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暑气难消
傅瑜便笑:“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端端的,他又来找我作甚?”自成婚那日见了虞非晏后,傅瑜就能查觉到这厮一直在躲着他。两国公府毕竟同为勋贵百余年,两府少主人诸多事情都能碰面,以前傅瑜从没注意过这件事,只后来他主意到这事后,虞非晏便一直躲着他。
傅瑜拔腿就走,金圆在身后跟着。
冰雪还未消融,天上有纷纷扬扬的雪籽落下,落在傅瑜的发上和玄色大氅上。金圆快步跟在他身后,伸手撑开伞罩在傅瑜头顶。
刚出刑部衙门,就见的一旁小道,一青衫白羽的人立在那儿,芝兰玉树,绰约君子,只发上和肩膀上落了一层积雪。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身边也没跟着人伺候。
对这样以自虐来感动自己的人,傅瑜向来敬谢不敏。更何况,从南阳长公主那儿,傅瑜也得到了不少男女主的消息,得知范阳卢氏如今有意要和宁国公虞家联姻了。
虞非晏肩背挺直,面色仍有些苍白,薄唇轻抿,也无血色,看着傅瑜的目光幽幽的,似带了惆怅。
傅瑜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若非他知道虞非晏觊觎的是自己的媳妇,都要暗想虞非晏该不会有什么断袖分桃之好了。只瞥了他一眼,扭头要走。
虞非晏三两步上前拦住去路,开口,白色雾气冒出,在有些昏暗的天色里尤为明显:“傅二郎君,借一步说话。”
“没有什么小人书和什么防火图,有也不借你。”傅瑜脱口而出。
虞非晏惊愕的停了脚步。
金圆在后面捂脸。
傅瑜轻咳一声,回身问他:“你说什么?”
“……是,是前些日子,郎君遣人送来府上的一套白玉簪首饰。”虞非晏说话轻声细语的,看着便温温和和。
傅瑜觉得稀奇,原书里头,让诸多世家娘子倾心,让人觉得几乎无所不能的男主角,在他面前怎么就总是文文弱弱的,看着便很好欺负。
“我夫人用的首饰,当然得是我送的。”傅瑜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他。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过,自己如今笑起来的模样,与斐凝倒像了个八.九层。
虞非晏叹气,向前一步想说什么,就被一阵喝问声阻挠。
几人循声而望,只见一褐衣人快跑了过来,邢捕头带着一干捕头在后头追赶,嘴里还叨叨着什么。
傅瑜见状,顺手拿了金圆还撑着的伞,拢了向前一掷,正巧打在从他们面前而过的褐衣人身上。雪地湿滑,傅瑜掷的又重又快,打在他背上。那人踉跄了一下,脚下一滑,身子跌坐在地,向前滑了很远,逼迫的一青庐马车急急停下。
追来的邢捕头几人急忙刹步,也免不了有几个伸手不行的,走了那贼人的老路,也跟着顺路滑了一段距离。
邢捕头稳住脚下,先给傅瑜和虞非晏行了礼,忙指挥着人将贼子拿下,才叹气似的说了一句:“雪大,早让府尹大人多叫人在街上撒盐了。”
“是该撒盐,这么滑,搁谁都得摔了,”金圆在后头嘀咕,“郎君,夫人说得对,就不该让您打马来衙门。您还是老老实实坐车吧。”
“嗯,夫人说的都对。”傅瑜浅笑。
虞非晏在一旁,神情恹恹,侧开了头。
被逼停的马车上下来两人,慢慢靠近傅瑜一行人,其中一个便低声唤:“虞郎君。”
几人又望过去,见着的就是一身红妆的卢庭萱。她本就生的明艳,此番来见虞非晏,更是特意装扮了一下,在纷扬大雪中,更是犹如雪中红梅,姝容艳丽。
傅瑜走上前,伸手轻轻拂去虞非晏肩上的积雪,笑得大方:“兄弟,桃花运来了,可得抓牢啊!”
说罢,也不管虞非晏是如何反应,转身就带着金圆离开。
对于手下败将,又没有利益纠葛的人,傅瑜心态一向放的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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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冬日
冬日来, 每日降雪,淹了路。
雪地湿滑,傅瑜也不再打马去衙门, 改坐马车,只坐马车一来一回又多费了不少时间。于是傅瑜每天盼着休沐。
斐凝笑他:“闲的时候每日盼着上衙, 上衙了又每天盼着休沐。”
傅瑜回:“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屋内众人便掩唇轻笑, 许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众人都习惯了傅瑜经常性的口出惊人。
好在大魏官吏别的不多, 一年到头就是假期多, 一年下来零零总总的, 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放假。南阳长公主也是一年到头就爱玩闹,夏日吃冰能聚拢一批人过来玩,冬日赏雪,也能拉了一堆人过来吹冷风,她的宴会, 傅瑜一向是不缺席的。
休沐日, 傅瑜拉着斐凝就去公主府吹冷风看雪,傅莺莺年纪虽小, 也能穿得跟个团子似的, 跟在两人身后。
行至长公主府,傅瑜跳下马车, 身手矫健, 回身搀扶斐凝下车。金圆在身后撑伞, 咯吱窝又夹了一把伞。
斐凝鬓发微挽, 白玉暖脂的簪子斜斜插在发髻上,又披了一身月白色细羽的斗篷披风。她乌发白肤,素衣白雪,亭亭地站在雪地中,垂眸浅笑,靡颜腻理,宛如姑射神人。
傅瑜侧头看她,唇角含笑,眸中似有光。
傅莺莺掀开挡风帘子,轻唤了一声,笑语盈盈。傅瑜愣过神来,回身弯腰抱莺莺下了马车。
三人入府,行至公主府的梅园。
南阳长公主毕竟受两任帝王荣宠三十余年,春日斗花饮酒,夏日观荷吃冰,秋日马场猎事生威,冬日踏雪寻梅,一年四季府上都有理由宴请宾客,宾主尽欢。
见了傅瑜一行人,南阳长公主笑得一脸深意:“我还说怎的阿瑜都不常来我这儿玩闹了,原是有佳人相伴。”
傅瑜在一旁笑:“不知道五娘可是邀了梁兄前来?”
“请他做什么?”南阳长公主横眉佯装怒意。
傅瑜但笑不语,携了斐凝的手入府,斐凝另一手牵着傅莺莺,三人同行,徒留南阳长公主在身后看着他们,目光含笑,想起方才傅瑜的话语,面色又一变,似嗔似怒。
“你说的梁兄,可是成亲那日的状元公梁行知?”斐凝侧耳轻问。
未及傅瑜回答她,一旁的傅莺莺就忙小声嚷开了:“肯定说的就是梁叔叔!梁叔叔常来找阿爷下棋,听阿爷阿娘谈起过他,说五姑姑于他有意。”
“他们两个的关系,就是阿爷说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像、就像……”后面的话,却是在侧头看斐凝柔和看着她的目光时顿住了,小巧而稚嫩的脸上显出一抹绯红,向来活泼无忧无虑极了的傅莺莺也罕见的犹豫起来。
“你小小的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傅瑜停下脚,蹲在莺莺身前逗弄她。
许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快点长大,一如傅莺莺,只盼着能早一天长大,这样就可以跟着傅瑜跑马,又属于自己的小马驹,甚至可以跟着傅瑜去找一些玩伴来打马球,不用每天被母亲压抑着性子绣花弹琴。也如傅莺莺,这般年纪的小孩子是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年纪小的,一听傅瑜说她“年纪小小”,脾气立马就炸了,也不管是在国公府外边,来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大家闺秀的礼仪典范全抛之脑后了。
“我才不小!”傅莺莺对傅瑜轻声吼叫,到底还是顾忌着在外边,要是放在国公府内,又被傅瑜这样逗弄着,怕是早就扑上来了。不过反正是来南阳长公主府,傅莺莺是从小就来惯了的,也不见得有多见外,被傅骁和傅瑜惯的有些天真到跋扈的性子也没有收敛多少。
傅瑜起身,不欲与小孩子多说。
斐凝侧身站在一旁,看着叔侄二人面带浅笑,冷风乍起,裙摆微微拂动,恍然若神仙妃子。傅瑜偶然一撇,眼睛就黏在她身上了。
“阿爷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最开始说的是小叔,不过是后面才扯到五姑姑身上去了。”她还没说出口的是:阿爷说,哪怕小叔再生气,只要她能把婶娘哄得开心,小叔的话就只当耳边风,一听就散了。
傅莺莺松开牵着斐凝的手,三两步向前冲开了去,在有些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松快地蹦跳,回身看着傅瑜,笑得一脸得意。
斐凝开口叮嘱她:“路上湿滑,小心别跌倒了。”
傅莺莺应的欢快,眉眼间满是笑意,与面带傅瑜时的跋扈调皮全然不同。
“书没读多少,随便听了一句两句的,就开始编排起长辈来了。”到底是童言无忌,傅瑜恐斐凝恼羞成怒,佯板着张脸训傅莺莺。但他到底带着傅莺莺玩闹这么多年,傅莺莺是最不怕他的了。
傅莺莺收敛了脸上嘻嘻哈哈的笑容,面色有些肃然:“阿爷说小叔三岁开蒙,到八.九岁已经读完四书学尽六艺,算得上天才,往日里阿翁和阿爷都是最为欣慰的了,我此时虽比不上彼时的小叔,但几句俗语名诗,若还不懂,岂不是不配做少年骠骑将军的女儿?”
傅莺莺酷似傅瑾傅瑜的长眉微凝,一双水汪汪的黑眸显出一丝凛然,尚显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自矜。她童声稚语中,提及自己父亲傅瑾是少年骠骑将军时的自豪得意,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斐凝看着此时站在她和傅瑜身前的傅莺莺,神情恍惚间,依稀见了十年前的自己,蓦然轻抿唇笑了一下,只唇边满是苦涩。
时刻注意着她的傅瑜看的清清楚楚,心下跳的悠悠忽忽了些,惶然间心中一顿,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斐凝的手,虽然十指纤纤、白皙滑嫩,但指关节间,也有着经年练字习琴留下的老茧。露天雪地中,她的指尖和手心都透出一股凉意,傅瑜忙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了她的手,有滚烫的热意从他的手心传至斐凝的手,似从一人的心传至另一人的心。
傅瑜此时也没了逗弄傅莺莺的心,只柔声对斐凝说:“外面冷,我们进屋暖和暖和去。”
说罢,牵了斐凝的手就要走,行至傅莺莺身侧,出言提醒她,让她跟上来。
等到了暖阁,傅瑜厚着脸皮坐在斐凝身侧,捉了她的手在火盆前熏烤,南阳长公主促狭的看着他们笑。
踏雪寻梅是雅事,但也是一件冻人的雅事,傅瑜本是存了这件事会让斐凝高兴,又兼之确实有一段时日没和南阳长公主玩闹了,这才领人前来。
谁料来了才发现,踏雪寻梅真是冻人的很,便是如斐凝这般穿得厚实也披了厚重斗篷的人,指尖也是冰凉的。
也就只有自小习武,像个小火人一般浑身滚烫的傅瑜和小孩子心性全然不怕冷的傅莺莺等众小孩,才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在一众披毛拥毯、瑟瑟发抖的人中昂首挺胸、健步如飞。
因是私宴,南阳长公主邀请的人也不算多,唯几户与她交好的人,除了傅瑜、王犬韬、陶允之三个与她向来交好的几个少年郎君;三四个她陈年的好友,如今也都早已嫁为人妇,她们也应景的携了自己的儿女;再就是宗室里头与她往来较近的杨清,还是个小孩子的九皇子杨演等人。
傅瑜着重看了下,倒是没有见着梁行知,他侧眼看南阳长公主,却不见她雍容略带英气的眉宇间有丝毫郁郁之气或是不忿之色。许是真的没有邀请梁行知吧,不知怎的,傅瑜心下倒有些失望了。
这些人傅瑜往年也是见过的,倒不曾有多生分。只有两人,却是傅瑜怎么也没想到,但是见了他们又觉得和该如此的。
卢庭萱和虞非晏。
卢庭萱往年是在范阳卢氏的地盘,少来永安,虞非晏是个孤傲有才的,甚少应了南阳长公主以及傅瑜这样的纨绔份子的邀约,哪怕是什么用了“踏雪寻梅”、“曲水流觞”、“斗花斗草”这样的出了名的雅事做名头的宴会,他也不曾来,更多的还是和国子监里头非常“上进”的那一批宗室勋贵子弟、世家郎君作伴。
更何况如南阳长公主和傅瑜这般的人物,更喜欢的还是斗鸡斗狗、赛马打球、相扑搏斗这类活动。
除了上次南阳长公主邀请了永安大半世家勋贵的消暑宴,傅瑜见着了虞非晏和卢庭萱同时出现在公主府,这还是他第二次在南阳长公主府见到虞非晏。
很显然,卢庭萱重生后爽朗大气的性子和明艳动人的样貌极合南阳长公主的胃口,有了颇受皇帝和太后的宠爱、即使在宗室勋贵也地位超然的南阳长公主撑腰,想必重生女主卢庭萱这段日子以来过得十分顺风顺水。
傅瑜的视线从卢庭萱身上移了过去,又满心欢喜的搁在自家夫人身上。
不愧是原书中能“艳压群芳”的女主,便是傅瑜这般见惯了诸多世家娘子的人物,哪怕他早就见过卢庭萱数次,此次见面,还是不免被她惊.艳了一把。
额间红钿,画的是一朵绽的正艳的红梅,鬓发高挽,金步摇张扬的在冬日阳光下闪坠,红.唇烈烈,明艳大方的脸上满是笑意。
云髻红妆,石榴裙。红衣白雪,犹是动人。
这般妖娆绝色,这般家世才华,合该是万人瞩目的中心方不过为。卢庭萱身姿窈窕,性情爽朗大方,言谈间进退有数,虽然眉宇间尽是少女的傲然自得,但礼仪典范依然不落范阳卢氏这般大族的风采。
南阳长公主年轻时也是这般的人物,皇族第一姝的气派和姿容,在如今已三十岁许的她身上依然能瞧见几分。许是卢庭萱像极了年轻时的她,南阳长公主才这般厚待于她。
卢庭萱面目偏艳丽,这般打扮,就连眉宇间的那抹红梅,也从清冷变成了妖娆,却意外的衬她的气质。
她眉眼含光看着虞非晏,动作虽隐蔽,但在场的人谁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一个个都好意的只作不知。只虞非晏是个榆木疙瘩,或者说,心有所属的人,即便是见了世间绝色如卢庭萱这般的尤物,也还会是目不斜视。
比如说傅瑜,比如说虞非晏。
傅瑜狠狠瞪了几眼虞非晏,尤觉不爽的握住了斐凝的手——虽心下不爽,但下手还有轻重,握的不松不紧,生怕弄疼了斐凝——这才靠近她,在她耳侧轻声道:“我的阿凝比她好看。”
声音很轻,一股热气喷在她的耳边,带着些濡湿。
傅瑜眼眸干净透彻,却带着专注。
斐凝心下猛然一跳,突觉脸庞有些发热,想来脸色已经有些变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傅瑜靠的离她太近,热气都喷在她耳畔了——还是因为傅瑜方才笃定又自信的“我的阿凝”几个字。见她脸红,傅瑜轻笑出声,随后得意洋洋地看了远坐在一边窗边,故作隐蔽看他们两人的虞非晏。
斐凝见状不由得无奈的笑,却佯做怒意的瞪了傅瑜一眼。淡扫峨眉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涵义。
傅瑜忙回头,假意咳了两声,才故作开放的对一旁闲着烤火的傅莺莺说:“莺莺,如果觉得闷,去外头堆雪人吧。”
小孩子最是容易玩到一起,傅瑜开了个头,即便是在场的三四位夫人还有些担忧雪大寒冷伤身,但还是允了在场的六个小孩子出去玩雪,九皇子杨演得了南阳长公主的允,也高高兴兴地出了去。
临走前,经过傅瑜身侧的时候,还特意拱了拱手,笑得肆意。
送走了一干小孩子,屋内的大人也结伴去梅林寻梅踏雪,傅瑜特意找南阳长公主拿了手炉,放好了炭火塞斐凝手里。
这样一来,在场众人不免有样学样,卢庭萱不由得道:“傅二郎君是个再细心不过的人。”
南阳长公主就笑:“你看他今天这样就是再细心不过了?你要是知道阿瑜这人是个能约了人打马球,还能忘记骑马穿马装的那迷糊性子,你就不会今日这般说了!”
“也不过就是今天他夫人在场,这才一颗心一双眼都再细心不过了。”南阳长公主这话说的,在场众人不免会意而又善意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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