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闻人歌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偏过头去,冷冷地“呵”了一声。
荆通:“你——”
掌门轻咳一声,打断了某种一触即发的危机。待众人回过头去,他坐在玉座上,面上依旧带着弥勒佛一般的微笑。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个师门的人,莫要伤了和气。”掌门笑呵呵地张开手来,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和气为贵,和气为贵。虽然大悲和尚逃走了,但他手下的四苦修士被清理了干净,也算是为凡人与世间除了大害。”
他的目光转向白飞鸿,温和之中带着几分嘉赏之意。
“我听闻是你杀了苦清修士,还带回了陆家的小公子?”他冲她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小小年纪便能独立诛杀一名烦恼魔的得力干将,当真是少年出英才,昆仑墟能有你这样的年轻弟子,我很欣慰。”
白飞鸿面色一肃,顿时站直身体,低下头来。
“您的称赞,我愧不敢当。”她解释道,“那时云梦泽已全然龙化,苦清修士忙于牵制他,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这才给了我可乘之机。若是正面对决,我并无一分胜算。当不得您如此赞许。”
“不骄不躁,亦不为名利所惑,很好。”掌门理了理胡须,面露微笑,“但也不必如此自谦。苦清修士那般境界的魔修,便是在心无旁骛之时,也会保留有最基本的戒备,时时刻刻提防着周边的动静。能够无声无息地靠近于他,再取下他的头颅,本就是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你当得起这称赞。莫要妄自菲薄。”
“我……”
白飞鸿还想申辩什么,话语却忽然冻在了唇边。
是啊。
她忽然意识到了。
与她重生之时遇到的那个魔修不同,四苦修士均是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无论是境界、经验还是武力,都远非平常魔修可以比拟。
区区一个隐匿诀,根本瞒不过他们的感知才对。
但是那一剑,直到斩下他的头颅来,对方都没有分毫察觉。
为什么?
这并不合理。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疑问,掌门望着她的目光又温和了几分。
“看来你说自己要修无情道,并非一句虚言。”
迎着白飞鸿越发困惑的目光,掌门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你当是已确立了自己的道心。”
白飞鸿一怔。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掌门又道。
“你杀他之时,心中不曾怀有任何的憎恶、喜怒与犹疑。若有,以四苦修士的境界,必然会觉察到。但你所修为无情剑道,道心一立,心中仅存杀意,再无其他。故而不露杀气,旁人难以觉察。”
见白飞鸿面上渐渐显出恍然之色,掌门方才再度颔首,笑意中透出几分嘉许。
“入门不过数月,便已寻到了自己的道心,你的天赋,在我平生所见之人中,也算十分罕见。希望你今后能继续秉持初心,不为外物所动,不畏他人言说,早日得证大道。”
突然得了掌门的称赞,就算是白飞鸿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激动之情,她连忙深深低下头去,克制着不要露出旁的表情。
“是!”
她沉声应道。
“至于空桑的小公子……”
说到这里,掌门面上的笑意也敛去了。回想起那些惨死的子弟,凄惨而又悲壮的战场,他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面上浮现出悲悯之色。
“此番烦恼魔来袭,是谁也没能预料到的。空桑子弟在我昆仑墟的土地上发生这等惨案,是我的失职。我会亲自去同陆城主与云夫人道歉。幸而,空桑的小公子没有落到魔修手中,我还能勉强与他们有个交代。”
他又看向闻人歌,问道:“那位小公子现如今是在……姑射之山吗?”
“还在长留。”回答的人是护卫队长,“先前云真人还未归来,我们便将那条龙……那位云公子放在了长留之山,等待掌门安排。请问现在是要将他送去姑射之山吗?还是送去闻人峰主所在的不周之山?”
“还没有送去云三娘子那里吗?”掌门沉吟道,“那便送去太华之山罢。”
“太华之山?”护卫队长有些惊讶,“可是……”
白飞鸿也感到了一丝怪异。
若要论起来,云间月是云家的三娘子,是云梦泽的亲姨母,二者同为龙血之身,照顾起来更为方便。而闻人歌是天下最好的医修,云梦泽如今身受重伤,虽然她以回春诀治疗过了,但她的回春诀自然无法与先生相媲美,还是送去不周之山,由先生就近诊治更为妥当。
而且,空桑之所以将云梦泽送来昆仑墟,不就是为了送到闻人歌这里调养吗?
“要是他尚且没有龙化,自然是送到他二人处更妥帖。”
掌门叹息道。
“但如今他已完全化作龙身,伤势如此沉重,再加上龙血暴动……除了希夷,当世已无人能救他。”
掌门看向白飞鸿,目光中透出几分郑重。
“空桑的小公子,这段时间便劳你多照顾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白龙在昏睡中, 忽然感觉到了触碰。
小小的手掌,带着某种奇异的温暖,轻轻贴近他的伤口。尖刺一样的痛楚, 随着那只手的接近无声无息溶解了, 化作潺潺的暖流, 洗刷过翻卷的血肉。
断裂的肌腱、淤肿的血管、充血的肌理……都在这暖流之中放松下来, 重新粘合、梳理、平复下来。
那只手移到哪里,哪里的伤痛就变得柔和安静起来。
白龙忽然对那只手的主人生出了一些好奇心。
所以虽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他还是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
在模糊的视线之中, 他看见了一个年轻女孩子。
失血过多的眩晕, 令他看不太清楚对方的面容,只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姑娘。
见他睁开眼睛,她也抬起头来。
“这样会痛吗?”她小心剪掉他颈侧一块翻掉的鳞片,温声问他。
在他听来,她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 却不知道为什么, 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白龙想要摇头,却又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困倦。于是他只是微微前倾了身体, 将巨大的龙首靠在那女孩的身旁。
在暖洋洋的灵力之中, 他不再对抗那席卷而上的倦意, 轻轻阖上了眼睛。
就像是漂浮在春日的暖流之中。就像是栖息在春风和煦的山林之上。就像是听见了令人怀念的……遥远而又温柔的旋律。
纯白的幼龙,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坐落于大海之上的空桑之城。
不知为何,他忽然对这熟悉的景象, 感到了些许怀念。
并不分明的,淡淡的, 如同薄烟一样的怀念。
梦中的自己还是一个小孩,穿着朱红的裙裾, 墨黑的深衣,一头乌发也用红绳束起来,正抱着一只黑猫在树上发呆。
他记得,那时他很讨厌这身衣服,只是母亲不知道从谁那里听来了“给体弱多病的男孩穿上女孩的衣服,可以蒙骗过上天的眼睛,不让上天早早把他收走”的说法,硬是要他一直穿女孩子的衣服。而他也拿母亲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无奈听从。
小小的孩子抱着一只猫缩在树上,看起来倒像是一尊白瓷娃娃。
他不由得困惑了一下,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树上来着?
对了。
他想起来,因为乌奴偷偷跑了出去,他也跟着追了出来,结果乌奴跑着跑着,就溜到了这棵大树上。乌奴实在太小了,还没有满一岁,小猫总是这样,爬得太高,反而下不来,只能在树上无助的喵喵叫。
幼猫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太可怜,太让人心烦,他只好结一结衣摆和裙裾,爬到树上想把它抱下来……也不知道乌奴明明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到底是怎么爬得那么高。
结果,等他爬到了树顶,把卡在树枝上的乌奴抱下来……却在低头的时候发现,自己也下不去了。
说到底,这棵树究竟为什么会这么高?
小小的孩子一时陷入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要继续在树上待下去,等旁人发现他,然后因为“小少爷居然爬到了树上下不来”被侍女姐姐们嘲笑;还是干脆奋力一搏,拼一个摔得半死也要先跳下去再说。
他艰难地权衡起来。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流逝,眼看着树影都开始慢慢东移起来,他终于决定要不赌一把算了,相信龙血传人不会因为从树上跳下来就摔死……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树底下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还好吗,能下的来吗?”
那是一道柔和又好听的女声。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睡着之前,曾经听见过这个声音。
小小的孩子低下头去,看到一个正仰起脸来看着他的小女孩。她有一张过于苍白的脸,看起来和他一样,身体很不好的样子。但这种苍白的病态丝毫无损于她的秀丽。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种美貌未免过于出格,让看的人不免生出几分忧虑,担忧起她的命途来。
她有一双清泠泠的眼睛,而那双眼睛,现在正看着他。
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只好率先移开了视线。
“我只是坐在这里发发呆。”
他别扭地扯下一把树叶,在手里胡乱碾碎,绿色的汁液流了一手,被手心的热度一蒸,越发黏腻得令人生厌。
而那女孩似乎也看穿了她的逞强,只是稍稍沉吟一会儿,便抬起白生生的小手,指向他脚下的树节。
“你往右边挪一下,那里有个树瘤,再下面就有一根树枝,可以踩着那个下来。”
日光穿过摇动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她实在是白得有些过分,在日色下简直是在发光。那种朦朦胧胧的白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不由得再度移开了视线。
但他还是按照她的说法,小心翼翼地抓紧了身下的树枝,向着她指出的树瘤探出脚去,乌奴窝在他的怀里,发出一连串慌张的咪呜咪呜,细细的尾巴胡乱扫着他的脖颈,越发令人心乱。
“往左一点……再左一点……对,就是那里。”
“下面那根树枝有点远,下去的时候要当心啊……”
“就差一点了……小心!……呼,吓死我了……”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随着掠过耳边的风声,还有摇动的枝叶娑娑声,变得模糊而又遥远。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这样一个小姑娘的话,但是……他还是依照她的吩咐,小心而又笨拙的……从树上攀了下来。
终于落到地上的时候,小小的孩子转过头来,看着女孩的笑脸,微微愣了愣神。
见到他下来,那小姑娘倒像是比她自己爬了一回树还要兴奋的模样,那种真切为他感到高兴的神色,让他不由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低下头去。
“我没在这边见过你。”他有些别扭地开口,胡乱找着话题,“你是哪一家的?我没听说最近会有客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