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白飞鸿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阐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徒儿将离开昆仑墟一段时间, 随大师伯前往蜀山进行入世修行。云师弟也会一同前往。每日的药会由我爹熬了送来,还望师父在这段时间能够按时服药, 保重身体。”
希夷拥着一件雪狐裘, 倚着隐几, 闻言也只是微微颔首。不知道是不是白飞鸿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面色比平日更苍白些,令她莫名在意。
“那……蛮蛮。”她抱起趴在一边的比翼鸟,轻轻捏了捏它的翅膀,“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照顾一下师父。”
“废话!不用你说我也会的!”蛮蛮骄傲地挺起红鼓鼓的胸膛, “你以为在你来之前都是谁在照顾希夷啊!这方面老子才是你的师兄!”
“好好好。”白飞鸿笑着捧起这只气鼓鼓的鸟球球, “那我们的太华之山就都交给蛮蛮大爷了?”
“哼,本来就该这样!”
蛮蛮扑腾着单边翅膀飞起来, 落在希夷的坐榻上, 来来回回的蹦跶着。
“倒是你, 出门在外要多长几个心眼才行,我听说外面的人心可坏了!你可别被那些坏家伙骗了,知道吗?蜀山这么远, 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就算叫破喉咙蛮蛮大爷也不会千里迢迢飞去救你的——咕唔!”
希夷抬起手来, 精准地捏住蛮蛮的鸟喙。
“你太吵了。”他淡淡道,目光复又转向白飞鸿, “此番在外,务必万事小心。”
“是。”白飞鸿连忙低头,“我一定铭记于心。”
“……”
希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来,示意她走上前来。白飞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向前几步,弯下腰来,希夷的手指也在这时触及了她的眉心。
至为精纯的灵力骤然涌入,鲜血所凝结的红莲印浮现出来,宛如一线烈火。那灵力冷到了极致,反而会有自己正被灼伤的错觉,如冰如火,一路涌进她的灵府之中,灼得魂魄都感到了痛楚。
“忍耐一下。”
似乎是看破了白飞鸿的隐忍,又似乎是他自己也在承受这份灼烧,希夷低低地说了这样一句。而后他忽然加大了灌注的灵力,在白飞鸿感到自己的灵府都被灼穿之前,他终于收回了手。
“我在你灵府之中放入了加护的术式。”希夷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以我的血为引,在我寄于术式中的灵力耗尽之前,应当都能护你无碍。”
白飞鸿一怔,正欲说些什么,希夷便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出去。
“约好的时间快要迟了罢?”他的语调难得有些温和,“既下了山,便好好享受这段日子,不必在意山上的事。”
“……是。”
白飞鸿只好简单地应了一声。她还是不大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垂下眼帘。
“弟子告退。”
在白飞鸿退出去之后,纯白的神殿之内又恢复了寂静。
静得连殿外的风声都听不到。静得仿佛这里不再有任何人。
希夷沉默着坐在坐榻之上,白布遮盖了他的双眼,无法看到他露出了什么样的眼神。只是,在最后的足音也被这寂静吞没之后,希夷忽然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咳、咳咳——”
但他的动作到底是迟了一步,鲜血争前恐后涌出,沿着指缝淅淅沥沥落下,滴在白衣上,如同大片大片赤红的鲜花。
血的腥气也是极淡的,在冷彻的空气中徐徐飘散开来。
希夷重重咳嗽着,整个脊背都佝偻起来,凸显出嶙峋的脊椎骨来,一格一格,随着呼吸剧烈颤动。
“希夷!”
蛮蛮惊慌失措地喊起来,一下子冲到他身边,焦急地绕着他飞来飞去,想要做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无措地转着圈。
然后,它再度被一只手捏住了鸟喙。
“安静。”希夷又咳了两声,靠着隐几艰难地撑起身来,“你的声音太大了,会把她招回来。”
“唔唔唔——”
蛮蛮拼命挣扎,到底是从希夷已经变得无力的手指中挣了出来,比翼鸟仅有的那只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看起来恨不得给他一翅膀,但到底是下不去那个手,只能愤愤的哼了一声。
“你这家伙——”它到底是顾忌着希夷的叮嘱,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疯了,明明就是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敢妄动灵力!你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希夷闭上眼睛,开始调息。见他如此,蛮蛮更是气得整只鸟都涨圆了一圈,暴躁地上下乱飞,好一会儿才一头撞进希夷怀里,胡乱拍打着翅膀。
“真是的!真是的!怎么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都怪那个毒妇——要不是她使人给你下了毒,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真是罪该万死!万死难赎!”
待全部力气都耗尽了之后,它才慢慢安静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比翼鸟仅有的那只眼睛里滚落出来,打湿了希夷的衣襟。
“要不是刚好赶上了这个时候……你本来可以同她一起去的。”
希夷抬起手来,无声地抚摸了一下比翼鸟的脑袋。
“这也是因果。”他的语气很是淡漠,倒像是在谈别人的事,“无论有没有她,我都会走到这一步。阴魔的毒草,不过是加快了衰落的进程。于我而言,早一千年,晚一千年,也没有什么区别。”
“哪里会没有区别!”蛮蛮气恼道,“你在说什么蠢话!你本来可以同白飞鸿一起去的!比起那个劳什子瑶崖峰主,明明是你适合带队多了吧!”
希夷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你出生得太晚了,所以不明白,蛮蛮。”
他抬起头,用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望”着殿外的天地。他的声音依然是沉静的,如同落满雪的森林。
“这天地早已不容许我们继续生存了。昆仑墟仍享受着白帝遗泽,你自幼在这里长大,因而没能感受到……外界的灵气究竟衰微到了何等程度。”
希夷又抚摸了一下蛮蛮的头,微微垂下脸来,语气依然是淡漠的。
“若是离开了昆仑墟,那般稀薄的灵气,于我们而言,近乎剧毒。”
而另一边,刚传送到蜀山之时,云梦泽便不适地皱起眉头来。
“怎么了?”白飞鸿看向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你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不。”他放下手来,神色依然称不上好看,“只是有点……不太适应。”
蜀山按理来说,也应当是灵气充沛之地,只是当他站在这里时,仍然能感到这里的空气与东海、昆仑墟都不同。让他觉得缺少了什么似的,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起来。
但花非花与常晏晏便没有什么异色,白飞鸿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适,这令云梦泽垂下了眼帘,暗暗调整呼吸之后,神色便已恢复如常。
虽然只有他自己知道,站在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有一种近乎溺水的感觉……明明是在陆地上,而龙也绝不会溺水。
“我没事了。”他转过脸来,对白飞鸿一笑,“方才一时没有调整过来,不用在意。”
白飞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我想起来了。”她从芥子里拿出一枚上品灵石,往云梦泽眼前一递,“你们云家人对灵气的变化格外敏感,你习惯了昆仑墟的灵气,自然不适应蜀山的灵脉。你拿着这个,直接从灵石里吸收灵力,感觉会好很多。”
云梦泽一怔,见白飞鸿又将灵石往他这里递了递,方才伸手接过。
“……多谢。”他轻声说了一句。
“客气什么。”白飞鸿笑笑,“我是你师姐,照顾你是应该的。不过……你家里人没有同你说这些吗?”
陆迟明也就罢了,他所继承的是空桑的白帝血脉,更有天生剑骨,天地灵气会自然而然地流过他全身,如呼吸血流一般自然。他不曾知晓云家的这些小难题,没有特意叮嘱云梦泽,倒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云夫人,她自身的龙血便已十分浓厚,按理说应当对这些不便之处深有体会才是。她为什么也没有叮嘱云梦泽?
少年无声地垂下眼帘来。鸦翼般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沉暗的影,他的神色却依然是平静的。
“大概是事情太多,他们忙忘了吧。”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再抬起眼来时,少年漆黑的眼瞳如同地下的暗河,闪动着幽幽的冷光,为他昳丽得近乎秾艳的眉眼,平添了几分冷锋般的意韵。
“比起这些,大师伯在看我们了,没关系吗?”
白飞鸿一惊,连忙回过头去,只见其他几人已经走到了前面,荆通阴着一张脸看向这边,满脸都写着“风雨欲来”四个大字。
她连忙跟了过去。
在荆通发怒之前,常晏晏先抬起手来,冲道路另一头的来人打起招呼,见蜀山来接引他们的人已经到了,荆通也只能把训斥咽回肚子里。一甩衣袖,丢下一句“跟上”,便足下生风朝那几人走去。硬生生靠着自己一个人,把一段普通的路程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云梦泽落后几步,跟在白飞鸿的身后。
他无言地注视着那道背影,良久,缓缓将灵石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蜀山来了三名剑修, 领头的那位白髯老者似乎与荆通很是相熟,两人刚一见面,便各自堆起浓浓的一脸笑来, 双手紧紧握在一处, 另一只手则重重拍打着彼此的臂膀。
“多年不见, 见到荆弟康健依旧, 老朽便也放心了。只是荆弟,也别怨我这老哥哥多话。人上了岁数, 还真就得服老。”
老者笑得胡子都在颤, 眯起眼来盯着荆通, 自他的头顶瞟过去。目光意味深长。
“瞧瞧你这丛生的白发——喔唷,居然还特意用药草染过了——只是这白头发就像人的年纪一样,藏得再好也要露出点蛛丝马迹来。听老朽一句劝,顺其自然,才合乎道法不是?”
荆通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 白飞鸿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都做好他暴跳如雷的打算了,却不料荆通面上笑意更盛, 那扭曲的笑比他平日的暴怒更让人心里打哆嗦。
只见他向前一步, 更紧的握住了那老者的手, 用力到两人的手背都涨成了紫得发青的颜色,另一只手更是嗙嗙拍着对方肩膀,白飞鸿甚至能看到他手臂上鼓起来的血管。
“哪里的话, 和您老比起来,我还年轻得很。倒是张兄, 您可不能因为自己已经一大把岁数便放纵自己,瞧瞧这肚子, 嚯,好家伙,知道的是张兄吃食不加节制,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把年纪了还要喜生贵子。”
他刻意停了一下,又突然“啊唷”了一声。
“难不成真是老来得子?恭喜张兄,贺喜张兄。”
“我哪里有那个福分。更何况,剑修一生,有剑足矣。”
姜还是老的辣,白髯老者全不为所动,四两拨千斤把话头错了过去,仍是笑眯眯的模样。
“不过老朽听闻,荆弟这十年间剑术有所落下,但老朽深知荆弟为人,这一定是一场误会,不如我二人晚些时候切磋一番,破除一下此番谣言可好?”
荆通也不露一丝怯色,只一颔首:“那是当然。蜀山剑阁张长老的伏虎刀法,天下剑修,谁人不想讨教?”
白髥老者:“呵呵呵……”
荆通:“哈哈哈……”
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之中,昆仑墟与蜀山剑阁的两行人完成了一次亲切、友好、和睦的历史性会面。
缩在一旁闭嘴装鹌鹑的两方弟子,更是显得现场无比安详,堪称肃穆。
只有花非花单手掩面,侧过头去,精准的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他只说了四个字:“有完没完。”
好在,有完。而且,很快就完了。
在这番体现了昆仑墟与蜀山剑阁两大门派悠久传统的友好交流之后,两位大能终于想起自己还带了人来。
“这便是昆仑墟这一代的新弟子?”
白髯老者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他抬手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满意颔首。
“青女、夭桃、折柳、长空……竟连出两柄不世神兵,真是后生可畏。一代之内,竟得了如此之多的少年英杰,实乃昆仑墟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