不念母子之情。臣、实在不能不为殿下寒心。而陛下的深情厚谊,亦不能作为张家行凶的筹码。臣自知出言无状,何当死罪。但是殿下,委实无辜可怜,还请陛下为殿下、为天下主持公道。”

  弘治帝亲自将月池扶起来:“朕又何尝不明白你的一片忠心呢?是朕的错,朕做得太过了。本以为她有母家的人陪着,会过得心情舒畅些。可未曾想到,她竟为外戚而以冷落殴打来辖制自己的亲生骨肉。”

  弘治帝连连咳嗽:“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将心自医。心若病时身亦病,心生元是病生时。【1】若朕一旦去了,照儿年纪尚幼,哪里制得住他母亲。那时张氏一族,还会造更大的罪孽。”

  还有那一众精明透顶的文臣。如他安安分分当一个普通皇帝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心里是雄心壮志,骨里是桀骜不驯,双目却是眼高于顶。他这般登上帝位,必定会撞得头破血流,伤得千疮百孔。他必须、必须尽快让他成长起来。

  这次就是一个好机会。他让照儿的计谋构想全部成真,不是真以为事实真能如照儿设想那般事事顺利,他要让他的儿子看清楚,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朝堂。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月池暗自偷看弘治帝神色,看起来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可碰上张皇后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未必能够奏效。她想了想道:“万岁,臣倒有一策,或可解陛下之忧。”

  弘治帝道:“哦?你说来听听。”

  月池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张氏现如今的成年男子如今只能严加管束,可如张奕兄同一辈分的年轻一代,尚有重塑之机。陛下何不将这些年轻子弟全部送往外地的府学中,命当地大儒悉心教导。”

  这是打蛇打七寸。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因为父辈所犯的过错,他们的儿子被迫离乡背井,到外地中接受严厉的教导,这样一来,张氏族人心生畏惧愧疚,自会安分守己;二来这些弟子离开了他们好逸恶劳的父亲,或许还真能拯救一二。三来,这些孩子都是被送去上进,又非责罚,即便是皇后,亦无话可说。

  弘治帝听罢,眼前一亮:“果然好计。李越,朕和太子果真没有看错你。神童试就在两月之后,这个千载良机,你须得好生把握。”

  月池拱手道:“臣明白,臣谢陛下与殿下的栽培之恩。”

  话说到这个时候,已然是深夜了。弘治帝缓缓起身,月池一惊,忙道:“万岁,您看殿下这,要不臣把殿下唤醒吧……”说着,她就要暗下狠手,马上把朱厚照掐醒。

  “别。”弘治帝看着儿子眼底的一片青黑,“太子已然许久没睡过好觉了。就让他在你这儿歇一晚吧,明日一早,你就带他去见杨氏。杨氏就住在城西的砖塔胡同。”

  什么!这老子比儿子还要不客气,但是,月池却不敢像对付朱厚照一样对弘治帝,弘治帝可不是年轻气盛的太子,他虽然生性温和,心地善良,可却是御极多年的君主,若真得罪紧了他,他可不会像朱厚照一般,梗着脖子与她一决雌雄。

  月池委婉道:“可是,陛下恕罪,这是否于礼不合,万一再惹得娘娘与旁人不满,恐对殿下不利……”

  弘治帝明白她的担忧:“你放心,朕调动的是锦衣卫,并未惊动五军都督府。至于皇后那边,朕已让她闭宫静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就违背她忠心为主的人设了。月池只得低头应了。贞筠又一次被堵在门外,看着一众人撤退后,方急急冲进来,就看到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太子,和坐在他身旁一脸阴沉的月池。

  贞筠脱口而出:“他!”

  她紧张地看看外面,小步上前道:“他怎么还在这儿!”

  月池扶额:“皇上让我们明天带他去见杨氏。”

  贞筠张大了嘴巴,半晌方回过神:“他是太子,这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月池低声道:“这四周的番子锦衣卫八成同蟑螂一样多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像马蜂一样冲上来。说话小心些。熬过了今天就好了。”

  贞筠点点头,月池又道:“今儿本是难得消遣的日子,谁知碰上这么一桩事,真是对不住你。”

  贞筠笑着摇摇头:“等我们回了苏州,消遣的日子多了去了,还差这一天两天吗?”

  月池点点头,她心道,本来没打算与他交易,这下倒可顺势而为。希望这个傻子遵守承诺才好。她已经快十四岁了,万一哪日初潮突如其来,月事带却顶不住,那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贞筠忽而回过神:“那你们今晚,这、这要怎么办?”

  月池深吸一口气,她把朱厚照往里推了推,对贞筠道:“你帮我抱一床被子来吧。只能这么坐着睡了。”

  贞筠面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可是,你、他,这……好吧。”

  对于睡了十年稻草的月池,坐着入眠并非那么困难。这一晚上斗智斗勇,颇耗神思,她很快也睡熟了。

  朱厚照实在天光乍亮时醒来的,他缓缓睁开眼,打了个哈切,想伸个懒腰时,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像拎了一夜重物似得,无比酸麻。而自己所躺的这床,怎么小了这么多?

  他猛地转身,就看到了身旁的月池。一片晦暗中,独她一身白衣,居然有那么几分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意思。朱厚照敲了敲脑袋,清醒时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长得再风度翩翩有什么用,内里还不是一颗黑心!李越这个混账,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谁知却在暗地做手脚,昨晚定是故意哄他喝后劲这么大的酒。

  他满心忿忿不平,正打算慢慢爬过去打她时,月池已然惊醒了。她下意识就是狠狠一下。于是,这个鸡飞狗跳的早上,以皇太子的一声哀嚎作为美妙的开端。

  月池无语地看着他:“能不能,安静一刻钟?”

第58章 人非事往眉空敛

  我就是、就是想嬷……

  直到吃早饭时, 朱厚照依然愤愤不平地望着她:“似你这等狂徒,要不是孤宽宏大量,你早就被拖出斩首不知多少回了。”

  月池头也不抬地将一个糯米糍塞进他嘴里, 在他瞪大眼睛, 即将发作时,小声道:“若不是我说动陛下, 您早就被带回宫去了,哪里还有再见杨嬷嬷的机会。但是陛下也只能为您争取到进学前的一段时间,您若再耽搁下去,出现什么变故,到时候可别怨我。”

  一听杨嬷嬷三字, 朱厚照就被拿住了七寸,他闷闷地一面喝茶一面将糯米糍咽下去, 同时还不住地催月池和贞筠。月池强压着火气,穿她的衣服、吃她的饭,还唠唠叨叨个不停,如果不是顾及外面的探子,当场就把这个混账再打一顿。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这整个大明都是人家的屋檐。她与贞筠只得急急带着他,雇了辆马车前往。砖塔胡同地如其名, 因其中的一座万松老人塔得名。万松老人本为元时得道高僧,可在他去世之后,便被世人遗忘。这块佛门净土也渐渐充斥着市井小民所开的酒肆食店, 因着人来人往, 垃圾秽物更是处处都是。连贞筠都忍不住拎起衣摆, 更何况长在纤尘不染之地的皇太子。他的眉头皱起,面露嫌弃之色。来来往往的布衣见着他,也觉十分诧异,这一看就是贵人家的孩子,怎得会到此处来。

  月池问道:“少爷,要不先给您找间茶馆坐着,我和拙荆进去打听到了,再把她带过来。”

  朱厚照因她这难得的好态度都惊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八成是顾及他混在人群中的随从。他翻了个白眼道:“罢了,一起去吧。这种地方怎么能坐人。”

  他说着抬脚就走。他充大爷样从来不开口,贞筠又实在羞怯,到头来只有月池一人四处询问。在她问得口干舌燥之际,终于找到了杨阿保的住所。巧合的是,他们刚刚走到拐角口,朱厚照就僵立在当场。

  月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着深青布棉袍的中年妇人往这边走来。她的容貌委实说不上出众,国字形的脸蛋,圆圆的鼻头,两颊上暗褐的蝴蝶斑与圆髻中银丝,更显得她形容苍老。可只要她笑起来,那种化不开的怜爱和煦,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也让她怀中的婴孩咯咯笑了出来。

  是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杨嬷嬷又怎会没有自己的孩子呢?在杨氏转过头的一刹那,朱厚照几乎是马上拖着月池与贞筠落荒而逃。

  他立在陋巷中喘着粗气,平素的傲气此刻是一丝不剩,痛苦、纠结、彷徨在他脸上交替出现。连贞筠都对他生了几分怜悯之意。她鼓起勇气道:“您为何不见她呢,她是有了自己的骨肉,可并不代表,她会忘了您啊。”

  朱厚照喝道:“闭嘴!孤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民妇插嘴,你也配。”

  贞筠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紧紧拉住了月池的胳膊。月池拍拍她的手,道:“是您主动上门希望我们插手的。”

  朱厚照被堵得一窒:“那又如何?”

  月池道:“不如何。臣只是提醒您,交易中规定臣当做的事,臣都一一做了,甚至还超额完成。见不见杨氏都是您自己的事,只要不影响您履行对臣的诺言,其他的您都随意。”

  朱厚照被这冷言冷语刺得心疼更甚,他一把揪起月池衣领:“李越,你这个杀才,你简直!”

  他一语未尽,就听巷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响:“殿、殿下?”

  朱厚照惶然回过头,杨氏已然快步上前,她拉住朱厚照的手道:“殿下,奴婢还以为听错了,竟然真的是您。您怎么会到这儿来,还穿着这身衣裳。您是偷跑出来的,这怎么能行呢,太危险了。”

  这一番絮絮叨叨非但没让朱厚照心生恼怒,反倒让他的整个轮廓都温软起来。他笑得眉眼弯弯:“父皇知道我出来,身边也有人跟着呢,嬷嬷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红着脸道:“我就是、就是想嬷……”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的机会,因为杨氏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的小祖宗,这话可万万说不得。您快回去吧,奴婢这样的卑贱人,不值得您惦念,皇后娘娘才是您的亲生母亲呐。”

  朱厚照的眼中一时泪光点点:“她根本就没把我当儿子!她问我,为何死得不是我,而是朱厚炜。如果能换朱厚炜回来,她巴不得我立时死在当场才好。我不想要这个娘了,我只想要嬷嬷……”

  这种宫闱秘事,就连月池闻言都不由吃了一惊,杨氏更是登时变貌失色,她浑然不顾地上的污渍,抱啼哭不止的孩子,磕头如捣蒜:“我的爷,说不得,说不得啊!求您可怜可怜奴婢吧,这话一传出去,奴婢怕是要立时粉身碎骨呐。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放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想死……”

  她的身子弓成了一个虾米状,深深地伏在地上,她开始嚎啕大哭。眼泪混着鲜血在泥地上流淌。

  朱厚照的脸上一片空白,这嚎哭声从四面八方在他脑中回荡,终于,他回过神来,急急扶起杨氏。

  杨氏踉跄着起身,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声泪俱下道:“您瞧瞧,这怀中的小儿,才刚刚一岁多。您素来心善,总不忍心看他这么小就没娘吧!算奴婢求求您,念在奴婢照顾您那么些年的份上,快回去吧!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对了,也千万别再让奴婢做点心了,万一走漏了消息……那些是腌臜物,不配入您的口。您若是实在不满意御膳,再召几个好厨子不就是了。”

  月池其实很能理解杨氏的想法,如果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离开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宫中伺候一个陌生婴儿。即便相处五年,可碍于身份与虎视眈眈的张皇后,她始终只能把太子当小主子。

  虽然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可都是出于职责,并无半点越界之想。现下,她赚够了钱,好不容易能回家照顾自己的孩子,又怎会愿意再被卷入宫闱纷争中去?

  可这情理之中的现实对朱厚照来说,只怕是致命的打击。此刻,他终于明白,不论是在生母处,还是乳母处,其实都没有他的位置。即便贵为太子,说到底也只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罢了。

  月池本以为他会哭出来,或者发怒。可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挤出一个笑容:“瞧把嬷嬷吓得,孤说笑呢。孤只是和伴读们出来玩,偶然路过此地,便进来看看嬷嬷罢了。”

  这谎言漏洞百出,可急切将他送走的杨氏却浑然不觉,她眼前一亮:“原来如此,奴婢就说嘛。那您……”

  朱厚照打断她道:“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他步履匆匆,甚至还有几分踉跄。月池和贞筠也跟了上去。他们的动作太快了,让杨氏一时都没回过神来。她呆呆地望着朱厚照落荒而逃的背影,在长长的巷子里,越来越小、越小越小,渐渐与初见时的那个小小婴儿重叠。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干净漂亮的孩子,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葡萄。他最喜欢听她唱歌,听着听着就会跟着啊啊啊地叫。待他两岁时,听过的童谣就能一字不落地唱出来。她当时心下还道,可惜了这副好嗓子,怎么不给了贩夫走卒,偏偏长在这个金娃娃身上。他就是学得再好,以后也没唱得机会呀。他们之间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杨氏不知哪里来得一股勇气,她突然大声道:“殿下!”

  朱厚照的脚步一顿,只听她在背后哽咽道:“您、您要好好保重……”

  朱厚照没有回头,他越走越远,终于走到了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冷冷地发号施令:“全部都出来,找辆马车,立刻回宫。”

  月池拉住贞筠,准备默默离开时,却被指挥使石义文拦住了。石义文笑道:“进学的时辰就快到了,您何不与殿下一同入宫呢?”

  月池道:“某身份卑微,怎敢与殿下同行。还是待某送拙荆归家后,自行入宫。”

  石义文道:“您这是哪儿的话,您可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殿下如今心绪不佳,正需要您的安慰呐,您岂能在此时弃殿下与不顾呢。来人,快送李公子上车。”

  月池目瞪口呆地被推进车里,正对上面色铁青的朱厚照。她转身就要跳下马车,谁知车夫一鞭子,这马儿就速速跑了起来。月池堪堪稳住身形,心下恨不得将石义文大卸八块,可如今,她只得找一个角落坐着闭目养神。

  可未曾想到,她都这般安分守己了,麻烦仍要自己撞上来。在一片辚辚的车行声中,朱厚照忽而开口道:“你适才是不是一直在心底嘲笑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