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姗姗
许亦为却回道:“我要出国一段时间。”
林寻不假思索地在对话框里打字,嘴里还跟着念了出来,直到打到标点符号才停下,怔怔地看着这行字:“你是怕见我吧,每次你打发我都会用出国、出差当说辞,然后塞一堆钱打发我。”
这句话林寻并没有发出,这根本不是她心里想的,可她却打了出来。难道是这个世界“林寻”的心声,这就是“林寻”和许亦为的隔膜所在?
可是为什么许亦为不想见“林寻”?“林寻”隔三差五就疯狂刷卡,会不会是什么迟来的叛逆期,为了引起许亦为的重视?毕竟“林寻”刷的是副卡,许亦为一定会有短信提示。
林寻快速把这句话删掉,想了想,又打了另外一句:“好的,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其他的等你回来再说吧。”
不过很有可能等不到,今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她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可能还会重启。
许亦为没有再回信息,林寻很快换了身衣服就拿着包和手机出门。
24超市的地址距离不算太远,林寻叫了辆车,不到十分钟就来到门口,下车后却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向周围扫了一圈。
天色已经暗了,路灯亮起。
林寻左看右看,总觉得这里有点眼熟。直到她往便道上走了十几米,又抬头看向上方的路灯,拿出手机看了眼定位地图,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距离“昨天”那家五星酒店只有二百米的距离。
就在这时,头顶上的路灯闪烁了一下。
林寻再次抬头,路灯就像是回应她一样,又闪了一下。
林寻盯着路灯一步步往后退,记忆一股脑涌入脑海。
是这里没错了,她就是在这儿挨得闷棍。
我去,凶手今晚会不会继续在附近蹲点?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凶手为什么会知道她“昨天”出现在这里呢?是看到她出入酒店,还是因为知道她在这家超市值夜班?
呃,如果现在和超市经理请假,是不是来不及了?
林寻刚想到这里,身后出现一道声音:“你在发什么呆?”
林寻一下子醒过神,回过头便迎上蒋延的目光,他还上下看了她一眼,又问:“是不是又不想值班了?经理在里面,还没走。”
“哦不,我只是在想事情。”林寻说,“先进去吧。”
林寻率先迈开步子,蒋延跟上。
然而没走几步,林寻又停下来,问:“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这里给的钱很多吗?”
小超市能给多少钱,但总有吸引人的地方吧,不然“林寻”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打工?
“你问我?”蒋延停下来,用一种林寻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她。
林寻点头:“这里还有别人吗?”
隔了几秒,林寻站着没动,依然在等他的答案。
蒋延这才收回目光,说:“你没有跟我说过为什么,但我有想过。也有同学猜测过,怀疑你是因为我在这里才跟过来的。”
“啊?”林寻不由得发出惊讶地感叹。
不会吧,“林寻”真是这么想过吗,那“她”图蒋延什么呢,难道是因为集邮癖?倒也不无可能。这个世界的“林寻”似乎很喜欢帅哥,男友一个接一个。
林寻的思路刚走到这里,就听蒋延说:“但我知道那些人猜测的都不对,因为他们不知道八年前那件事。”
蒋延的态度很客观,语气也很平静。
林寻不禁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八年前,也就是她十四岁的时候,蒋延的母亲苏云买了一把刀,并将那把刀交给她的母亲许南语,许南语就是用那把刀当着苏云的面割破颈部动脉。
结果,苏云因精神分裂而接受监管治疗。两年后,苏云被丈夫和儿子蒋延接回家,蒋父因此无心事业,加上家里环境本就不好,蒋延选择职高。
这个世界的“林寻”后来建议许亦为成了助学基金,因为有资金支持,蒋延晚了一年参加高考,这才考上现在的大学。
想起以往种种,林寻不由得茫然起来,说是恍如隔世也不为过。这些明明才发生过不久,她还多次经历了母亲自杀现场,现在却有一种非常遥远的感觉。
当然,对她来说遥远,对蒋延来说或许就像是昨天一样,他心里应该还有个结,也不知道苏云买刀的动机。于他而言,蒋家在道义上的确需要对许南语的自杀负责任。
见林寻半晌不说话,蒋延又道:“其实我也问过我妈她到底和许阿姨说了什么,但她真的不记得了。她有时候会胡言乱语,我也不知道那些话是真是假。”
林寻反问:“所以,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件事才跑来这里打工的?”
蒋延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停顿两秒又道:“我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你舅舅对我们家有恩,我也想把当年的事弄清楚,尽快给他、也给你一个交代。”
蒋延充满了诚意,林寻看着他,试图去代入他的心情,却不知道他心里是负担更重一些,还是道义上的压力和愧疚感更多一些。
林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站在这里告诉蒋延,其实她去过自杀现场,她知道为什么苏云要许南语自杀谢罪,这还关系到她和蒋媛的命运,是她占用了蒋媛的生命轨迹吧?
蒋延对她心存愧疚,对许亦为心存感激,事实上却是她欠了蒋媛的。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许亦为应当是知道的,虽然她还不了解为什么每一个世界的许亦为都是“无不知”的状态,好像没有盲区一样,但她想,许亦为对蒋延的资助多半也是为了弥补那件事。
想到这里,林寻又错开视线,心里五味杂陈。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钱的确可以买命。”这是许亦为在之前世界说过的话。
她当时还不能理解、认同,现在却有些明白了。命还不了,人力实在有限,能还的就只有钱了。在法律触及不到的领域,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却好过口头上的一句“对不起”。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来的呢?”林寻忽然开口。
虽然她还是不清楚“林寻”来超市打工的真实用意,却很肯定“跟踪”蒋延并不是“林寻”的意图。
蒋延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容透着微妙的含义,也不知道是觉得好笑,还是释怀了。
林寻正在疑惑,就听蒋延说:“我已经知道是我误会了,也终于知道你是因为什么。”
林寻立刻摆出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哦,你是怎么猜到的,说说看?”
蒋延又是一笑,侧身指了一下马路斜对面的写字楼:“你现在的男朋友叫肖东,那里就是他的公司。我还去面试过。”
啊?
林寻顺着看过去,震惊了。
蒋延又道:“他下班后经常会过来陪你一起宵夜。”
林寻呆呆地站着,心里跟着浮出几个问号,此前已经推翻掉的猜测在这一刻正疯狂打脸——她真是太武断了,居然离得这么近,那是不是说Mandy和肖东并非毫无嫌疑?先不说动机,起码在行凶时间和地点上这两人都很方便?
只是林寻来不及想太久,超市经理很快出来找人,看到她和蒋延站在路边大眼瞪小眼,便将他们叫进去。
蒋延率先返回,林寻只能收敛心神跟上。
这之后林寻就和蒋延一起忙着交班,并努力记住工作细则。
可事实上无论是盘货还是算账,林寻都会时不时走神。对她来说找到凶手、生死存亡才是更重要的事,即便她想拿出一部分精力放在工作里也是力不从心。
蒋延大概看出来林寻不在状态,没有多问,摆出一副就算林寻不来,他一个人也可以做到的姿态。
天色黑了,上班族陆续涌入超市。
林寻的思路被一波波人群打断,根本来不及细究,只能尽快跟上蒋延的速度,尽量不给他添乱。
幸而货品的所有价格都录入在系统里,扫码结账的工作并不算难,偶尔会有客人问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林寻能记住的会第一时间答覆,记不住的就根据逛超市的经验帮客人一起找。
如此你来我往,一直折腾到晚上九点多,林寻终于歇了口气。
她就站在柜台里直勾勾看着前方放空,蒋延出来、进去几次,她都没有动,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这比集中精神听课要累上一百倍。
直到蒋延折回来,看了眼林寻,说:“今天这么拼,真有点不像你。”
所以这个世界的“林寻”到底是什么样的?
林寻缓慢地闭了下眼,反问蒋延:“我之前是不是经常拖后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蒋延没接话,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不知为何,林寻却愣是“读”出一点端倪,隔了几秒,说:“谢谢你的包容。”
蒋延明显一怔,目光里包含诧异。
林寻不由得自嘲:“哦,看来我过去很少道歉啊,为人也不怎么样,比较自我。”
蒋延又收回目光,再次沉默。
趁着这会儿没有客人,林寻看了看门外的道路和路两旁的树木,又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肖东呢,我之前和你说过吗?”
蒋延摇头:“没有。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估计是前一天喝了假酒,宿醉劲儿还没过,我忽然有点失忆了。”林寻找完借口,又问,“那咱们一起上夜班的时候,我都和你聊过什么,总不会不说话吧?”
蒋延:“不记得了。”
这明显不是真话,潜台词就是:“我不想说。”
林寻没有刨根问底,又换了个话题:“对了,之前你不是说会告诉我余歆那件事吗,现在能说了吗?”
蒋延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看过来一眼,又挪开。
林寻见状,直接走出柜台站到他跟前。
蒋延叹了口气,依然看着货架,问:“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林寻:“你还什么都没说呢,我该知道什么?”
几秒的安静,蒋延的声音低了几分:“那个副导演要占余歆的便宜,说他选角都是这样的惯例,还说余歆进这个圈子,就该心里有数。不过看在是你介绍的份上,可以少给她安排几次。”
什么意思?少安排几次什么?
林寻晃了一下神,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蒋延委婉地表达。
林寻:“你们不会以为我也知情吧?”
蒋延再次反问:“你真不知道吗?”
林寻本想脱口而出说“我不知道”,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为什么卡住了,并且再一次从心底涌出另一股念头:“知道又怎么样?这圈子就是这样,怪我喽?”
林寻一时愣在当场,再次惊讶于“林寻”的变化,可她无法指责,也没有资格。
蒋延扫过林寻,自然将她的表情看在眼底,他却没有再说什么,迳自走向下一个货柜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林寻就这样站了两分钟,遂一言不发地回到柜台里,拿出手机翻出余歆的对话框。
然而她试了几次,道歉的话打了又删,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发出。
她又翻了翻前面的内容,直到来到余歆面试副导演前后的对话,又反反覆覆看了几遍。这一次她读到了许多欲言又止,以及余歆没有说破的原因。这之后她们的对话就都是买买买相关,虽然余歆一如既往地轻松自然,却明显不再当她是好朋友了。
林寻不禁问自己,失去余歆这个朋友对她来说很致命吗?
答案是不,尤其是当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时空,甚至不知道该属于哪一个时空之后,这些世界里存在的人就都变成了过客和“npc”。
她终将离开,和任何人生出情感纠葛都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前几个世界,她曾经付出过真情实感,她曾经有过很深的执念,她曾经为了不慎导致余寒、余歆的死亡而陷入自责、愧疚,拚命要回到悲剧之前改变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细微的变化。
性命大于一切,哪怕她可以无数次地重生,依然会这样看待。重生、穿越也不意味着无所不能,否则母亲就不会永远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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