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姗姗
正如林寻自己所说,她对催眠的流程很了解,躺下之后便主动接受柳周的引导,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状态。
但这一次和过去不同,林寻想找寻的并非自我,而是这个世界余歆的记忆:那些令余歆被迫坚强,放弃自杀,一直隐藏在余歆潜意识中的故事细节。
目标一经确认,林寻缓慢闭上眼。
第30章 Chapter 29
Chapter 29
这里是余歆的记忆,走马灯一样一幕接着一幕。
一开始,这些记忆的色调都是暖色的,有时候偏暖粉色,有时候偏暖黄色,余歆眼睛里的世界美好而绚丽,看到的笑脸居多,而她带给别人的也都是笑容和喜悦。
有小男生喜欢余歆,余歆婉拒时总是和和气气的,并且感谢对方的喜欢。
她身边聚集着许多女生小伙伴,有的讨好地叫她“余老板”,有的则亲切地叫一声“歆歆”。
余家爸妈以余寒和余歆为荣,儿子学习优异且有经商头脑,女儿则长相甜美,还是家里的开心果。
余家和蒋家算是世交,两家的四个孩子自小一起玩到大,余寒和蒋媛时常一起出双入对,十分般配,而余歆喜欢蒋延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原本一切都很好,直到余歆十八岁这一年余家生了变故。
余家爸妈葬身于一起连环车祸,公司也在同一年出现资金问题,有主管与外人联手坑了公司一大笔。
接下来的情况就如同那句话一样:“穷人乍富挺胸叠肚,富人乍穷寸步难行。”
余寒不得不因为家里的窘境而休学,试图以一己之力挽救公司。
所有人都说余寒不可能做到,这种情况哪怕是商界老鸟都只能摇头叹气,何况余寒初生之犊,社会经验有限,即便再有经商头脑也只是一个人,除非天降大慈善家。
就是从这个阶段开始,余歆眼里的世界出现变化,它从暖粉色和暖黄色变成了冷漠的冰蓝色、雾绿色,甚至是脏兮兮的灰色,进而成了黑色。
曾被余歆拒绝的男生得意起来,人前背后地侮辱她。曾一口一个“余老板”的女生也开始幸灾乐祸,连叫她“歆歆”的朋友都在避之唯恐不及。似乎每个人都在余歆身上找存在感和优越感。
余歆看到的笑脸正在逐渐减少,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变化。笑脸少了,恶毒的脸就变多了,还有各种猥琐的、恶心的、扎眼的。
林寻站在“余歆”的第一视角,亲眼看到了那个孙导的令人作恶的模样,听到他说出那些让人食难下咽的话,还尝到了从余歆眼角滑到嘴里的眼泪,是苦涩的咸。
这个世界的余歆遭到迷|奸,她没有报警,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痛苦、面对着导演的进一步压榨。
幸好余歆没有怀孕。父母没了,能保护她的人一下子少了两个,余寒累得都没时间睡觉,根本顾不上她,她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迫长大。
余歆出事之后,连续三天都没有见到余寒。
爸妈的丧事刚办完,余寒就睡在公司,强行将悲伤压下去,这连哀悼亲人都要点到为止,不能消耗太多精力。
余歆没有对余寒哭闹,没有电话骚扰,她知道哥哥要先将这个家撑起来——家在人才在,人在才有家。
这之后的日子他们缩衣节食,余寒整日和公司管理层以及财务、法务开会,余歆则开始清点变卖自己的二手物品,那都是一些她曾经很喜欢的东西。在经历人生巨变之后,那些“喜欢”也开始消减。
当有曾经喜欢过余歆的男生说可以给她钱时,林寻再一次通过余歆的视角看到了这个男生的表情、眼神,还有那不怀好意、意有所指的笑容。
余歆没有愤怒地骂对方不要脸,也没有指责他趁人之危,她表现得出奇地平静,和男生讨价还价了几句便去了他家里。
似乎在一夜之间,余歆原本积极的人生态度便转为漠然,对一切都失去兴趣。
东西可以少吃点,没必要在乎什么营养,凑合活着吧,先撑过这段再说。
钱,所有地方都要花钱,一切都是为了钱,钱才是最重要的。
以上这些就是现在的余歆的想法。不,应该说这是被夺舍之前的余歆的想法,她明知道孙导递过来的水里面下了药,就和第一次中招时一样,但她还是喝了。
她不想清醒地面对这个畜生,反正只要昏迷过去,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和未了的心愿,大概就是家里的难关吧?
还有,她想告诉余寒,她没有自甘堕落;她还想亲口告诉蒋延,她一直很喜欢他。
最后一篇记忆就在这一刻落下帷幕。
林寻醒了。
……
林寻睁开眼,安静地看着天花板,没有言语,也没有记急着向守在一旁的柳周医生提问题。
眼角滑落两滴液体,她心里堵得慌。
那些情绪就像是休眠火山下浮动的岩浆,压抑得久了,随时都有喷薄而出的可能,它们翻腾着、跳跃着,每一下都在替这具身体原本的意识鸣不平。
余歆,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这似乎是每一次悲剧发生时,人们都会发出的疑问。
林寻擦了眼泪,坐起身,接过柳周递过来的温水一股脑喝光,随即抹了把嘴,按照以往经验回答柳周的问题。
柳周一直注视着林寻,林寻知道柳周很不放心,因她看上去分明很难过,却又诡异地平静,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有些人在自杀之前就是这样的表现。
林寻对柳周再三保证:“柳医生,我真的没事。我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不会想不开的。不过有件事我还真的需要你帮我。”
柳周松了口气:“好,你说。”
林寻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是许亦为聘请过来的医生,你的主要工作是负责疏导许南语。但我猜这项工作时常令你力不从心,因为许南语并不是一个听医生话的病人,她有一套自己坚信的东西。”
这些话并非林寻空穴来风,虽然她十四岁就和许南语分开,却对许南语的性格、言行记得一清二楚。
柳周听了先是一怔,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来找我真是为了看病吗?”
林寻点头:“有一半原因是。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见到许亦为就帮我传一句话,说我有办法帮助许南语。我不是骗子,就算是,许亦为很快就能拆穿我,我根本骗不了他什么。”
这番话落地,林寻就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并不打算留在这里和柳周一问一答。有些事就要说一半留一半,这样才能留个悬念给对方,提高帮她传话的可能性。不过从概率上来讲,柳周大概率是不会帮忙的,只会将此视为是精神分裂者的胡言乱语。
林寻离开看诊室,没有急着离开医院,而是四处溜跶。
住院处后面有一片花园,占地不小,虽然这会儿是冬天,却不难想像当春天来临时这里郁郁葱葱的模样。
草地上有一些病人在护工的陪同下散着步,冬日的暖阳落下,即便有风吹过也不会觉得冷。
林寻踩上草地中间穿插的小路,直到来到一座喷水池前。
水池里没有水,水池边坐着三两名患者,其中有一位女患者坐在轮椅上,她仰靠着椅背,正眼睛闭着享受阳光。
林寻绕着喷水池走了半圈,逐渐靠近女患者,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吸引过去。
女患者留着短发,头上戴着保暖帽,双肘加在扶手上,唇角好像还在笑。
林寻走近了,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眼睛一直盯着女患者。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她心里的跳动有多快,外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女生安静地站在水池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患者坐直身体,睁开眼朝林寻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林寻微微吸了口气,感受到呼吸涌入气管的舒畅,还有心里升起的复杂情绪,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些小心翼翼。
林寻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又深吸了一口气,朝女患者靠近一步,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妈妈。”林寻在心里这样叫道。
是的,这个人就是许南语,林寻辨认许久才敢肯定。
这里的许南语和林寻印象中的母亲相差很多,她更瘦一些,因脂肪过少,面部骨骼过于凸显,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尖锐,面色是憔悴的,但那浅浅的笑容又是温暖的。
林寻没想过会这么幸运在这里找到许南语,自然也没有准备开场白,就这样和许南语对视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你好。”
许南语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她不仅平静,眼神就像是个正常人:“你好。”
林寻又朝许南语靠近一步,就坐在喷水池的台子上。
台子有些冰凉,但林寻无所谓,将双手插进羽绒服的口袋里,侧头看向许南语,问:“你叫许南语,对吗?这家医院是以你命名的。”
许南语点了下头,却没有出声。
林寻露出一点微笑,快速在脑海中组织语言,一时竟然不知该不该开门见山,如果太直接会不会吓到她?
她病得重吗?这里的她依然相信自己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吗?还是说,这是一个她还没有觉醒能力的世界,她只是一位看到亲生女儿死于意外而束手无策,进而疯掉的母亲呢?
想到这里,林寻垂下眼,说道:“我今天是来看病的,挂的是柳医生的号。不过在这之前我就看过精神科,还一连看了四年。”
许南语终于开口了:“你的是什么病?”
林寻:“笼统地说就是精神分裂,详细来讲就是我会幻想自己有超能力,可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还有,我会经常断片,忘记一些重要的事,不过穿越时空的能力是在我母亲去世以后才发现的。我心里有着很强烈的执念,我想回到她离开我的那一天,试图阻止一切。我还有朋友在去年遭遇不测,我也曾经回到那个时刻挽救她的人生……”
说到这,林寻停了下来,再次对上许南语的视线。
许南语一直看着她,也就是在这一刻,林寻注意到许南语眼睛里多了一些东西,它们跳动着,却又很谨慎。
林寻继续道:“但很可惜,我每改变一件事,就会导致另一个更糟糕的后果,我心里很愧疚、很难过。我知道那些不是我的错,可我又不是全然无辜的旁观者,我知道自己有一点责任。”
这话落地,又过了一会儿,许南语才问:“你是说,你已经回去过了?”
林寻点头:“是啊,还不止一次。”
接下来的对话,就像是两个真正的精神病人的交流,好似都在用自己认知的世界观和对方进行碰撞,哪怕这时有一个正常的旁听者,都会觉得她们疯了。
许南语:“那你回去的方式是什么?”
林寻:“死亡。自杀或者他杀都可以。”
许南语:“你每次都成功吗,没有失败过?”
林寻:“是的。如果失败了,我应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许南语:“除了死亡呢,没有别的条件吗?”
林寻:“还需要一些声音引导,但我有种感觉,我的能力正在进化,应该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不需要引导了。”
安静片刻,许南语又问:“所以你回来这里,是为了救某个人?”
林寻:“我的本意是这样,但我回来以后发现我想救的人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挺了过来,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虽然接下来的问题还是很难,但我想她是可以的。”
许南语笑了下:“这不是很好吗?”
林寻:“是啊,我还在这里意外见到了早已去世的母亲。我很开心,这真是意外收获!”
林寻的笑容越发浓厚,而且真诚。
许南语直勾勾地盯住她,尤其是她的眼神。
几秒的沉默,许南语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寻张了张嘴,几乎就要说出“余歆”二字,可她的声音却像是卡住一般,直到再次开口,她决定冒险一试:“我姓林,叫林寻。”
就在这一刻,林寻清楚地看到许南语的瞳孔略微紧缩,双手一下子抓住扶手,身体朝她的方向扭转。
许南语的身体紧绷着,神情中出现的却不是林寻以为的惊喜,而是警惕和防备居多。
林寻屏息以待,直到许南语思考了一会儿,问:“能不能让我摸一下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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