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乌鸦鸦
她闭上眼睛心里想,哪怕今儿再醒起来回去,今儿这顿羊肉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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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观。
虽然尚是初冬,四处也已点上了炭盆,屋内暖香熏人。
“吃羊腿?”
元自虚抬眼看向下边站着的内侍,内侍低声道:“是,太子今日吩咐人如何整治熏肠、熏肉,又命人细细整治了白水煮羊腿,可讲究了,如何煮,什么时候煮多久,放什么香料,白切以后如何摆,蘸料怎么调,都一一吩咐了。另外还读了一本《南疆游记》,又练了十张大字。另外还吩咐人将函宫南边竹林下的地找时间给垦开,说是要体会田园之乐,社稷之艰,还吩咐了说也可以种一些常见的药膳食材。”
这内侍一身灰扑扑最低级的蓝衣,看着面容也十分普通,但回事时却十分仔细利索,将太子今日一言一行都细细说了一遍:“此外今日太子还吩咐书房里白日也烧炕,说如今不出门,月例足够,不必俭省在这上头。”
元自虚笑了声:“嗯,他倒是长进了,知道将自己的份例和饮食都拿到宝函宫里……还要种菜,嗯,还有心情吃羊肉,朕倒要看看他能保持这样多久——吩咐下去,宝函宫那边的月例和饮食,衣物,都不许任何人克扣了。”
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可以吃羊腿,种菜,可以看书,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呢?元自虚眼睛微微眯了眯,嘴角露出了一丝漠然的笑容。
他这锋芒毕露锐气满满的儿子,真的能忍受这样的幽禁生活吗?他真的能一直这样伪装着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样子下去吗?
蓝衣内侍垂着手一言不发,元若虚打发他下去,摸了摸袖子,忽然也吩咐下去:“让御膳房今日做一份白切羊腿来,蘸料须得细细地调,仔细做好了。”
忽然也有些想吃羊肉了。
第26章 婚礼
元钧也在兴奋。
他幽禁已有月余,每日沉寂、冷漠、愤怒、怨恨在心中交织着,一直在小小的宝函宫内足不出户,人几乎已经快疯了,尤其是算了算时间皇姐应该已到了靖北,就越发心头抑郁。
但他一直再也没有能和那个宫女再次交换身体,直到这一次,他还在寻找着这交换身体的契机。
似乎是自己十分思念皇姐到了某个极点?但自己似乎每一天都在思念皇姐,想得太痛苦了,仿佛每日都无数根针穿刺心脏。
还说说契机其实是在那名叫容碧的宫女上呢?
他沉思着喝了一碗杏仁茶和两块热烧饼,驾轻就熟地起身跟着其他女官出去,听到了喧闹的锣鼓声和鞭炮声,这是靖北王正式迎娶王妃入王府的正日子了。
他看到自己身上果然穿着严整的女官服,为了表示喜庆扎了红绣带,深红褶裙,烟粉色披帛,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重大日子前,奴婢们几乎都是通宵等候着,早早就穿好所有的衣裳。
他早年丧母,皇姐又嫁出去,一直高高在上,确实没有在意过这些渺小的宫女内侍们,只以为他们是应该如此,却没想过他们……其实也和自己一样的身体,也会觉得疲累,觉得疼痛。
他跟着几位女官走到门口,正好看到皇姐手持玉谷圭,盛装缓缓走了出来,正红色大衫上披着凤纹霞帔,玄色深裙缘及袖口上镶着精美的边,头发上压着九翟冠,这是独属于王妃的大礼服,光彩照人,眉目艳绝。
他心中微微一酸,他已经送过两次嫁,上一任驸马短命,但皇姐一向豁达,虽然也难过,但很快就走了出来,靖北王……皇姐是为了自己,才选择了这样一条难行的路。
婚礼大典是在家庙前的广场上举行,两侧雄伟的社稷山川坛早已供上了华丽的少牢和五鼎,王府百官静候在下,等着见证王妃的册立。
无数的仪仗军林立在清晨的风中,魁梧的身影一动不动,四处彩旗猎猎,王府乐队在台阶之下,奏出了中正平和的雅乐。
红毯一路滚上高高的阶梯,王爷从舆车中接下王妃,然后拜祭山川社稷,再一路沿着红毡进入靖北家庙之中,拜过先王,回到王府,行周礼,交拜后大宴,就算礼成了。
靖北王已手持着玉圭站在了社稷山川坛下,他今日亦着正式的九章衮冕礼服,上衣为深青色,衣裳裙摆全都纹着龙纹,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端稳巍然,凛然生威。
弋阳公主下了舆车,气势一点未减,一步一步缓缓上前,元钧紧紧跟着姐姐,心里忽然非常庆幸自己是在这个小女官身上,能够如此送自己姐姐一程。
雅乐扬起,靖北王上前迎了她,转身两人并肩在礼仪官的长呼中,前往社稷山川坛去,在礼官的引导下拜社稷,拜山川,然后又缓缓一路行进了家庙,拜过了靖北历代王。
王府家庙自然是闲杂人不能进去的,元钧只能侍立在家庙外的廊下,但听着里头长长的颂词,便知道一切顺当,心里也微微落了下心。
然而他望向广场上时却微微一怔,心又提了起来,只见原本拜服在下的百官在行完大礼后,缓缓起身,排在下边,将广场空了出来。
然后几名将领骑着马,马蹄笃笃,带着密密麻麻的士兵到了广场上,排成了四个整齐的方块军阵,然后一动不动,仿佛只等着号令。
从上往下居高临下,能看到军士们身上都绑了红额带,扎了红腰带,喜庆之色掩盖住了那些军士身上的凛然杀气。
这是……要演武吗?
祭祀之时军阵演武,古礼确实有,但大多是逢国家不太平之时,以刀兵之气,震慑妖邪,扶正驱恶。靖北这边民风彪悍,靖北王又尚武,在祭祀之时点兵遣将,以军阵演武以敬天地鬼神,也说得过去。
但专门选了这个时候,不得不说没有一点威慑之意,若是皇姐是那等深宫养成的柔弱深闺女子,看到这大张旗鼓的军阵演习,被吓到了,这大婚之日……
元钧心下微微生怒。
司礼官悠长地祝祷声从里头唱着,长长的祭文后,一拜,两拜,三拜……
他的亲姐姐,要成为靖北王的王妃了。
他蹙着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仿佛烙在一块热铁上,他想大吼,压抑得太久的心情仿佛岩浆,在胸中四处奔流,却找不到出口,只能突突跳着,气堵胸口。
靖北王和王妃终于走了出来,在司礼官出来示意下,长长的号角声响起,下面的军阵士兵们举起武器,开始欢呼起来:“王爷万福!王妃万福!”
健壮高大的士兵们站在风中,身披沉重铠甲,纹丝不动仿佛坚不可摧的铁塔,雷鸣一般声音响起,排山倒海,密密麻麻的武器举起来,犹如树林一般壮观。
气势磅礴的音乐响起,一群手持盾牌的士兵裸露着健壮的上身伴随着雄浑的鼓声和乐声有节奏地举手,摆盾,叉腰,弓步,有力地舞了起来。
便是心中怀着怨怼的元钧,此刻听到如此壮观的呼声,看到如此雄迈的军阵,竟也生起了一股热血沸腾之感。
靖北王携着弋阳公主的手,已在司礼官的引导下,步入了演武高台上,元钧跟着几位女官一起侍立过去,看到靖北王对弋阳公主道:“这是名的军阵舞《蛮牌》,公主可看过?一会儿还有《讶鼓》,也是极为有名的军阵舞,先祖尚武,靖北一地也是以武立身,今日大喜之日,将士们献舞演阵,为我们祈福,驱邪,我们也就当阅示军容一番。”
元亦晴微微一笑:“既已拜过祖宗天地,王爷唤我王妃就好,久闻不如一见,靖北军果然雄壮威武。”
近看靖北王五官分外深刻,眉毛浓黑,鼻梁高挺,若是忽略他身上那股冷得逼人的煞气和过分锐利冷漠的双眸,其实算得上是个相当英俊的年轻男子,但他俯瞰军阵之时那种俾睨顾盼之间传出来的冰冷无情之意,却让人完全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但元亦晴端坐在他一侧,却始终态度从容安宁,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厉。
鼓声激越,欢声似雷,舞着巨鼓的军阵也在激昂的乐声中撤了下去。
却看到四将军身着玄甲,各带着一队骑兵入场,骑兵头上和腰间系着四种不同颜色的腰带,分别为玄色,青色,红色,白色。
靖北王沉声道:“这就是我与王妃说过的,四位与我同生共死过的将军,他们今日将为我们演示四象阵,王妃可知道,何为四象?”
元亦晴道:“想来就是靖北军赫赫有名,曾经抵挡蛮兵的玄武、白虎、青龙、朱雀四象阵了。”
靖北王道:“不错,四位将军出生入死,为靖北立下汗马功劳,今日得让王妃一睹其风采,特意让他们演阵献礼。”
元亦晴脸上微笑,眼睛却冷了下去,演阵,演完之后,该不会就要上来当场讨赏了吧?这么多的将士,王府的文武百官全都在,当面求赐婚,她当如何拒绝?
这是阳谋,但她却不得不接……看来,她要保不住她身边的女官了,但……不是没有余地,只是,必须至少得舍弃一个……舍弃谁更方便以后行动呢?
元钧站在元亦晴身后,看到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收回来,握住了左手的手腕,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姐姐在发怒。
为什么要发怒?
但无论是为什么,显然是不喜这个军阵,他放眼看下去,心底微微冷笑,忽然向前一步,单膝跪下,低声对元亦晴道:“公主殿下,既是演军阵为庆贺王爷王妃大喜之日,没个彩头怎么行?奴婢请求破阵射箭取下彩头,博王爷王妃一乐!”
靖北王和元亦晴全都怔住了,看向他。
靖北王冷冰冰道:“破阵?”
元亦晴目光落在那相貌清美的侍婢身上,也有些茫然,但不过是一霎那,虽然她心中也是满腹疑虑,但仍然果断支持了自己的女官:“射箭破阵,这倒是见过,王爷难道没听说过吗?四个阵,当然必然有阵眼,演阵之时,军将可自请破阵,随着阵势进入军阵之中,三箭之内能射下阵眼上的绣球,那就算破了阵了。”
靖北王声音倒还平静:“孤王这四象阵,还未有人敢说能破,你这位侍婢,口气倒大。”
元亦晴笑道:“王爷能有出生入死忠肝义胆的将军效命,妾只有这几个视为手足的妹妹,难得今日大好日子,且让她试试好了。”
靖北王转头直视着元亦晴,她的双眸黑白分明,不避不让。
靖北王面色淡然:“准了。”
第27章 龙旗
解下长裙广袖,换上一套宽大的男子胡服,元钧耐心地将那些纤细的批帛改成腰带一圈圈束紧了那纤细的腰——他第一次知道女子的腰原来是可以纤细成这样。
他并没有太大把握这具身体能发挥出他自幼习下的弓马功夫,但这身子柔韧度是有的,而且健康结实,力量或许不足,但轻盈和技巧问题不大。
他走了出去,在无数将士注视下,挑了一把弓,他原本也不擅长强弓,好在今日也并非真正的战场,他选了最合适的柳曲弓,这种弓轻盈韧性强准头好,将弓箭配好后,他又挑了一根长枪,然后翻身轻盈地上了马,修长双腿仿佛一只燕子直接斜掠飞上了马。
旁边的将士们全都微微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上马的姿态实在是美,尤其是还是这样的美人。
美人已经拆下了哪些华丽的钗环,但眉目如画,堪堪是个绝色,她红色的腰带紧紧束着纤腰,整个人仿佛浮在马上,御马奔驰进入林立的灰色甲士队伍中,腰带和裙靴露出的赭红色仍然显得如此的醒目。
靖北王端坐在上头,看着那美人御马犹如一阵风一般的过来,心下微微啧了声,但面上神色倒是不动,倒还能温声和弋阳公主说了句:“公主座下,果然无弱女,此女马术竟然还不错。”
弋阳公主脸色冰冷,唇色仍然红得如火一般耀眼。
只盯着昔日那沉默清丽的青衣女婢御马过来,背着弓,手持着长枪,翻身下来下拜,双眸冷如开了锋的刃,吐字也一字一句犹如冰锥:“卑下请令破阵。”
靖北王道:“准!”
元钧却只单膝跪着,没有动,直到弋阳公主斟了一杯酒,递给一旁的内侍,内侍将酒传了下去给元钧,元钧微微抬起头,接过酒,抬臂微仰一饮而尽,将酒杯掷还内侍,起身下阶,翻身上马,马立刻如同一阵青烟,奔入了那密密麻麻盾墙枪林立的军阵中。
靖北王微微眉毛一抬,自己下了令,却未领命,而是等了公主的赐酒,这才起身离去,这意思是,她的主人是公主?有点意思,他倒不觉得权威被冒犯了,只是觉得自己这新娶的娇妻,驭下有些本事。
一个军队,只能有一个发令之人,这个女婢,很显然只听公主的号令,在闺阁之中,倒也用此用兵之道,不能不说这位公主虽然在深宫之中,却也有大将之风了。
军阵已经运转起来,将士们平日里演阵已是熟极而流,一旦运转起来,仿佛一道洪流,潮水一般地奔涌,环环相扣,每个人都只做自己的事,步兵三人一组,一盾一枪一砍刀,骑兵手持长枪,所有人合在一起,戳出密密麻麻长枪,锐利的锋芒形成了无数的攻击利器,却形成了一个仿佛能够绞碎进入一切的张着血盆大口的恐怖怪物。
铁铸一般的军阵中央,竖起了一座高杆,杆上挂着主帅王旗,迎风猎猎而展,只要旗倒,或者用弓箭射到旗,就算破阵。
这就是靖北军,骑在马上腰背笔挺的元钧面容冷肃,这就是血里火里替靖北王打下这铁桶一般靖北十三州的靖北军。
威名赫赫的四象阵。
朱雀为器械阵,火炮如雷,爆破四方,另有抛石器、大型□□等辎重器械,摆在最后;青龙阵为骑兵长枪阵,军马驰骋,游龙入海;玄武为藤甲阵,层层叠叠,手持藤甲砍刀,护着白虎,白虎阵则是千里挑一的精兵,每一个都是勇武过人,以一当十,精通近战格斗。
四象看着是分开独立的军队,但一旦经过严密的军阵演练,就变成了一座铜墙铁壁一般的军阵。
然而,这样庞大的军阵,一旦运转起来,靠的只能是平时反覆操练,让所有的士兵一旦进入就只会随着军阵运转,才能形成这样能够吞噬和摧毁一切成为齑粉的巨浪。
换言之,每个士兵,都缺乏主动性,他们只会被动的执行号令,并且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因此他们已经习惯了完全服从之前演练的程序,而不会自作主张。
当然,真正的实战,自然是要随机应变的……但,靖北也有十几年没怎么打过大型战役了,第一代的兵士,大概还能知道身边的士兵死去,该如何补位,而作为四军阵的四位将军,又需要太高的素质来在军阵中判断得失,简洁传递自己的命令,因此这座四象阵,是需要指挥最少的高效的实战军阵。
元钧自幼诗书兵法,都是弋阳公主手把手教的。这四象阵,弋阳公主在教他军阵的时候,就已排给他看过。
若是实战中,这四象阵确实不好破,巧的是,今天这演阵,偏偏是演习给贵人看的,效果大于实际,这就是他的机会。
朱雀阵笨重且在最后,在演习中只不过是摆出来好看罢了,对他没有威胁,因此他只需要在剩下的三阵中寻找机会,青龙阵是骑兵,骑兵在这场地里,就显得太小了,他们只能来回循环演阵。
而也因此,他们的速度太快,事实上和玄武的藤甲盾牌兵、白虎的步兵速度是并不匹配的。
这就是破绽。
但……这具身体太弱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和庞大的军阵耗……当然,他嘴角浮起了一个微笑,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一团火一直燃烧在他的胸口,从知道亲姐要远嫁开始,被幽禁在函宫内,被打压,被囚禁,被沉默,被压抑的那口火山,终于得到了一个出口,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那是他对这命运不甘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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