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既然回来了,怎么也要和他好好打个招呼。”
白飞鸿的脚步顿了顿,而后才推开了山房的门扉。
伴随着极细微的一声吱呀,她看到了重重罗帐后的那个人。
希夷还是她离开前的模样,他照旧的沉睡着,双手安放在胸腹前,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房中贴满了聚灵符,汇成了一个精妙绝伦而又繁复至极的法阵。那是她之前千辛万苦从南地寻来的阵法,能聚天地灵气为己用,循环往复,供给那位于阵眼之人。
若是有懂行的人在这里,一定能一眼看出这山房中供奉了多少奇珍异宝。无论是万金难得的灵草还是上古神兽所留下的遗蜕,都被摆放在这里。地上还堆积了小山一样多的玉简和典籍,看得出留在这里的人究竟有多么用功。
白飞鸿沉默着走过去,这条路她是走惯了的,无论地上有多么凌乱,她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白衣的女子轻轻坐到床沿,握住了希夷的手。
那只手照旧的冰凉,苍白,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白飞鸿轻轻将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暖起来。
“师父。”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希夷没有回答她。
他本就无法回答。
闻人歌并没有进来,也许是想给他们师徒二人一个独处的机会。白飞鸿倒也不是很在意,她顿了顿,方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杀了死魔。”她的声音很轻,“这一次不是陆迟明,而是我杀了她。”
已经不一样了。
她想。
随他们一起去救林长风的同伴们没有殒命,虽然没能救下林长风,但也收殓了他的尸骨,不至于沦落到前世那般尸骨无存的结果。
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但所谓的改变,并不都是往好的方面。
“他们说,妖族攻陷了归墟。”白飞鸿垂下眼来,“灵山为妖族所灭,除了巫罗真人之外,再也没有一人幸存。我想,那应当是殷风烈的手笔。”
多么熟悉的手笔。
熟悉到她刚一听见这个消息,就又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听见了响彻耳畔的厮杀之声。
他终于出现了。
白飞鸿握紧了希夷的手,用力到指节都发白。
消失了这么多年之后,殷风烈终于再一次出现了。
谁也不知道——除了她与希夷之外,谁也不会觉察。
昆仑墟的人们已经不会再提起这位早逝的小师叔了,除了祭奠的时候,谁也不会再提起这道伤口。在失去这位少年英才之后,人们默契地将他埋葬于心底。他们慎重地对待着他,也慎重地对待着他所留下的空白。
就像前世那样。
他们并不是遗忘了他,只是不再提起。
直到时间慢慢填补了那份残缺。
但是白飞鸿不会忘记。
虽然理由已经与前世不同了。
“他应当也和我一样吧。”白飞鸿低声说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也回来了。”
带着愤怒与憎恨,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重头来过。
他不为人知地蛰伏了这么多年,就像毒蛇藏身于草丛中一样耐心,为的只是一击即中。
时至今日,白飞鸿依然不知道,殷风烈当年究竟为什么要摧毁昆仑墟。
就像她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入侵归墟,毁灭灵山。
但她知道,如果无法理解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就看看他的所作所为带来的结果,由此来推断他的动机。
既然殷风烈所带来就是毁灭与屠戮,那么,就代表这就是他的动机。
只有几点还不明确。
白飞鸿在心中冷静地衡量着,以一种过去的自己绝不可能有的漠然与疏离。
第一,为什么是这些地方?
为什么前世他选择了昆仑墟,这一世却选择了归墟与灵山?
白飞鸿望着希夷。
她不是没有想过从希夷这里得到答案,可是,她也知道,希夷不会给她答案。
就像前世不曾对昆仑墟做出任何预警一样,这一世,希夷依旧对殷风烈的一切保持了沉默。
他在她的修炼上尽心尽责,也总是为她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唯独在关于真相与未来的方面,他总是三缄其口。
白飞鸿只能靠自己去寻找真相。
首先是……归墟。
她回忆着自己曾经查阅过的典籍,这个地方实在过于古老,所以记载寥寥。她能从典籍中找到的,只有只言片语。
归墟是位于东海的无底深渊,八纮九野之水,最终都会汇集到这个深渊之中,在古老的传说中,那是万物终结之所。
而那也是白帝少昊的飞升之地。
万年之前,白帝离开了昆仑墟,带着自己的族裔徙往东海,开辟了一方全新的天地。在那之后,白帝少昊于归墟飞升。白帝后裔为了纪念他,在归墟附近的空桑建立了新昆仑,世世代代驻守于此。
一千多年前,由于人族与妖族的战争开启,无论海内十洲还是海外之地都是争端不断,风起云涌。受空桑陆家与灵山十巫的邀请,原本居于蜀中的云家,也由内陆举族迁向东海,最终在少海定居,协助另外两家共同抵御袭击东海的妖族兽潮。
白飞鸿还记得,原本为云家所镇压的孽龙敖焱,就是在云家举族迁居之时钻了封印的空子,逃离了锁龙井,袭击生人,堕入魔道,成为了如今四魔之一的天魔。
“奇怪……”
白飞鸿蹙起眉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殷风烈——不,妖族究竟为什么执着于袭击东海?”
如果说入侵归墟本就是殷风烈的目的,那么,是不是可以就此推断,妖族千年来锲而不舍地袭击东海,原本就是想要进入归墟?
归墟里面,究竟有什么?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归墟里究竟有什么?
希夷依旧沉睡着, 无法回答。
白飞鸿抬起手来,替他理了理鬓发,手指没入雪一样的长发间, 只有微凉的触感。她微微垂下眼来, 思考着先前的问题。
第二, 殷风烈会满足于攻破东海吗?
她垂着眼, 几乎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她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不会。
他一定还会对昆仑墟下手。
虽然时至今日,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但是, 只要看过他那时候的表情, 就绝对不会再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之心。
那时候,尸山血海之上的男子注视着她,那双眼中只有漆黑的杀意与憎恨。
他是如此憎恨着她,憎恨着他们。恨到不将这一切全部毁灭就不行。
正因为白飞鸿曾经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殷风烈,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明白——当殷风烈在恨着什么人的时候, 可以有多么可怖。
爱之欲其生, 恶之欲其死。
他原本就是那样的男人。
当他爱他们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豁出自己的性命来救他们。
可当他恨他们的时候, 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毁掉这一切, 送他们所有人下地狱。
所以, 他一定会再做一次。
再度集结妖族,攻上昆仑墟来。
唯一的问题,也就是第三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会来?
白飞鸿握着希夷的手, 慢慢闭上了眼睛。
“快些醒来吧……”她轻轻地唤他,“师父。”
快些醒来, 然后告诉她,这一切问题的答案。
以及……她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他。
白飞鸿没有察觉, 被褥之下,希夷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
……
……
东海。空桑。
云梦泽将手掌浸在铜盆中,仔细地清洗着。
盆中的水很干净,清澈得能映出人影。他将手放进去,搅起的涟漪打碎了他的面庞。他沉默着同水中的自己对视,在支离破碎的倒影中,看见了金色的龙瞳。
水并没有红,然而恍惚之间,云梦泽却看见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
屋内的侍女低着头,奉上了雪白的手巾。虽然她克制得很好,但云梦泽还是觉察到,她在靠近自己之前那细微的停顿与颤抖。
不需抬头,他也能发觉,屋内其余人也是如她一般恭谨卑微,噤若寒蝉。
也怪不得他们。
他想。
毕竟,他做了那样的事,害怕他也是正常的。
云梦泽面无表情地接过巾帕,拭去手上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