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姽婳娘
马永成横下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附耳在王岳耳畔道:“皇上拿了一百万两银子,命兵仗局制造火器。”
什么!王岳对此是闻所未闻,他白胖的脸颊一抖:“这消息是哪来的?”
马永成摆摆手:“我好歹也是御马监的人,当然知道一点风声。万岁下了严令,走漏消息者斩,您可千万别告诉旁人。这意味着什么,您不会不知道吧?”
王岳道:“皇上果真要整顿军务了……”他万分庆幸,自己提前中止了吃空饷,私役军士等行为。
“错。”马永成压低声音道,“皇上是要抬起军队,和文臣开始打擂台了!”
王岳如遭重击:“这怎么会,皇上明明重用李越……”话一出口,他就发觉不对,宠信男人和压制文臣不冲突啊,皇上又不是因为李越是文官而看重他。他在做太子时就选任了武师傅,又有心想把庶吉士下放军队,这不是摆明了重武抑文吗?这可不成,以前皇上是用司礼监来压制外朝,可如今居然弃司礼监不用,舍得花大价钱去建设军队。若军队一朝起来,朝中文武制衡,那他们宦官岂不是更无用武之地,真个只能做伺候人的奴才了。
马永成度他越来越沉的脸色,就知他也回过味来了,他笑道:“督主先别忙着担心,烂泥怎么能扶得上墙呢?上层那些勋贵,个个都是二世祖,下层那些土兵,全部都是二流子。指望这样的人和秀才学士们斗,只怕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王岳道:“那可未必,只要肯下狠心,未必不能整顿。”
“所以,我们就需要在万岁下狠心之前,让他灰心。”马永成道,“武将如果在皇上眼中都是废物,他就只能用我们太监。宦官监军不是早有的成例吗?既然边塞能有九边镇守,那内地为什么不能有呢?那些公爷、侯爷,也不过是仗着一个好祖宗。论才干,哪里比得上我们。他们的祖宗侵占田地,害得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得不挨上一刀,难不成还要我们永远给他们做牛做马,矮上一截?”
王岳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瞪大:“你可真是敢想啊。但俗话说,矮子里拔将军也能挑出那么几个人来。你未免也太想当然了。”
“那先让那些文臣们去把高的都打下来不就好了?”马永成阴阴一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倒是个好办法。王岳有些意动,他对马永成道:“你的这次功劳,咱家记下了。只是,就用这一个主意就想抵消你曾经犯下的事,即便咱家同意,其他兄弟们也咽不下这口气。你最近办事,就得显露出诚意来。”
马永成苦笑道:“可我得罪的人毕竟太多了,若一旦行差踏错,旁人不说,刘瑾和魏彬还不立刻撕了我。待到事成,我自然会……”
王岳听得冷笑,话说得倒是一套一套的,可半点实利都不肯让。这还有什么好谈的?
马永成一凛,忙道:“不过,我愿为兄弟们的马前卒,杀了李越。”
李越?王岳一愣,失笑道:“怎么又扯到李越了,你杀他作甚,要真有那闲工夫,你还不如先宰了刘瑾呢。”
马永成摇摇头:“督主有所不知,李越可比刘瑾要可怕得多。”
他这才将内宫改革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王岳听得瞋目结舌,但他仍半信半疑:“我们与李越明明还几分交情,他怎会如此。莫不是你为了逃脱罪责,所以嫁祸给他。”
马永成呸了一声:“您若不信,大可叫石义文来对峙。我敢发毒誓,若有一句假话,就让我生生世世做太监,没儿没女送终!”
这话可太毒了,由不得王岳不信。王岳敲着桌子:“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永成冷冷道:“人家是高洁之人,想着为民除害呗。只有杀了李越,这一切规划才有可能成真。他对皇上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王岳心有同感:“万岁这些年的变化,细想的确惊心。以前他要什么,只要咱们把东西拿过去就够了。可现在,他不仅要看结果,还要问手段。吃菜要问菜的产地、做法,养虎豹要问运输、靡费,就连让东厂刺探消息,他也不是听过就罢了,非要让我们取出真凭实据来。他还会同刑部的备案一一对比,就疏漏处质询。”
马永成长叹一声:“以往是天之骄子,不食人间烟火。可现在,他越来越接地气,早就不似当年,只要把事儿办好,就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我们浑水摸鱼。这些变化,都是李越带给他的。端看这分本事,就知此人心机之深。”
他沉吟片刻道:“并且,我们还可以视情况,将杀李越之事嫁祸于人。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若将这一顶黑锅背在头上,万岁必与他,不死不休。”
王岳的目光又冷又硬:“那现下局势可还不成,得再添一把柴火才是。”
就因这一次深谈,才有东厂和锦衣卫坐视徐延昌被抓进大狱之事。可太监们没想到,勋臣们憋了半天,出得大招竟然是弹劾闵珪。这能顶什么用?他们骂骂咧咧,深觉这一批军功贵族因几代养尊处优,早就失却了骨子里的血性。宦官们无奈,只能选择从文官那边泼上一盆滚油。
戴涵今年刚刚七岁,因为祖父管教甚严,他五岁开蒙,六岁就被送到了家学,和堂兄弟们一起读书。可小孩子贪玩是常性,他和比他大两岁的哥哥戴灏、戴润常常一块儿溜出去玩。今日下了学也不例外。
戴涵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水田衣。水田衣其实与百家衣相类,都是母亲为了让孩子健康成长,特地去邻居家讨来碎布缝制而成。这一针一线,都代表慈母的爱子之心。戴夫人担心儿子不喜欢这样花花绿绿的衣裳,还颇费心思,将胸口的布料拼成了小老虎的形状。戴涵果然爱得不得了,走路都是挺着小胸膛,深怕别人瞧不见他的小老虎。孰不知自己的这一挺胸,把圆滚滚的小肚子也腆起来了。戴灏每见他这个样子就发笑,总是趁他不注意,故意戳他的小肚子问:“哎呀,这是几个月了?”
戴涵每次都被气到,再也顾不得祖父说得仪态风度,拔腿就去追哥哥。而戴润性格温和,清凌凌的双眼时时含笑,总是调停两个兄弟之间的矛盾,所以堂兄弟中他们三人玩得最好,连零花钱都会共用。这一日他们刚刚走到离家的第三条巷子,就看见了一个货郎。他搭着的货架比人还高,上面满是风车,面人,糖葫芦和木偶。三兄弟一下就被吸引到了。
他们拔腿奔了上去,拦住了货郎,既想买吃的,又想买玩具。可想要得太多了,囊中的铜板却不够。戴涵和戴灏又忍不住吵了起来,戴润是劝这个也不行,劝那个也不听。还是货郎有办法,他笑道:“三位小少爷,别吵了。小的倒是有个办法,花得铜板又少,还能让三位都玩尽兴。”
他取出线香烟花来,点燃了一支,这种烟花比他们寻常玩得那种要粗上两三倍,可颜色也更为艳丽,五彩斑斓,好看极了。而且只要两个铜板就能买一支。三兄弟终于达成了一致,他们一人拿着几支烟花棒,兴高采烈地就要回家去,和其他兄弟们一起点着玩。
可走到半路上,戴灏却忍不住了,他说:“要不我们先点几支玩玩,剩下的再给他们?”
戴涵如小鸡啄米似得点头,他们拿出货郎所赠的火折子,一口气点了五支。火光亮起的一刹那,映入他们双眼的不是美丽的焰火,而是因爆炸而四裂的火星。滚滚热浪向四周蔓延开来。他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因剧痛失去了知觉。
当戴家人找到他们时,戴灏因手持烟火棒,右手被炸烂,焦黑的皮肤下露出鲜红的血肉,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下,他的右手就此废掉,再无修复的可能。而戴润因为正对着烟花棒,大半张脸被灼烧,双目失明。至于戴涵,戴夫人给他穿戴的水田衣并不能保他平平安安,他因为站在中间,胸前和两只胳膊都有大面积灼烧,又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命在旦夕。
正在衙门办公的戴珊突闻家中噩耗,当场口吐鲜血,昏迷不醒。朝野内外为之悚动。
第125章 粉身碎骨浑不怕
倒不如抓一个替罪羔羊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文臣个个义愤填膺, 即便是那等素来做缩头乌龟的,也忍不住骂一句:“看着是纨绔膏粱,谁知却是一群豺狼, 竟然辣手至此。”而那些贪官污吏也摇头咋舌:“居然赶着圣上大婚的时候闹出这档子事, 这可真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了。”
一时之间,弹劾定国公的奏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朱厚照本就被大婚繁琐的事宜一个头两个大, 骤闻此事,竟然将大婚的筹备都直接靠后,他召来王岳和石义文:“给朕查,此事绝不是定国公所为,朕倒要看看, 是哪里的混账,敢在此煽风点火。如这次再像上次一般办事不力, 你二人也不必回来见朕了,直接滚回家去种地吧!”
这一句话惊得王岳和石义文魂飞天外,还以为朱厚照是收到了什么消息。王岳城府尚可,还能稳得住,石义文第一次捅这么大的娄子,心理素质难免不行,一时面色惨白,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下去。立在朱厚照身旁的刘瑾是看在眼底,疑在心底。
马永成对刘瑾的评价还是到位的, 此人觊觎东厂督主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犹如绿头苍蝇,逮着蛋壳上的裂缝就要上。上次彻查内宫勉强同王岳和解是因为牵连过广, 他不能以一己之力去单挑司礼监, 可这次就是他和王岳两个人之间的搏杀, 谁胜谁负那可就未必了。
待王岳和石义文退下后,他躬身看向朱厚照:“爷,奴才瞧您成竹在胸,莫不是李御史那里已然查出了真相?”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朕看你是蟹膏吃多了,脑子也糊涂了。这还需查吗?”
刘瑾一愣,忽而恍然大悟,若真查出是定国公所为,再秉公办理,定国公全家只怕都要一锅端了。毕竟依照大明律,若受害人伤而不死、造意者绞。从而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不加功者,杖一百、徒三年。这样一来,朝局势力岂非更加倾向文臣,而掌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也会心生不满,万一惹出什么乱子,谁担待得起。倒不如抓一个替罪羊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刘瑾忙道:“爷说得是,定国公素来恭谨,只是有些溺爱公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实不似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必是有人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他有心把刚刚石义文的异常点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无凭无据就告状,不是把他那点儿小心思都暴露无遗,还是得暗中去搞些凭证来才有说服力。
朱厚照点点头,又叹道:“戴珊也一把年纪了,如今损了三个孙儿,朕也于心不忍,就破格恩荫那三个孩子,也保他们后半生无忧。”
刘瑾忙像唱歌似得来了一句:“万岁圣明,想必戴御史病中也会感激涕零的。”这是要给点好处堵苦主的嘴了。
朱厚照幽幽一叹,道:“就让李越去传旨吧,顺便代朕去看望戴珊。”
刘瑾险些被噎得一窒,真是一有好事就想到他,时时刻刻都不忘给他铺路。戴珊可不同于张岐那个走先帝后门的半吊子,他多年掌管刑狱,又素有清名,如能得他关照,李越这个走今上后门的半吊子一定更易被同僚接纳,名声也会改善不少。
他忍气吞声地应了个是字,又忍不住问朱厚照:“万岁,李相公毕竟已然入朝,不能长伴您左右,您身边还是得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知钱宁那小子,伺候得您可好?”
朱厚照抿了口茶:“钱宁,是谁来着?”
刘瑾:“……”
这简直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了!刘瑾一回府,就命人把钱宁找来,指着他破口大骂。谁知没说几句,钱宁居然嗷得一声哭出来了,一张本就不怎么俊的脸上,一时涕泗横流。刘瑾都看得倒胃口,他丢了一方帕子给他:“擦干净,看着你这幅鬼样子,万岁怎么会有兴致,只怕给李越提鞋都不配!”
钱宁呜咽道:“我本就没打算配,我也不想卖屁股,更何况现在根本卖不出去!我居然连屁股都卖不出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刘瑾听得牙酸:“行了!你若真想死,现在就可以出去上吊、撞墙、跳河都成,只要不要脏了咱家的地。”
钱宁被喝得一下止住了哭声,他瞪着肿眼泡委屈地看向刘瑾。刘瑾这才道:“看在你死去的义父的份上,咱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是半分进展都无,你不会以为咱家傻到只找了你一个吧?”
钱宁被这轻飘飘的一句震得头晕目眩:“你、你还找了旁人?”
刘瑾嗤笑一声:“废话,这样天大的好事,抢着上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咱家拦着,你还真以为你要争得就只是一个李越了?”
钱宁涨得脸红脖子粗,一时无法言语,只听刘瑾忽然软了声气道:“俗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皇上虽大婚在即,可是皇后毕竟是个未开脸的小女儿家,这床笫之间只怕两个人都得不了什么趣儿。而此时,你若能让皇上舒坦了,他自然会觉得在这方面男人比女人好,慢慢地有了感情,你不也有了前程了吗”
钱宁还是苦着一张俩:“可万岁最近根本不见我,我又怎么能……”
刘瑾的脸又冷得掉冰渣子:“那是你的事了。要么就想办法,要么就回应天府去等死。咱家帮你是看情分,撒手不管也是仁至义尽。莫说你那几个叔叔,就算你那义父半夜来找,咱家也不心虚!”
钱宁口里如含着个青橄榄,还要连连应道:“是是是,小的一直记得您老的恩情……”
刘瑾嫌弃地摆摆手:“光记得没用,你得拿出本事来。行了,行了,你先退下吧。”
钱宁如挨了一闷棍似得,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而刘瑾坐在屋内,也在神游,他在想如何才能让王岳给他腾位置呢?
而此刻的月池无暇估计太监队伍里的明争暗斗,她和张岐一道去了戴珊的府上。门前的石狮子峥嵘依旧,可门后之人的脸上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无论仆从还是主人家都是低垂着头,行色匆匆,整个宅院的空气仿佛都因此变得灰暗沉重。戴珊卧床不起,是他的长子戴礼迎他们入内。
这位年过四十的老少爷一开口也是长吁短叹:“二位这边请,说来也巧,闵尚书与王主事适才刚刚入内,二位便到了。”
张岐问道:“廷珍公如何了?”
戴礼哑着嗓子道:“家父身子素来硬朗,这次是伤心过度。太医诊断后也说是心病……”
月池心下酸楚,问道:“那不知三位孙少爷,现下如何?”
提及孩子们,戴礼的眼角滑过一丝晶莹:“灏儿已然醒了过来,可润儿和涵儿却一直高烧不断。太医让我们时时用温水擦身,言说若再不降温,即便醒来,可能也已经烧坏了脑子了……”
说到最后他也声带哭腔,张岐忍不住道:“我早劝廷珍公不要去硬碰硬,拿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去开玩笑,可他、固执己见,还说愿豁出性命去,讨一个公道。可如今,公道没换来,白白搭上自己和三个孩子,这、这又是何苦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内宅正房前,张岐的话音刚落,里间就想起戴珊的嘶吼:“老夫一定要查明真相,绝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张岐面上一烧,戴礼也觉尴尬,他忙掀帘进去道:“父亲,张御史和李御史来看您了。”
戴珊即刻收声,道:“还不快请他们进来。”
月池一跨过门槛,就觉药香、热气扑面而来。他们走到里间,戴珊正靠在石青的软枕上,面上竟无一丝血色,昔日花白的须发如今也同白雪一般。他半阖着眼,只有偶尔射出的几道寒光,才显露出往日的精采。而坐在戴珊床畔的两位,一位是满面愁容的刑部尚书闵珪,另一位也是月池的老熟人了——刑部主事王阳明。
几人纷纷见礼过后,月池先是传达了朱厚照的旨意,先表达皇上对戴御史这等股肱之臣的关切,而后又说赏赐,名贵药材都在其次,关键是三个恩荫。戴礼一听这样的恩典,一时脸上都有了光彩,喜不自胜地跪下谢恩,山呼万岁。
可戴珊的神色却依然沉沉,他艰难地想起身行礼,在被劝阻之后,气喘吁吁道:“还请您转告皇上,如此恩典,戴珊万万不敢受。如若皇上真的顾念臣的一片忠心,就请查明真相,严惩凶手,老臣一家上下必定感激涕零。”
月池一愣,随即道:“松厓公何须如此,查明真相本是我等分内之事,即便您不说,我等也定会竭尽全力,为三位小公子讨回一个公道。”松厓是戴珊的号。
戴珊苦笑道:“公道?公道人情两是非,人情公道最难为;若依公道人情失,顺了人情公道亏。【1】就怕万岁最后,还是选人情,而弃公道。万岁自有他的考量,可教我等忠心为国的老臣,情何以堪呢?”说着,竟然滚下泪来。
第126章 要留清白在人间
她也渐渐从一个自由人,成为宝座下的血肉支撑。
这话正说到点子上了。依照朱厚照一贯的思路, 出于皇权的稳定,他不可能对勋贵伤筋动骨,所以如此厚赐就是为了堵住戴珊的嘴, 希望他见好就收。可戴珊也并非软骨头, 他这番话就是把皇帝递给他的梯子踢开,一方面表示不死不休的决心, 另一方面又是哀兵之策,希望换得朱厚照的怜悯。
月池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她无法给戴珊做任何保证,只能说些空洞的安慰之语:“还请您放心,圣上已然遣人去查探, 相信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戴珊眼中划过一丝黯然,他想到了先帝, 如果先帝还在……他又长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当今毕竟不是先帝。主屋内顷刻间一片寂静,浑浊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腻的沼泽,月池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陷入沼泽的小动物,即便拼命地用利爪挣扎,可结果还是越陷越深。她感到了窒息。张岐也觉浑身不自在, 他垂着手,张口结舌, 恍惚间还是以前在学堂听训的小蒙童。
幸好有人及时开口,将这这股难言的缄默打破。王阳明忽而道:“三位恐还有要事相商,不若由下官陪同李御史去探望三位小公子, 届时圣上若垂询, 李御史也好回话。”
月池一愣, 只听戴珊道:“也好,那便劳烦伯安了。”
王阳明对月池微微颌首,两人这才出来。明明待得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可月池掀帘见日时,竟觉日光晃眼。她微微遮住眼,只觉双目酸涩不已。王阳明见她一身绯色常服,不由道:“旧花欲落新花好,新人少年旧人老。【1】”
月池这才注意到,王先生身材高瘦,风神疏朗,颇有轩轩霞举之态,可身上却只着青色常服,腰束乌角带,胸前是以杂色文绮所织就的鹭鸶补子。是了,他是刑部主事,只是六品官,可她却已是四品了。月池一时脸涨得通红,这官明明不是她想做的,她也未靠此获得什么好处,可巨大的羞惭还是攫住了她的心神。
王阳明见状反倒笑开,两人并肩行到庭院中时,他问道:“何必作此小儿女态,难不成这官位当真得来不正?”
“当然不是。”月池脱口而出,随即苦笑道,“不过也相差无几,不瞒先生,虽未出卖色相,却也做了鹰犬。”
王阳明正色道:“你做得是御史,将这个官是做成英雄豪杰,还是蝇营狗苟,不在外物,而在你的本心。只要你持心公正,何愁世人看不清你的秉性呢?”
月池一时讷讷了起来,而顷她才发出幽幽的叹息:“先生,我还是有些害怕。这不是三年前在驿站救一个平民女子那么简单,这涉及到了文武之争、涉及到了皇权的安定,即便皇上如今待我远胜从前,可是皇上毕竟是皇上,龙有逆鳞,人有撄之,则必杀人。【2】我总以为自己是不畏生死的义士,可真的被卷入漩涡之中,要直面刀锋时,我还是抑制不住畏惧的心理。我愿意行善的前提是,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够保全自己。骨子里的自私与软弱,真教我感到羞愧。”
王阳明闻言却道:“怕死是人之常情,你以为我就不怕死了吗?”
月池侧脸看向他:“您这样的人,不是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吗?”
王阳明失笑:“连太上老君都说,人之性命,与天地合其体,与道德齐其生,大矣!贵矣!善保之焉。【3】先生我又岂能轻易割舍这大好头颅呢。只是,有些东西比生命更可贵,值得我们为了它去冒一些风险,那就是世间的公理与心中的良知。再者,事已至此,冲突早已是避无可避,倒不如狭路相逢勇者胜。”
月池诧异地看向他:“此话何解,若戴家惨案并非勋贵所为,此事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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