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暑气难消
“疯了……真是疯了!”傅瑜听见有人在自己耳后惊呼。
平乐观是一座石头建筑,哪怕是夏天, 站在里面也会感觉到有一丝丝凉意顺着小腿向上攀爬, 直让人觉得浑身发凉。
傅瑜现在就处于这种浑身发凉的状态, 然而他却深知这并非建筑的功效。
他看了眼洁净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动不动的白团子,突地想起自己那日打死两条狗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然而这个想法不过刚有了苗头就被他自己掐死。章金宝的几条狗都有人命在身,那日倘若不是自己出手, 邢捕头哪怕不死也得被章金宝的恶犬咬的遍体鳞伤。
狗本无良知,全赖主人教导, 章金宝自己草菅人命, 无视律法人伦, 教导出来的狗自然也是恶犬。
想清楚这点,傅瑜深吸了一口气,他捏紧了拳头, 骨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他向前走了一步,虽然面色沉静, 双眸却沉沉似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可直视的气势。
章金宝被他这副模样骇的后退了一步,眸中显露出一份罕见的惧色,但很快就被身后的黑衣小个子扶住了,他突然就镇定了下来,甚至还看着傅瑜, 挑衅的勾了勾嘴角。
“傅二!莫要鲁莽!”郑四海在身后大声喝道。
傅瑜突地咧嘴一笑, 却是朝着身后摆了摆手。他继续向前朝着章金宝走过去, 章金宝这次倒没有后退了,但他全身都被身后的黑衣小个子几人架了起来。那黑衣小个子暗黄而瘦削的脸上,一双凹陷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傅瑜,似毒蛇盯着猎物般的目光,冰冷又黏糊,让人格外不好受。
这人很是面生,傅瑜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可对方却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且这敌意比之章金宝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瑜想起对方刚才的一举一动,突地轻笑一声,却是快步向前,直直地停在了章金宝的身前。
章金宝借家族势力太久,见傅瑜此番动作,立马便要张口训斥痛骂几句,却在看见傅瑜突然伸过来的胳膊时硬生生地噎了声。
然而那胳膊却没有碰到章金宝,而是直直地冲着他身后的人去。
“嘭”的一声轻响,是骨裂的声音,随即一声闷哼,有血腥味溢散开来。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灰衣小个子已是捂着鼻梁瘫倒在地,有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手缝漏出来,晕染了他胸.前和袖子上的带着精致刺绣的黑衣。他显然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盯着傅瑜。
傅瑜只是在笑,却是扯着两只嘴角向上勾起,眼眸冰冷,这皮笑肉不笑的面貌一时让神经大条的王犬韬也不由得浑身一颤。
傅瑜轻轻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拳,冷冷地看着匍匐在地的黑衣小个子,他问:“你是哪家的郎君,名唤什么?”
黑衣小个子没有说话,章金宝这边一行人也没有说话,陶允之在后面幸灾乐祸地喊道:“听说是章金宝的远方表弟,叫——对了,郝家郎君广庆!”
“郝广庆,”傅瑜慢慢踱步靠近他,俯身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方才就是以你为首,肆意侮辱诋毁我傅家门楣。”
“打、打人了!流血了!”章金宝这边其余的人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人惊叫起来,随即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傅二打人了!”
“郝郎君可怎么办?”
“不管是谁也不能这么打人!”
“哦?”傅瑜轻声问,随即看着死死咬着牙不吭声的郝广庆,又是一拳当肚砸下,他砸的很有分寸,没有伤及肺腑,却让郝广庆疼痛难忍。
郝广庆被傅瑜连着打了两拳,一拳打断了鼻骨,虽血流的多看着挺严重但其实并不怎么痛,第二拳却是锤在肚子上,虽然没什么伤口却让他疼痛难忍。
“看来我是安分守己太久,让你们忘了这永安三霸王还有我的一席之位了。”傅瑜轻飘飘的开口道。
章金宝反应过来,顿时一挥袖子甩开扶着自己的几人,走到傅瑜的身前,却发现自己矮了傅瑜一个头,他有些气不过,用食指指着傅瑜,道:“傅二!你别忘了我俩的赌局!”
傅瑜一挥手打掉章金宝的手臂,让他只觉整条小臂都酸麻酸麻的疼,想要抬起来却一点劲也使不上。章金宝又惊又怕,却是怒气冲冲地盯着傅瑜:“你——”
“放心,你的手臂又没被废,不过,”傅瑜颇为无良的笑笑,“郝广庆的鼻子再不送医馆,恐怕就不行了。”
“但是,比起郝广庆来,你要比他幸运得多,”傅瑜压低了嗓音,低头俯视着身前的章金宝,“你以为用激将法就可以逼我中你的圈套吗?”
“傅二。”王犬韬担忧的唤了一声,走上前来站在了他的身侧。
傅瑜轻轻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王犬韬,而后转头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章金宝和郝广庆,郝广庆已经在一行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只是仍旧佝偻着腰背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看来刚才傅瑜那一拳并不轻。
“不管你想用什么办法,亦或是,”傅瑜停顿了下,意有所指的看向郝广庆,“借用某个人赢得这场赌局,想着哪怕明天不能废了我也要让我颜面大失,你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赌局,凭着被你的那些跟班们一言一语的挑衅和侮辱吗?”
傅瑜轻笑一声,“若是以前的小霸王,可能已经和你赌了,但我,不会。”
章金宝听罢,却是阴沉着脸拍了两下手掌,方道:“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当……”
“刮目相看。”一旁的小喽啰凑上前来在章金宝的耳畔轻声道。
章金宝气呼呼的一把掀开那人,鄙夷道:“我当然知道,要你提醒?”
“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傅二,你倒是变了不少,”章金宝倒是索性承认了,“不错,这次被你识破了,可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你的两条狗咬死了人,我打死了你的狗,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傅瑜道。
章金宝冷哼一声,却道:“不过区区两条狗命,没了便没了。可你拂了我的面子,却是千不该万不该。”
傅瑜恍然大悟,而后看向章金宝的目光有些奇怪:“你觉得我抢了你的风头?……在皇城脚下,我们都不过是臣子儿郎,怎的好如此大出风头?”
章金宝这般霸道又蛮不讲理的作风,倒是与他那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宰相老爹如出一辙,这不得不让傅瑜惊叹二人果真是父子。
章金宝却是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傅瑜的这个敏.感问题,而是大摇大摆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了,他走之前朝着身后招招手,示意郝广庆等人跟上。郝广庆眼前一亮,却想着快步跟上去,熟料傅瑜伸出胳膊一拦,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郝广庆冷冷地看向傅瑜,眸光中带着不满。
傅瑜道:“看来你还是不懂,难道章金宝没教你这永安的规矩吗?既然已经知晓我是小霸王了,你带人侮辱了我父兄,岂是简单的两拳就能解决的?”
“你、你简直欺人太甚!”郝广庆怒道。
“这句话你该对着你的主子说,看看他这个和我齐名的永安霸王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傅瑜冷声道,忽而狠狠踹向郝广庆的小腿。
郝广庆哀嚎一声,立马跪倒在地,弓着腰不住呜咽。
章金宝顿住,随后转身冷冷看着傅瑜。
“你父亲是当朝左仆射,你阿姊是当朝贵妃,你又是与我平名的永安霸王,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可这种小角色,”傅瑜冷笑,“再让我见着你们侮辱我傅氏门楣,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郝广庆疼的脸色发白,眸中却闪着焰火。
傅瑜道:“你便是不服也要憋着,怎的,愿意对着章金宝摇首摆尾,却不愿意我还手?你侮我傅氏在先,你若有不服,尽管让你阿爷亲自来安国公府拜见,我定让他知道,傅小公这多年霸王名声是怎么来的!”
“还真当我消停了几个月,霸王就变成老好人了?”傅瑜轻声道。
平乐观一时寂静无声,就连郝广庆也停止了呼痛。
见傅瑜收了手,章金宝沉默着摆摆手让人将郝广庆抬走,而后一言不发的离去,走之前,他突然回转过身,快步走向郑四海,似笑非笑地道:“听闻郑大郎君最近有意安娜宁教坊的某位美人?”
“可惜啊,这么个天上地下少有的异域美人,却要归在下享有了,哈哈!”他说着,转身快步离去。
傅瑜皱眉看了一眼郑四海和章金宝,王犬韬听着这话一拍脑门,却是道:“原来是这样!”
“什么?”在一旁看了很久热闹的杨清问道。
“郑、郑大哥,”王犬韬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郑四海,得了他点头才道,“就是安娜宁教坊最出众的胡姬罗珊娜。”
傅瑜想起那日踏歌游行的场面,不由得道:“看来他还是得手了。”
“没错,罗珊娜已经进了章府。”郑四海冷静道。
“这倒是我的错了,本就是我和章金宝的争执,反倒把郑大哥牵扯了进来。”傅瑜道,却是欲言又止。
郑四海笑着摆摆手:“无妨,本也一胡姬罢了,他若喜欢得去了也没什么。”
“不是我说,郑大哥婚期临近,合该收收心才是。”陶允之在一旁道,惹得众人皆打趣郑四海,唯有傅瑜偷偷地瞧着郑四海的神色,见他脸上也浮出一抹郑重,才心下松了口气。
比起他记忆中的那场硬塞过来的让郑四海麻木着接受的婚事,这场经了些波折险些不成的婚事竟然让郑四海早有的叛逆家族之心对那未过门的卢家三娘子更看重了些,这已然偏离了傅瑜记忆中原书的轨迹,只是不知道这改变到底是好是坏了。
平乐观一事颇有些荒诞,但傅瑜的所作所为也无疑让王犬韬等人放下了心上的一颗大石头,王犬韬直道:“是了是了!这才是我以前熟悉的那个与我打马街头的傅小公爷,我说你怎么自见了斐家娘子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竟然那般斯文上进,可真叫人捉摸不透,如今看来,你这混不吝的模样,倒还是以往的你。”
傅瑜笑笑,没有说话。一行人经了此事,早已没了在平乐观玩乐的心思,正要离去,就听得身后一个孩童的声音响起:“等等——”
傅瑜有些惊愕的回身,就见着一巨型圆柱子后面有些怯生生的走出来一个身着绯衣的男孩儿,这男孩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粉雕玉琢,一双黑眸格外有神,不过脸上那显然有些怯懦的表情却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气短了。
“阿演?你怎么在这里?”傅瑜一惊,而后快步向前走。
“小舅舅,”杨演细声道,看着傅瑜走来显然身体放松了不少,“我和南阳姑姑一起来的,她有事去忙了,我瞒着婢女侍卫们躲了起来。”
“你刚才看到了?”傅瑜牵着他的小胳膊,和他一同走向郑四海王犬韬等人。
王犬韬等人见了杨演,方才提起的气也顺了下去,都与他见礼道:“见过九皇子。”
杨清还笑嘻嘻的上前来揉了揉杨演的小圆脸,杨演有些羞涩的朝傅瑜身后躲着,惹得众人善意的笑起来。
“我刚才看到了,小舅舅真厉害!”杨演亮晶晶地闪着眸子道,看向傅瑜的眸中满是向往。
看见这样的杨演,傅瑜心中不由得一酸。
先皇后崔氏虽与崔五娘并非同出一族,但因着同姓的缘故还是对崔五娘多有赏赐,只可惜崔皇后十多年前因生产时落下病根,没多久就病重离世,只留下三个儿子,就是如今的病弱太子杨浔、六皇子雍和王杨沐以及这不得圣宠的小儿子杨演。而又因为几乎生而克母,一向敬重崔皇后的建昭帝对小儿子尤为不喜,这也就使得堂堂皇后幼子竟成了如今九位皇子中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幸而南阳长公主喜欢他,常带着杨演出宫玩耍,让杨演生活的更如意些,也让傅瑜和杨演关系匪浅。
只是越看着傅瑜过去的“作天作地”以及傅瑾对傅瑜无条件的纵容,母丧父不慈,长兄身体无济,次兄性格冷漠的杨演就愈发羡慕傅瑜,也越发的喜欢出宫找他玩。
众人带着一个小孩子,也不好去什么教坊之地,只能在芙蕖园之内玩耍,待得南阳长公主找过来,众人才得了闲,而此时已是晌午。
陶允之率先松了口气,遂提议众人去明镜湖畔的临湖阁享用美食,众人早已腹内空空,无有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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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谢青临喜好美色,后宅十八房小妾夜夜笙歌,听闻他对下人喜怒无常,对敌人心狠手辣……而且好死不死的,他还是前夫的弟弟!
第60章 林传
临湖阁, 三楼。
三楼靠明镜湖的一列窗大敞着,经由湖面而来的微风将屋内的凉意尽数吹散,直让众人觉得舒爽不已。
因是临湖阁的常客,所以在傅瑜一行人来之前临湖阁的人就将糕点之类的东西早已备全, 而得手的大厨也忙着给众人烹煮饭食。
傅瑜想起方才章金宝的神色,只觉心下有些烦闷,便连身上也有些燥热之意, 他三两步行到窗前, 举目眺望着风起波澜的明镜湖, 感受着从湖上迎面而来的冷风凉意。
他转身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方舒了口气, 就听得杨清道:“郑大哥,那罗珊娜是个什么样的美人?竟能惹得章金宝和你争夺许久?”
郑四海轻笑道:“不过一有异域风.情的美人罢了,在这永安不常见, 在西域却是多得很。”
王犬韬拆台道:“我看上次咱们去安娜宁教坊看竞选首魁的时候, 郑大哥可不是这样做的。其实我看章金宝也不过是想猎.艳罢了, 罗珊娜被带回章府也不过和以前的那些女子一样的下场。不过三月踏歌竞美时他就看中了那罗珊娜,只是当时被傅二、南阳长公主和邢捕头拦下来了,不然哪还有后来的这许多事。”
傅瑜见众人聊得火.热,想起郑四海往日的风.流韵事,不由得道:“身为朋友本不该管大哥房中事的, 只是我还得多嘴说一句:郑大哥婚期将近, 嫂子又是范阳卢氏的娘子, 郑大哥近日还是收敛的好。”
陶允之也道:“听闻范阳卢氏最为守礼严谨,这般想来郑大嫂子岂不是无趣的紧?也不知咱们日后还能不能出来玩耍。”
郑四海端着茶杯笑道:“三娘是我舅家表妹,她为人最是贤良淑德,不是那般不识道理的人,说到日后出来小聚,我看傅二成亲后只怕会整日里守着他夫人,也不再出府与我们这干‘狐朋狗友’小聚了。”
众人小声笑起来,王犬韬也道:“是了是了!自从三月我和傅二见了斐家娘子后,这小半年来,他脾性可真是收敛了不少,若非今日碰见章金宝做那等腌臜事之后你发了脾气,我还以为你当真要做虞非晏那般的君子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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