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繁华水不回
那头,苏丹已经?笑出了声。
这可?是沪市最畅销的洗发膏和香皂,她们宿舍几乎都用?的这家厂子生产的产品,不过个人香味取向不同。
江南这月季香皂味儿明明很淡雅,闻起来很舒服。
这新学妹偏要挑刺儿,不过,这两天,她也算基本摸清了这姑娘的性子,见到?什么都习惯性挑刺,仿佛她选择的才是最好的,对外国的产品和文化都很是推崇,人倒是简单,没多深的心机,比沈悦之好太多了。
比如当下?,明明和江南吵着嘴,见转过身的江南散着长期编辫子呈现大波浪卷的长发、吊带裙露着修长的脖颈和白皙起伏的峰峦,再加上漂亮艳丽的脸蛋儿,像极了港城杂志上的明星,她瞬间惊艳地说不出话来,脸还微微发红,只喃喃回道?,“开窗散散味道?就好了嘛,做什么说写信提意见那么严重……”
这让江南蓄势待发的攻击瞬间被堵了回来,这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欺负人了!
江南无奈地看向苏丹,苏丹闷笑,冲她摇摇头,无声道?,“别跟她一般见识。”
江南只得回过头,继续写信。
第二天,吴慧、徐馨馨和杨玲相继返校,宿舍里仍然播放着那不知从?哪儿翻录来的邓丽君专辑,三人跟江南一样稀奇,苏丹介绍了她们认识新舍友,因为不熟悉,几人礼貌问候了几句就过了。
哪知,等三人收拾打理好自己,在宿舍看书?的看书?、休息的休息,新舍友忍不住开始炫耀起她的收录机,“……这岛国产的收录机是我哥托人给我从?南方带的,我说不要,他非带,要不是我喜欢邓丽君的歌儿,我都不想带来,太占地方了!”
江南几人听出她的小心思,都没接话,只有徐馨馨一边看文摘杂志,一边头也不抬直言道?,“你喜欢邓丽君,这磁带也不买点儿好的,沈扬学长他们摊子上最次的十?块钱三盘那种,音质也比你这好。”
徐馨馨到?朋友宿舍欣赏过,还听她们抱怨沈扬学长和他朋友太黑了,拿空白磁带翻录的专辑也卖这么贵,如今看来,贵还是有贵的道?理,同样是翻录,质量是有差别的。
徐馨馨的无心之语,可?就让新舍友不服气了,站起身,洋洋说这是她哥给她从?哪儿哪儿带回来的正版云云,和徐馨馨辩驳起来。
苏丹见状,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江南和身旁的吴慧笑得停不下?来,反倒是杨玲一直盯着新舍友,若有所思。
两人正吵着,有人在门口敲门,是邓芳芳,来找江南和杨玲。
徐馨馨和新舍友阮如安这才停了下?来,两人各哼一声,谁也不理谁。
江南起身给邓芳芳搬凳子倒水,邓芳芳却摆手?拒绝,“我不坐了,就跟你们问两句话就走。”
江南点头,只见她递过来一份稿子,解释道?,“你们报纸和校外的报社有联系是吧?能不能帮我找关?系把这篇文章报道?出去。”
江南翻开一瞧,是邓芳芳写的,质问有关?部门个体劳动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具体政策什么时?候下?发,为什么国家支持个体经?济,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仍然在打击他们。
江南没看完,一看开头言辞激烈,就知道?出事了,忙问邓芳芳。
邓芳芳捂了捂眼睛,才道?,“在你们报纸上打了广告后?,生意好了很多,我妈和妹妹都很高兴,学校放假后?,学校没生意,我们就在家附近摆,招了人眼,被举报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一来,把我家的摊子没收了,我爸也因为这事儿被工厂被开除了,我找人找单位申诉、解释都没能把摊子要回来,
所幸没没收我们这些?日子赚的钱,我家还可?以从?头再来。
别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个卖针头线脑的大嫂,货都是交一半定?金赊来的,三天两头被没收,还不起货款,跳江了,人倒是救上了,但是肺部感?染,本来就是家境困难才做个体户,如今又要花钱治病,更?艰难了,
放假这一个多月,我到?处投这篇文章,但都没得到?回应,只能找你们帮忙看看。”
其实,她家的情况远没有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父亲被开除后?,每日在家责骂她害了家里,母亲和妹妹对于摆摊也生了畏惧之心,说什么也不愿再做了。
她没办法,只能从?源头上解决这个问题,不然她家就要饿死了。
还有千千万万如那位跳江大嫂家一般的家庭,他们明明在做国家允许的事情,为什么就这么费力,她不愿再看到?这样的悲剧。
邓芳芳淡笑望着江南,补充道?,“不成也没关?系。”毕竟相关?部门、每家知名报社她都找过、试过了,找到?江南她们不过是广撒网而已。
江南告诉邓芳芳,“政策可?能明年就下?来了……”
她记得明年就可?以注册工商营业执照了。
“可?我们等不到?明年了!”
邓芳芳打断她道?,不管是邓家,还是那位大嫂家,没有旱涝保收的工作,又被盯上,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要断粮了。
“我的目的也不说非要明确的政策,我只想让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能分清什么是个体经?济、什么是投机倒把,不要混为一谈,让我们暂时?度过这个危机就可?以。”
江南沉默了一瞬,应道?,“那我就帮你试试,但不保证结果。”
她大概弄明白了,这是政策没有落在纸上,下?面的执行部门仍在循旧例办事产生的矛盾,如果是相关?部门问题,报社可?能会有顾忌,不一定?会帮忙。
邓芳芳笑道?,“行,谢谢了,有你这句话就行。”
她说完,就告辞走了。
杨玲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欲言又止,只问江南,“找郝主编吗?”
江南点点头,“我去打个电话。”
说着就去了传达室,排了十?多分钟队,给郝玫打了电话。
郝玫听了她的来意,直接道?,“稿子你不用?给我寄了,我们报社也收到?了,内部正在开会研究到?底要不要报道?,毕竟这是社会热点、焦点问题,只是现在还出结果,等有结果了,我通知你。”
江南仔细听了,确定?郝玫并不是在敷衍她,才道?了声谢,挂了电话。
回到?宿舍,她告诉了杨玲电话结果,却忽觉哪里不对劲儿。
看了一圈,才发现从?早响到?晚的收录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江南疑惑。
抬眼望去,却见新舍友挺直着腰背、高高抬着下?巴,一副假装认真看书?的模样,江南用?眼神示意杨玲,这是怎么了?
杨玲摇头,不知道?。
江南一出门,她就关?掉了。
殊不知,阮如安听了江南和邓芳芳的对话,大受震撼,这是大学生应该关?心的事儿吗?
她忽然感?觉她的收录机跟这个“忧国忧民”的宿舍格格不入,默默关?掉后?,假装开始学习。
次日正式开学,江南进入大二学年,上完课后?,跟杨玲一起去了办公室打扫卫生,准备投入新的工作。
新学期第一期报纸的主题,原本是上学期末随口定?下?了美食,只昨天见了邓芳芳后?,江南和杨玲都默契地没再提美食相关?的话题,两人有了相同的想法,只待说服莫敏。
果然,莫敏听她们一说,叹息一声,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她们打算先将邓芳芳的文章放在《狂瞽》上预热,征集同学们评论、看法后?,做一期特别刊,托郝玫帮她们往上送一送,结果如何,就看天意了,她们也尽力了。
只是这一期光邓芳芳的文章也不够版面,还要征稿的,而且报纸上的知青小说上学期已大结局,需要选一篇新的来补上。
“小说,就用?我的吧。”杨玲从?包里拿出稿子自荐道?。
这可?把江南和莫敏惊喜到?了,捧着心道?,“欧阳老师的大作完成了吗?”
她俩上学期就知道?杨玲在构思新小说了,杨玲看她俩这搞怪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而后?又正色道?,“是我姑姑的故事。”
不过,这次不是实名。
讲述的是以前特殊年代的特殊爱情故事。
她的姑姑与前姑父经?组织介绍,结为夫妻,婚后?因二人家庭背景、学识的巨大落差产生了种种矛盾,在这些?矛盾或解决或激化的过程中相濡以沫、日久生情,而后?革命期间,姑姑身为研究人员、成分又有问题,一形势所迫,二也为了保护丈夫孩子,主动离婚、断绝关?系,平反归来,却见前夫组建新的幸福家庭,一切物是人非……
杨玲的文笔从?不叫人失望,文章中姑姑的爱情通俗又崇高,女主角情深又洒脱,让人欲罢不能。
有了这篇文,又有“欧阳林林”的名头,她们下?一期不缺热度了。
不过,还是不够,得再选一些?内容。
三人又将目光投向最近时?事,目前校外报纸热议的就是国企工厂改革试点和S口工业区的建设。
“校园报肯定?会把重点投在这两件事上,咱们可?以另辟蹊径。”莫敏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心华报,摆到?江南和杨玲面前。
是S口工业区建设过程中,外商为了提高工作效率,颁布了奖励机制,只是农民工每月拿一百多元奖金,戳了某些?人的心和眼,觉得苦劳力不该拥有超过他们的工资,因此叫停了,如今工业区因为工程进度变慢,将事情闹大,奖励又恢复了。
“咱们就议一议这‘物质刺激,奖金挂帅’到?底行不行得通,正好工厂改革也涉及按劳分配,两个一起,也算紧跟社会热点了!”莫敏神采奕奕道?。
江南听了直感?慨,“看来学姐假期里也没闲着,真是为咱们小报鞠躬尽瘁!”
杨玲完成了她的第二部 大作,只有她除了确定?个恋爱关?系,一事无成,这样可?不行!
莫敏见她耍宝,笑着睨了一眼,“可?别,经?不起夸!”
江南和杨玲俱是一笑。
江南垂眸,看了看邓芳芳的文章,又想起要去南方的赵瑞,她也该挣钱了!
对于莫敏的提议,两人自然没有意见,于是开始征稿工作。
几天后?,她们收到?的稿件比上学期多两倍,高质量的也不在少数,三人蹙眉面面相觑,这可?不正常。
于是,莫敏放下?手?中工作,挑了几封信件,出了办公室。
只一个小时?后?回来,笑容满面,“你们绝对猜不到?什么原因!”
说着,莫敏将带出去的稿件,豪气洒在办公桌上,握拳敲桌道?,“咱们的报纸名望超过校园报了!”
而后?,莫敏给江南和杨玲讲解了她了解到?的情况,“咱们上学期期末不是给所有人补了稿费吗?这些?同学认为,如今的咱们已经?和校园报并驾齐驱了,甚至我们拥有校园报没有的校外渠道?,相较之下?,不论是为了钱还是名,都远胜校园报一筹。”
如今的《狂瞽》可?是在沪市各大高校内都有售,一旦被选中,可?能名利双收。
江南和杨玲听了,露出笑容。
“不过,咱们这算是跟校园报对上了吧?”杨玲斗志满满道?。
她犹记得校园报到?团委说她们“哗众取宠”,让团委批评、限制她们的事,如今,《狂瞽》把校园报的供稿人都捞了大半过来,校园报岂可?善罢甘休。
“应该是杠上了。”江南笑着肯定?道?。
果然《狂瞽》新一期发行后?,热议有。
个体经?济本就讨论过一轮,大家理解并热议过,如今关?注度在于打击办的工作方式上,F大的同学们毕业后?都是要进入各部门工作的,对打击办各有各的看法,有人认为僵化、不知变通;有人认为情有可?原,毕竟眼下?无法可?依,不循旧例,出了事儿谁也担不起责任。
当然,也有个别头脑不清醒的人何不食肉糜,指责邓芳芳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去做个体户、还发表这样指责组织的文章云云。
不过这样的论调,在邓芳芳公布她的家庭情况后?,很快被压了下?去。
再就是吃大锅饭和奖金刺激的事儿,就看评论者带入的是谁的视角。
自视甚高者,一瞧大学生工资居然只是农民工的一半,便叫嚣着工资应该按照贡献度来额定?,只出苦力不用?思考的农民工何德何能拿这么多奖金;而能力突出者,则认为多劳多得,理所应当,且奖金挂帅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是事实。
双方各执一词,各种伟人名人语录、思想拉出来拼得你来我往。
江南三人自然乐见其成,每天都在选稿中忙碌度过。
而麻烦也在这时?找上门了,团委约见了她们三人。
校园报提出异议,《狂瞽》已朝着资产阶级报纸一去不复返,他们建议要么《狂瞽》将所有校外渠道?断掉,专心为F大师生做一份娱乐报纸;要么废掉校报刊号,让她们自去做私报,别顶着F大的名声为自己谋取私利!
第55章
团委办公室里, 江南拿出她?们的账本,给几位团委老师一条一条解释她们的资金往来。
“上学期《狂瞽》一共制作六期报纸,我们三人除了各拿到二十元劳务费外, 其余盈利所得全部用来制作?报纸和发放稿费, 请问‘谋取私利’的指控从何而来?”
江南眼神?凌厉地看向对?面,校园报负责人唐远辰及他的两名副手。
又向团委老师道,“老师们是知道的, 我们虽然挂在团委名下?,却?没从团委领过一分钱补贴, 包括报纸的制作?成本, 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我们要自己出钱办报,公益为全校师生服务,才算不为自己谋取私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