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乌鸦鸦
侍卫凛然遵命。
挥退人后,看着晚膳时间也到了,李东福命人捧着荷叶鹧鸪上来:“陛下,这是今日宝函宫孝敬的荷叶蒸鹧鸪,据说是宝函宫那边的荷叶都长好了,殿下今日得知北疆大捷,心中高兴,便命人做了这个,赶着送过来孝敬陛下。奴才已命太医院看过了,说是鹧鸪肚子里头用的沙参玉竹,都是生津止渴,补气养血的,正合陛下。”
元自虚刚刚下了那等密令,对太子到底有些心虚,只命人送了上来,略尝了尝,只觉得骨嫩肉鲜,又有荷叶清香,果然味道很是不错,便道:“太子孝心可嘉,弋阳公主功在社稷,且命人内库厚厚挑些礼单,赏太子。”
他这些日子,但凡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子的时候,便会厚厚赏了太子,如此心中也就平静了,又能宽慰自己是为了国家,皇帝称孤道寡,天家本就不能有私情,自己是顾全大局,为了千秋社稷,为了除去靖北王这样的心腹大患,才不得不牺牲。如此一番铺垫后,也就心安理得继续修道。
但看在宫里的人眼里,那可就不一样了。弋阳公主大破北蛮,朝廷议论赏,皇上这些日子对太子又颇为优容,甚至还允许他去参加二皇子的大婚,太子在婚宴上讥讽北犀的王子,也未被重罚,只是象征性地禁足了事。
这让不少人都揣摩君心,觉得恐怕这是太子要重新得势起复了,毕竟弋阳公主是实实在在立了功,又有靖北王为其背景,只怕皇帝如今待太子,也是倚重的,君不见太子在宫内幽禁已快满一年了,始终未曾被黜夺太子尊号,对外只说养病,圣心犹在,且太子本人又实在是风姿过人,仁厚谦虚,臣子们大多还是相当信服认同这位储君的。
这也就导致了在宝函宫监视太子的内卫,这一日虽然看到了太子在九曲桥上与沈安林赏鱼,但他们却囿于这九曲桥的地形,无法近身靠近监听,不知太子究竟和沈安林说了什么。这就麻烦了,毕竟他们只是看管太子,不是押着太子,太子还是尊贵无匹的,他们岂敢无命随意近身?
而这九曲桥和观荷水榭,偏偏又是皇上也开口同意修建的,皇上这些日子厚赏不断,再加上之前因为搜宫而被活活打死的青犼卫的前统领,负责监视的内卫们自然都知道,那是皇帝恼他诬陷太子。
太子圣眷犹在,他们这些下人的命在贵人眼里不值一提,谁知道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又惹恼了皇上?
于是他们斟酌着,没有提桥的事,只记录了沈安林进宫,与太子赏荷喂鱼,太子闲话家常,问承恩侯是否安等家常话编了几句上去,便也就如此过了。
宝函宫。
新鲜荷叶裹上了腌制好的鸡,整只蒸熟,芬芳扑面,酒是上好的梅子酒,唐喜公公亲自捧了蒸熟的荷叶鸡来,低声道:“殿下病才好,酒还是少喝些,老奴看今晚这像是要下雨,恐怕殿下到时候睡不着,伤了身子。”
容璧了然:“孤知道了,只是长姐大捷,孤心里高兴,少少喝一杯便可。只是便是不喝酒,孤如今心中高兴,恐怕今晚也不大好睡。”
唐喜公公笑道:“公主这是功在社稷,难怪殿下高兴,若是先皇后在,怕也是高兴坏了。”
容璧点了点头,说了几句闲话,喝了几杯酸甜的梅子蜜酒,尝了尝那荷叶鸡,因着心中有事,到底也没喝多少,便回了房里盥洗,准备只做喝了酒困倦早些睡。唐喜公公说的时间应该就是今夜能够安排,今夜应该就能用到那一条荷花塘下的暗道,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出去,她还是稍微会一些水性的……只是见了二哥应该说什么,又如何以太子的身份来劝说安抚二哥,这都得细细想好了,不可让二哥走上歧途,被小人利用。
容璧心中盘算着,在镜台前坐下,一眼看到镜中的太子面容,却有些意外了。
太子样貌生得好,她每次看着镜中都觉得果然龙章凤质,甚至不好意思直视镜中那双眼睛。然而今日只是为了遮掩,略喝了几杯酒,太子面容就已晕红一片,就连眼角都带着酡红,薄唇也通红的。
容璧心中暗想着:原来太子这身体,酒量这么浅啊,这酒量似乎比自己还不如。自己平日里喝宫里赐下的桑沃酒、重阳酒,都能多喝几杯面不改色呢。
她心里想着,却不能用这样的醉容去见二哥,未免太过损害太子的威严了。便命人传了冷水来,打算把脸给敷一敷,再略喝些解酒的葛根茶,想来唐喜公公安排接应的应该是深夜,到时候应该不会这样通红了。
她盯着镜子里的太子面容,郑重而无声地说了声:“谢谢您。”
窗外忽然电光一闪,大雨与雷声几乎一并落了下来,风吹过湖面,荷叶翻飞如波浪,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第60章 密道
大雨倾盆,漆黑的夜里湖水与天上的雨点几乎连成一片水的世界,高擎的荷盖在狂风暴雨中翻飞颠覆,黑影憧憧,宝函宫的侍卫们刚刚换班,看着这雨都有些嫌:“这么大雨,穿油衣都顶不住。”
在宫里值日是不能打伞的,下雨只能穿着油衣,不许用蓑衣斗笠以免有碍观瞻,这油衣宫里不配发,都由自己备办。宫里禁卫大多是勋贵子弟,配备这些当然也不难。但青犼卫却是不同,这支卫队从各地军中精选出来最擅长侦察、跟踪、刺探的军士组建的皇帝身边的近卫,出身都贫寒且在外乡,这支队伍可以说都是死士,仅效忠皇帝一人,仅听皇帝的命令。他们没有显赫的家势,在宫里卖命也就只求个儿孙富贵平安,许多人拿了钱都是攒着寄回家乡去,哪里舍得买绢绸上只是刷了层桐油就卖得十分昂贵的油雨衣,一下雨便只能硬顶着。值日又是一班就两个时辰,若是湿了也没地方换衣鞋去,因此他们也最不喜欢雨天。
青犼卫的统领,刚刚被皇帝吩咐杖毙了,副统领于寰刚刚上任没多久,小心谨慎得紧,走过来检查轮值情况,随口问道:“怎的都是我们的人在?宝函宫原本的侍卫呢?”
自从太子被禁足在宝函宫里后,宝函宫的宫禁就有了两套侍卫班子,一套是东宫原本的侍卫,由沈安林统领,一套是青犼卫派出的,两套侍卫系统同时安排守卫值日,四人一岗,守卫森严,密不透风,连飞过的白鸽都要检查一番。
那当值的青犼卫的侍卫面上带着不满:“都在班房那里喝酒呢,说是弋阳公主立了大功,太子高兴,今日厚厚赐下了酒食,从酉时就已开始在那里喝着,直到现在都还没散,我看当值的没几个在,都是出去走一圈点了卯就回,老实当值的只剩下我们兄弟们。”
于寰看他们不满,笑道:“太子赐酒食,难道只给他们不给咱们?”
当值侍卫道:“自然是也给了,但我们哪有他们那么厚的脸皮当值的时候就敢喝酒。”
于寰道:“难道沈统领竟不拘束他们?”
侍卫道:“沈统领下午进来见了下太子就走了,说是家里也有事。副统领刘斌压根不管事的,你一向知道的。”
于寰自然知道,东宫侍卫说白了就是太子的家臣,太子赐酒食,他们自然就敢喝,而且东宫侍卫全都是当朝勋贵子弟,家里没个爵位的都进不来,平日里待遇优厚,太子时时有赏赐。青犼卫这般贫寒家庭子弟出身的看在眼里多有不平。更何况才被问罪了个统领,人人都噤如寒蝉,不敢造次。于寰只能宽慰他们道:“无妨的,这般大雨,门口又锁死了,值班房就在门房那里,进出人都能看得到,你们下了值交班了,也去吃点好的再回去吧。这般大雨,你们也回不去,干脆烤烤火喝点热酒,以免着凉了。”
那侍卫面上露出了笑容,他刚才来接班的时候,看到东宫侍卫们笑嘻嘻那里热着酒说笑话,那酒端地是好酒!香味在外边大风大雨中仿佛都能闻到!更不用说还有整只囫囵烤的烤乳猪、烤全羊在那里,东宫侍卫们全都拿着佩刀削了肉片在炭火上烤了就酒喝,别提有多惬意了!还有好些点心和时令果子,都是宫里才有的稀罕货。当然,也不是不招呼他们青犼卫的当值的,但他们哪个敢吃?
他们平日也知道自己与东宫侍卫任务不同,东宫侍卫守护的是太子爷本人的安全,哪怕也是在看管太子爷,但表面上听的还是太子爷的命令,哪怕这命令如今经常是帮打鱼、翻地,种菜甚至是挖粪池子,青犼卫虽然暗地里笑话他们沦为挖粪池子的苦力,却也心中明白,东宫侍卫们这些活才是最轻省最没压力,也不会被问罪的太平官儿,贵为太子,哪怕是被逼得日日去膳房做饭给皇帝,那也是天下至尊,皇帝虽说关着儿子,却仍然赏赐不断,不许人折辱了储君。
反观青犼卫,号称只奉君诏,接的是但凡出宝函宫一步可直接格杀太子的命令,听着仿佛很威风为皇帝亲信。其实他们全都是贫寒子弟出身,谁不知道诛杀皇室储君,那是要诛九族的!说得好听是奉诏,但真出事了,动手的那个人必死无疑的。会不会株连九族,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背这口父杀子的锅了。
于寰走了几步,看着雨越来越大,自己身上虽然穿着油衣,一阵风吹过来,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半边身子全被吹湿了,他摇了摇头又撑着视察了几处岗哨,看到无一例外都只剩下青犼卫的人在值守,果然东宫那般侍卫都已躲去当值的房间内喝酒作乐去了,毕竟太子所赐酒食,便是有个什么疏忽,太子也会护着他们,更何况他们能有什么疏漏?这样大雨天,下午太子也十分高兴传了酒来,听说喝醉了早早就歇下了。他看了眼书房内果然灯烛早就灭了,平日里太子心中担心弋阳公主,会反覆研读兵书,翻看北犀的地图,对着棋盘久久不语,如今弋阳公主大捷,他终于高兴地尽力一醉。
太子不知道皇上下了什么命令。于寰想起刚刚被紧急派去北犀的副统领,心中叹息,不由为过于年轻的太子和公主惋惜。他一一宽慰了忠于值守的自家侍卫们,又一一许诺他们交班后可去值日房那里饮酒吃食,毕竟是太子所赐,却之不恭,然后满意地看到侍卫们对他感激的眼光,自觉收服了人心,才带了些飘飘然回了值日房,也下值了,这么大的雨,赶紧回侍卫房换了湿衣裳是正经。
他走后没多久,当值的侍卫眼看着到了交班的时间,却迟迟不见来接应的侍卫,雨越来越大,随着风传来的香气和笑语声隐隐约约,侍卫到底忍不住回去值日房看了眼,果然看到来接班的值日的兄弟已忍不住吃上了,看到他们来都不好意思地笑着招呼他们:“哎雨太大了,从营房那边过来便已全湿了,便喝几口黄酒去去寒。你们也快擦擦水,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吃吧吃吧,这都半夜了,这样大雨,门口把好就是了,外面宫墙外也有值守,不必太担心。”
一时众人聚起来都喝起酒吃起肉食来,要知道太子这边虽然看管得紧,但食材全都是上佳的,御膳房采办不敢在这上头克扣,这一比起来,在营房那里平日吃的侍卫饭食,比得和猪食一般了。
哗啦啦天上的雨和湖水连成一片,湖水里仿佛也有什么游着水,荷叶翻飞遮住了一切痕迹,容璧已悄悄换了一身漆黑的袍子,从头到尾都罩着的玄色桐油大氅,连脸都被风帽紧紧罩着,悄悄地在漆黑的夜色里,走上了九曲桥,一路走入了水榭中,水榭里仍然漆黑一片,唐喜已候着她了,见到她便下跪道:“殿下,请跟奴才来。”
他熟练的将楼板揭开,露出了里头的楼梯,通向了一层水中的地下室,容璧走入其中,唐喜跟在后头关上了楼板,点亮了一根火折子,带着往下走入了一条地道内,这条暗道完全是跟着暗渠挖的,用烧过的防腐木密密铺就的栈道,走在里头能听到木壁顶上哗哗的流水声,一看就花了许多钱和心力才能做出这样不漏水的密道。
容璧沉默着随着唐喜走了大约一里地,才又往上从一处地板中出了来,正是身在一处民宅内,看着摆着绣花绷子和花帐子,知道是伪装成女子闺房了。从房中出来,却又到了院子中,穿过两扇隔墙,路过一道曲折僻静的胡同,再次从一户小门中进入,这才引到了一座大堂内,大堂上点了数根明烛,颇为辉煌。
容璧走进去便看到其中一侧的太师椅坐着的一位老者,他身后站着沈安林,右手边的扶手椅上也坐着个青年书生,眉目明亮俊秀,十分亲切。
老者已先站了起来跪下:“老臣沈平野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沈平野?那就是国舅爷承恩侯,先皇后的兄长了,容璧看沈安林也跟着跪下了,那青年也跪下了,她先去扶那老者:“舅舅请起。”
承恩侯看太子将风帽解下,面容虽然有些苍白,但眸光漆黑清澈,身姿笔挺,虽然长期被囚禁着,却仍然风清月明,淡泊如莲,不见被摧折幽禁后的怨怒阴郁,反而仍皎皎如冰雪,心智清明,心下大为安慰,握着太子的手道:“太子受苦了。”说着想起先皇后,不由老泪纵横:“是舅舅无能,若是你母亲在,见到你们姐弟如此被欺辱,不知心里该如何怨怪于我。”
容璧看承恩侯泪水落下,老态毕露,心中怜悯道:“让舅舅担心了,舅舅年高,请不必再伤怀,孤甚好,不必挂念,总有守得云开月明时,如今姐姐不是大捷了吗?”她强忍着不去看那青年,心里却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三哥容墨。
她终于见到自己的亲兄弟了!
第61章 城府
承恩侯擦了泪水,才记得给容璧介绍:“这是容墨,容女官的兄长,家中排行第三,这次进京是为了明岁的春闱,今年是陛下五十圣寿,不少人觉得秋闱可能会增开恩科,因此各地略有些消息的考生都进京了,但如今战事如此,恐怕皇上未必会开恩科。”
容璧这才正大光明地看着自己的三哥快步上前展袖行礼,心中激动,伸手命他不必行礼:“不必多礼……孤时间不多,还是不必太过拘礼了。孤听说你对公主和孤有些误会……这才出来见见卿。”
容墨看到太子夤夜冒雨而来,身姿颀长,长衣宽袖,气度高华,待到揭下风帽,面容俊美,风神如玉,再加上言语,心中不由暗自折服,但仍然惦记着自己妹妹:“殿下,吾妹容璧,自幼卖身入宫为家里贴补,学生一家,尽皆愧疚多年,如今好容易得了妹妹的消息,却又知道她处境凶险,言语难免有所怨怼,还请太子恕罪。”
“如今侯爷已细细和学生分剖明白,今日战报侯爷也寻了来与我看,吾妹既有报国之志,以巾帼之身驰骋沙场,学生亦为之骄傲。”
容璧心中柔软,但也面庞微赧,毕竟有报国之志驰骋沙场的是太子,犹如鲲鹏一飞冲天,而自己不过仍然是那想要守着小院安度春秋的燕雀罢了,她避开这话题,温声问他:“卿从乡里过来,走了几日?本次科考可有把握?”
容墨连忙一一答了,容璧又问:“双亲可还康健?如今可还在辛苦劳作?”
容墨心中纳罕,太子冒险出宫,适才也说了时间不多,如何却反倒与自己拉起家常来,但他看太子眸光亲切,声音温和,似是真心关切,便又一一答了,容璧又问天气、问收成、叙寒凉,连容墨从哪位先生读的书,束脩多少,读书的时间可足,琐琐碎碎,仿佛在拉家常一般,容墨一一都答了。
大概叙了一盏茶功夫,沈安林轻轻咳嗽了声:“殿下,宫里又要到换值的时间了。”
这是在提醒该走了。
容璧心中有些不舍,但仍然还是从袖中摸了一只黑漆描金匣子出来递给容墨:“这是孤自用的文房四宝,赠卿祝早日金榜题名。”容墨本来还想推却,但听说只是文房四宝,但却又是太子自用的,那可是能传儿孙的!他眼睛微微一亮,接了过来道来了谢。
容璧起身将风帽戴好,害怕二哥心中还有挂念以至于考不好试,便又叮嘱道:“令妹无碍,来日大事了了,便放令妹脱籍返家,卿只管安心应考便是。”
容墨脸上一喜:“学生多谢殿下开恩!”
后面的承恩侯和沈安林却有些意外,但仍然恭送了太子离开。
风雨如磐,容墨恭送太子走后,呆立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道:“太子真神仙中人也!”他转头对承恩侯又施礼道:“多谢侯爷开解,太子殿下礼贤下士,晚生心服,来日有差遣之处,只管吩咐。”
承恩侯作揖还礼,又命人亲自将容墨送走。沈安林看他走了,这才有些困惑道:“殿下怎的冒这般奇险,辛苦来此,不和祖父多说些绸缪,反倒和容墨说这等家常琐碎,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文房四宝虽说是太子平日里自用的,自然都是好的,但既然要拉拢人心,怎不厚赏?您都特意备下了那些金银,只待太子开口叫赏了。”
承恩侯转头看了看沈安林,长叹道:“从前先皇后在家里,你祖父就总说皇后若不是女子,当由她继承家业,才能保沈家平安,我当初不服,如今看来,只从儿女方面,她确实胜我多矣。”
沈安林平日被父亲教训多了,倒也没往心里去:“怎敢和殿下比,只看殿下日日被关在宫里,如今还能亲手下厨做菜,一丝不乱,我心里是真佩服殿下的。”
承恩侯意味深长道:“被君父幽禁,他不慌乱不气馁,确实心志确实非同一般,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古今成大事者如勾践韩信等人皆能忍非常人之能忍。然则最难得的还是,他被囚禁日久,今日难得出来,他竟未与我泄一怨愤之词,面上也绝无愤恨悲伤亦或是抑郁之色,反倒是始终平静如往日。与容墨闲谈,随手赏下自用之物,仿若并非身在囚笼,而从容自若如寻常。”
沈安林也道:“对,我适才还以为太子平日在宫里不好诉苦,今日见到父亲,就算没有怨怒之语,好歹也交代一二今后我们如何做吧?对那容墨尽是拉家常,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承恩侯坐了下去,慢慢摸着那桌布:“公主远嫁,太子又被幽禁,岂有无怨愤之心,但太子尚未及冠,便能掩藏如此,不露痕迹,城府之深,便是令老夫也要悚然。”
沈安林道:“兴许是有外人在,殿下不好多说?”
承恩侯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没看出来,太子待容墨,比待你我才像自己人?无论是容氏兄妹,还是那不知何时笼络的能够赌上身家为殿下挖密道的唐喜,都是他深深倚重的,我们今日,才像是外人。”
沈安林:“……”
承恩侯道:“你若是容墨,太子如今失势,真的许诺以他们兄妹高位,赏以重金,你敢接吗?”
沈安林愣了,承恩侯道:“他们不过是一介草民,会不会想贵人们赐下这重金,是要他们的命?”
沈安林张口结舌,承恩侯道:“那容墨一开始对你我戒备警惕如此,之后知道亲妹涉险,便宁愿以身相代,甚至想要去敲登闻鼓,他们会是为了钱将手足之命卖掉的人吗?匹夫亦能血溅三尺,不可轻贱之。”
沈安林沉思道:“父亲说的是,那容女官立下如此战功,我还想太子怎不许以妃位,到时候容家也是一门贵戚,满门光彩,太子倒说让她脱籍还乡。”
承恩侯道:“太子冒的是多大的险来见容墨,折节下交,待他亲近,赏他自用之物,这是真正倚重他们兄妹,将他们视为肱股心腹之意。不许高官之位,更决口不提妃嫔之事,只答应让他们平安返乡,这才是最高明之处。要知道太子如今是被囚禁的,许什么高官厚禄,那都当不了真,更反而让对方兄长担忧太子是否是看中了其妹的美色,太子许下平安还乡的承诺,才是他们最想要的。这其实意味着太子是许诺,哪怕将来事不成,也尽力让他们平安返乡。因此容家那三子才如此心服。”
沈安林面上仍然有些茫然之色,承恩侯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如何,沈家是绑在太子身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平日老夫多有担忧,但今日见过太子后,心倒静了下来。太子殿下乃百年鲜有的英主,心智、谋略、气度,都太难得,沈氏有此血脉后人,实乃大幸……四海天下能得此明天子,也实是苍生之幸,太子当得沈家全力以赴追随效忠。”
沈安林道:“父亲的意思是,我们不留后路了吗?”
承恩侯心中不知为何陡然升起豪情:“能追随如此明主,哪里还顾那些,只管放手施为,是百年富贵,还是倾覆凋零,只此一举!”
容璧却不知她简单出宫一次随手几个举动,便能让承恩侯解读出偌多深意,对太子甚至愿意举族效忠。她不过只是想见见三哥,安安三哥的心,而毕竟不是太子,根本无法与承恩侯商量什么大计,也不好许出什么高官厚禄,那毕竟不是她的东西,同样道理,太子卧室内确实无数珍贵摆设和贵重饰品,但她也不能安心受之,最后只在桌上寻了看着还算寻常的笔墨纸砚装了匣带出来,这也是平日里看贵人赏人的做派模仿着来,以免在承恩侯跟前露怯了。
她回到宫里便安然睡了,然而迷迷糊糊才睡着,却忽然被胸口仿佛被闪电贯穿一般剧痛给惊醒,她疼痛难忍,起身想喝杯热茶压一压,自从被幽禁后,太子房间内一贯不留伺候的人,她伸手去拿茶壶,却手臂疼痛得拿不住茶壶,啪的一下茶壶落在地上,碎了。
一时外院伺候的内侍听到了声音,连忙起了身到帘外:“殿下?可是要水?”
容璧定了定神,忽然又感觉到胸口似乎好了,不再疼痛,手臂也不再发抖,她挥了挥手臂,尽量平复口吻:“无事,孤想喝水,打碎了茶壶,天明再来收拾吧,雨大,孤先睡了。”
内侍不敢违抗,只躬身应了,也不敢就走,就在帘外等着,天亮后才进去收拾,却看到太子并未起身,叫了也不应,大着胆子掀了床帐,看到太子昏睡在内,额头滚烫,心内大惊,慌忙命人去叫太医,又命人禀报皇上。
很快太医院医正带着几位值守太医都赶了过来,替太子把脉后只觉得诧异,又反覆验看,只看脉象,似乎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心跳略快了些,但额头又滚烫,太子昏睡不醒,只能命人传了冰来替太子降温,一番商议后,只以太子酒后着凉,旧病复发上报了皇帝,人人都捏了一把汗,尤其是宝函宫伺候的内侍宫女们,全都担心又被皇帝降罪这伺候不周的罪过。
少不得有宫人悄悄托同乡说情,递了话到李东福跟前,想请这位御前得用的人儿到时候能帮转圜一二。李东福倒没接礼,只道:“无妨,不会有事,只管安心回去,好生伺候着太子吧。”
那来递话的小内侍将信将疑,李东福道:“让他们放心吧,此次一定不会问罪。”他心里道:这病得好啊,皇上如今正看公主太子不知如何不顺眼呢,这一病,皇上那才放心。只不知道太子这病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是假的,太子揣摩皇帝心思,已是登峰造极了,皇帝只怕未必熬得过太子呢。
第62章 垂危
果然元自虚见了脉案和奏方,倒也只笑着和医正道:“太子前些日子焦心公主,日夜不宁,原本身子就不好,自然是存了病根在的,如今接了捷报,知道公主之围已解,心内一放松,这病可不就发散出来了?好生调养调养吧。”
医正连忙应了,小心翼翼退下,果然小心调治,只是没想到太子这一次病,却是缠绵病榻,连烧了数日不退,眼看着面色憔悴,脉息微弱,心脉渐渐不足,竟是病情垂危,太医们如何敢瞒,只能如实上奏。
元自虚意外,亲自随着太医到了宝函宫又探视了一回,只看太子昏迷不醒,浑身如炭炙的一般,呼之不应,只命太医调治,却又传了太医,一一传入内问脉后,叫了医正进来,森然问:“依卿看,太子这病,是为病?是为毒?”
医正吃了一惊,悚然跪伏道:“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非中毒。”
元自虚却听出了其中漏洞:“绝非中毒,难道真的是病?如何猝然便到如此地步?朕适才问过为太子诊脉的太医,都说此次烧得蹊跷,自从上次生病后,三日一诊平安脉,不至于喝些酒便就到此,且脉象开始看着并不似风寒风热,只是烧了几日后,饮食难进,脉息才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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