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131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许承宁,应该不敢将他舍在牢中才是。

  孙齐铮本来?是如此坚定着,但脑中总是会浮现?许君赫靠着座椅,气定神闲地说的那番话。他本认定这是离间计,可他在牢中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离间没有任何用处和意义,所以孙齐铮又恍惚觉得他不过是笑话自己而已。

  许君赫总是这样,被皇上教出了一身本事,多的是手段让他讨厌的人不痛快。

  孙齐铮心绪纷乱,阴暗潮湿的牢狱又给?了他极其?大的压力?,想起那些没能抢回来?的证据,还有死?在泠州的周刺史和郑尚书。他明白?自己如今正面临着九死?一生之局,若是许承宁在此时放弃了他,那他则必死?无疑。

  静谧的牢狱中,偶尔传来?水滴落下的声响,门外的衙役站得笔直,不会发出任何杂音。

  这世间好像剩下了孙齐铮一人。他一睁眼,就看见面前是狱中铁门,缠着门的锁链一圈又一圈,将他牢牢关在这里。

  他是丞相,掌管六部,权力?滔天。是受皇上器重,天下民?众赞誉,百官俯首的丞相,没人知道他走?到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辛酸苦楚,呕心沥血爬了半辈子才爬到这个位置。

  孙齐铮想,他如今才六十余岁,倘若他能活到一百岁,那么他还能在云端站三十余载,怎么能因为十多年前的那些旧事,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裴家小子死?在这里?!

  “来?人!”孙齐铮猛地起身,扑倒牢门上,大声叫喊,“放本官出去!本官是被冤枉的!那些事不是我所为,我要见皇上!”

  “噤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有口?饭捡着吃就不错了,还敢嚷嚷着见皇上?你去地下见你祖宗倒是更容易,往墙上撞就是了。”衙役刀在门上狠狠敲了一下,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牢中回荡,震得孙齐铮双手发麻。

  “放肆!”孙齐铮怒道:“本官在未定罪之前,还有不得你来?欺辱!他日我出了此处,定要第一个摘了你的脑袋!”

  衙役嗤笑一声,“你还当你是丞相呢?王爷今早来?过,下令要我们严刑审你,只不过没有皇令我们不敢擅自动手罢了。”

  “宁王爷?他来?过这里?”孙齐铮心头大震,脱口?而出,“我要见王爷。”

  “要见这个要见那个,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衙役啐了一口?,满脸鄙夷。

  正说着,一人便?拿着官令而来?,交给?了看守孙齐铮的衙役。他展开看了看,而后招呼人动手开锁,对?孙齐铮笑了笑道:“大人,得罪了,您的审讯批文下来?了,小的们给?你活络活络筋骨。”

  孙齐铮被押着去了审讯室,几个人同时动手,将他的囚衣脱去,捆上木桩。细长的鞭子蘸了盐水,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只一下就让孙齐铮疼得眼前一黑,像是整个背部用刀剖开,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衙役守在边上,审问,拷打。孙齐铮疼晕过去,就会被泼上盐水,又硬生生痛醒,直叫人生不如死?。

  一顿鞭子抽下来?,孙齐铮奄奄一息,被衙役糊上了药膏,说道:“大人受累,若是明日还有审讯文书,就要抽打前面了。”

  他意识模糊,只听见身边的衙役议论着宁王爷,皇上之类的话。

  被人扔回牢中时,孙齐铮脊背摔在地上,又一阵彻骨的剧痛险些让他背过气去。这里的衙役手法娴熟,折磨人的方法多了去,下手拿捏着分寸,只会叫他痛,不会叫他死?。然而孙齐铮却是头一回吃这样的苦,牙根几乎咬烂,意识昏昏沉沉,时而痛晕,时而痛醒。

  孙齐铮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落到这般田地的一日。夜间一场大梦,他恍惚看见已经死?了的周文皓和郑褚归来?到牢门之外,冲他招手,要他出去。

  下一刻他被背上的伤口?痛醒,惊慌地朝门处张望,却什么都没看见。半梦半醒间,他还看见了许多人,那些曾经与?他同盟的,与?他敌对?的,如今都已经死?了的人。

  到后来?孙齐铮甚至不敢闭眼,他害怕那些开始蔓延在心底的绝望,努力?让自己镇定,想着这半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越是这样的关头,该越是冷静才是。

  然而他要面临的折磨远远不止如此。接下来?的两日他几乎没合过眼。

  衙役送饭的时候,像扔狗盆一样将馒头扔在他的面前。孙齐铮看着满是灰尘的馒头,许久之后才缓缓动身,拖动着剧痛的身体?往前爬了两步,把?馒头捡起来?一点一点撕掉外面沾了灰尘的膜皮,一点点将里面还干净的地方吃尽。

  在牢中时分不清白?天黑夜,看不见任何阳光,只有燃不尽的灯火照明,一点一点吞噬着孙齐铮的意志力?和心中的希望。

  忽而寂静的环境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有人老?远喊道:“你们,快过来?!”

  守在孙齐铮牢外的几人同时应道:“什么事?”

  “舍房着火了,救火的人手不够,你们来?帮忙!”

  “我们看守的是要犯,走?不脱。”门外的衙役回道。

  那人怒道:“人命关天!你们留一人看守就是,门都锁着怕什么!快来?!再耽搁日后咱们都要睡草地!”

  几人一合计,便?留下了一人守着,其?他五人匆匆离去。几番嘈杂的声音过后,周围又静下来?。

  孙齐铮蜷缩在角落,像个静静等候死?期的老?人。

  半刻钟后,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声音不大但在如此静的环境里极为突兀。孙齐铮掀开疲惫的眼皮朝外张望,却正看见一个披着宽大的墨色斗篷的人站在牢门前。

  他身体?微微一动,刚要开口?,就见那人摘下了帽兜,露出一张平静无波的脸。

  “大人,我来?救您了。”

  来?人是迟羡,左手握着一把?长刀,刀刃上挂着鲜血,正往下滴落。

  “迟羡?”孙齐铮眼睛猛地一睁,几乎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迟羡拿出钥匙,将门锁打开,快步走?进来?时脱下了身上的斗篷,一下就将孙齐铮扶起来?,顺手将斗篷披在他的身上。

  孙齐铮握着他的手臂以此借力?站着,嘶声道:“带我去见王爷。”

  “大人。”迟羡漠声道:“王爷屡次求见皇上,去衙门下了审讯令,放言务必要衙役在这几日让大人认罪。”

  孙齐铮涨红了脸,脖子青筋尽现?,手死?死?地抓住迟羡的胳膊,咬牙切齿:“王爷……”

  “泠州已无大人容身之所,属下此次前来?,便?是想将大人救出去。”迟羡道。

  “那把?火是你放的?”孙齐铮惶惶道:“逃狱出去,唯有死?路一条。”

  迟羡面色平静道:“也是大人唯一的生路。”

  孙齐铮看着敞开的牢门,心乱如麻。他知道了许承宁太多的秘密,不仅与?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更是他心中最大的威胁。

  许承宁倘若想除掉他,解决心头大患,那么让他死?在牢中是最佳时机。

  “走?!”孙齐铮一声令下,让迟羡扶着自己快速离开大牢。

  出去时他看见原本守在门口?的衙役正躺在血泊中,正是先前笑着对?他说活络筋骨的那个。

  迟羡制定好了逃生路线,带着孙齐铮飞快下楼,避开人群往偏僻之处走?去。

  大火烧得猛烈,映亮了半边夜幕,众人叫喊着救火,无比杂乱。

  迟羡将他带到大牢的后方。那处拴着两匹马,看起来?是早就备好于此。迟羡将孙齐铮扶了一把?让他上马,等他去解另一匹马的时候,前方忽而传来?一声叫喊,“谁在那里!”

  孙齐铮受惊下意识望去,与?前方的衙役对?上视线。那衙役眼睛一瞪,当即大喊,“来?人啊,有人劫狱——!”

  “大人,抓紧了!”迟羡声音一沉,扬起马鞭抽打孙齐铮的马,只听一声长鸣,骏马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孙齐铮身上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疼,尤其?是后背,那些细细密密的伤口?像是又被硬生生抠开,瞬间冒出一身冷汗,汗水更是让他的伤口?更疼一分。

  他不敢松手,斗篷灌满了风,夹紧马腹往前狂奔。

  迟羡很快也追了上来?,长衣猎猎作响,墨发飞舞,手中一柄长刀甩着血珠。他如夜中的一支长剑,与?风并?肩而行,赶上了孙齐铮的马,说道:“大人,前方尽头处有禁军守备,属下会为大人开路,一定不要停下,只要冲出禁军守备,再往前就能出泠州。”

  此处牢狱本就建在泠州的边境处,出了泠州之后山路复杂,天高远阔,孙齐铮的马往何处逃,找起来?就难了。

  如今那些荣华富贵再无奢望的可能,孙齐铮只盼着能保住一条命就好。

  果然迟羡才是最忠心于他的人。任何人都会背叛,他不会。

  就见他加快速度,赶超在孙齐铮的前面,很快夜色就淹没了他的背影。

  耳中尽是呼啸的风声,孙齐铮驱着马狂奔了一盏茶的时间,就隐隐看见前面火光明亮,声音纷乱。

  孙齐铮不敢慢下来?,直到马奔到面前时,他才看见迟羡在禁军中厮杀,长刀被染得血红,他的脸上也溅满了血,被层层围在其?中。

  正是如此,禁军的守备才开了一个大豁口?,等那些人看见孙齐铮骑马奔来?时,再喊着拦截已是来?不及。

  孙齐铮驾着马,面露狠厉之色,一举冲破禁军的守备圈,朝前方狂奔。

  只要出了泠州,就有了生的希望。

  他夺路而逃,不敢往身后张望,恨不得用马鞭把?马屁股抽烂,身体?剧烈地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只要眼下保住了命,他就还有别的出路,不缺东山再起的机会,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正当他设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时,本该是寂静黑暗的旷野,却突然亮起了火光。

  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连成了长排,密密麻麻,将前路完全?挡住一般。孙齐铮大惊,霎时慌乱起来?,像看见了极为恐惧的东西,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在那一重又一重的火光中,他看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并?肩而立。

  那红色如鲜血一样,在焰火的照耀下呈现?出无比绚烂的色彩,因旷野的风而翻飞着。着红衣之人生了一张精致的脸,眸光恍若映万千星光,眼角一颗小痣。

  一如许多年前,孙齐铮站在一众进士队列中,仰望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裴寒松,分明已经死?了十九年了,眼下却又站在他的面前。

  孙齐铮吓得浑身冰冷,恍若被厉鬼索命,几乎将眼珠子瞪裂。再仔细一瞧,原来?是他惊吓太过出现?了幻觉,站在那处的并?非裴寒松,而是他那个外孙女,纪云蘅。

  说来?也奇怪,裴家那么多人无一人与?裴寒松相像,偏生这个姓纪的,竟生了一双与?他那么相像的眼睛。

  她站在风里,直直地与?他对?视。

  分明看起来?如草苗一般,轻易就能碾碎,或是连根拔起。

  可不论如何做,她都鲜活地站在那里,仿佛坚不可摧。

  孙齐铮的心头涌上浓烈的恨意,想驾马冲过去,用马蹄将纪云蘅的身体?踏碎。

  下一刻,他就看见站在她边上的许君赫伸手,从旁人的身上摘了一柄弓,长箭搭弦猛地拉开,靶心正对?着他。

  他猛地一拽缰绳,想要将马调转方向。但此前跑得太快,一时半会无法急停,更不受他使唤,况且双臂一用力?,他的后背就剧烈地疼痛,让他双眼一黑险些栽倒。

  眼见许君赫松弦放箭,孙齐铮忽而感觉后背扑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扑得脱离马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孙齐铮的头不知磕在什么地方,眼前发黑,耳朵剧烈嗡鸣,除却疼痛之外其?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其?后风声肆虐,迟羡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大人,大人!”

  孙齐铮的意识才慢慢恢复,只感觉脑袋上流下了温热的血,身上的每一寸肉都如刀在刮,每一寸筋骨都被生生砸开。他粗重地喘着气,看见迟羡的肩膀被箭穿透了,血液汹涌,浸透半边衣袍。

  “属下无能,没想到皇太孙已料知属下的计划,带人在此处拦截。”迟羡低下头,满眼歉然。

  在这一瞬间,孙齐铮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可他身体?这般状态,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只颤声道:“你快走?,别被他们抓住,以你的身手定能轻易逃脱!”

  “你去裴家那座被封了的府邸,裴寒松的书房中的地上有暗道,里面藏着东西……你去告诉王爷,让他尽全?力?救我,否则你就将那些东西送给?皇上……”孙齐铮说上一句话,就要大喘几口?气,急急道:“我与?他本就是一条船上的,船沉了,谁都别活!”

  迟羡望着他,不应声。

  孙齐铮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像是绝望中抓住了一丝救赎般,问道:“迟羡,你是对?我最忠心的人,我能绝对?信任你,对?吧?”

  迟羡听后,忽而笑了一下,双眸轻弯,原本冷漠的脸带上轻浅的表情,竟显得十分俊俏。

  他望着孙齐铮,轻声道:“迟羡此生,只忠一主。”

  “也是,若我死?了,你也不能独活。”孙齐铮喃喃一句,又像是安抚一般,对?迟羡道:“你放心,月中之前若是我能见上王爷一面,就会将放药的地方告诉你。你是我最器重的人,我若不死?,就绝不会让你死?。”

第109章

  孙齐铮将那番话交代给迟羡后就晕死过去?,彻底丧失意识。待醒过来时,他已?经被送回先前的牢中,视线中仍旧是昏暗无光的铁笼,夜间的那一场出逃,竟像是一场梦。

  他感到头颅和后背剧痛不已?,也不知道身上哪一处骨头摔裂,稍稍动一下就痛得生不如死。

  他躺在地上,想着以迟羡的身手,那些人应当困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