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7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纪云蘅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被秋娟带去试了新衣。

  是鲜艳的桃红色,衣料比从前的摸起来好了些许,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大小倒是合身。

  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亮丽的年纪,这些鲜亮的颜色不管怎么穿都好看,纪云蘅换上之后王惠就笑着夸赞,又送了她一根木簪,簪子头挂着红色的绒花。

  “回去好好想想。”王惠将簪子插在她的发上。

  纪云蘅木讷不应,王惠也并不计较,温和地拍了拍纪云蘅的肩膀,然后让她穿着新衣回去了。

  人还没走远,秋娟的声音就飘过来,“夫人,大姑娘哪里懂这些,何须问她,定了亲事将人嫁过去就是。”

  “你懂什么,这傻子到时候不愿意闹起来,丢了老爷的脸面才是坏大事呢……”

  纪云蘅回了小院,赶忙烧水沐浴,将新衣泡在水盆里,收拾完之后天色渐黑。

  她将今日刚洗干净的小狗抱起来抚摸,小狗的毛蓬松柔软,两只耳朵耷拉着,粉嫩小巧,雪白的毛不含杂质,极为漂亮。

  纪云蘅把它抱在桌子上,它就乖顺地卧下来,静静地陪伴着主人。

  房间昏暗,纪云蘅点上灯,提笔写字。

  太阳落下地平线的一瞬,许君赫睁开双眼,正听见耳边传来纪云蘅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

  许君赫已经习惯了,显然在白日里,这小姑娘经常将小狗抱进屋玩,有时候许君赫穿过来,不是在床上,就是在桌上,要不就被她抱在怀里。

  即便是再凶戾的叫喊,纪云蘅也从不生气,吵得厉害了,她才会将许君赫放回院子里。

  眼下,她正伏在岸边,烛灯给她的侧脸轮廓勾上一层金线,她提着笔,正念念有词道:“张家的第三子,虽是庶出但文采好,王家的嫡子虽平庸,但性子温和好相处,年纪大些也懂得疼人,西城木材家的少爷是独子,前两年结过一门亲,妻子没福气,没多久就病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

  纪云蘅正认真写着,余光看见小狗站了起来,便转头,用笔杆点了点小狗的鼻子,轻声问,“学学,你说我选哪一个好呢?”

  许君赫偏了下头躲闪,耳朵也跟着抖了一下,心中骂声一片。

  就这么几个歪瓜裂枣,也值得她如此认真挑选?这番说辞根本不是能从她这个半傻子口中出来的,想来是白日里有谁将她喊过去说了这些。

  在如此不受待见的家中,能给她择什么好亲事,不外乎是一些明面上还看得过去,实则一团烂泥的夫家。

  若是能开口,许君赫会建议她选择削发为尼,免得嫁过去受罪。

  正想着,却见纪云蘅忽然搁了笔,发着呆不知想些什么。

  房中静了片刻,才又听她的声音响起来,“你说,那皇太孙究竟是什么人物呢?为何他来了泠州,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说起他?”

  许君赫瞥她一眼,并未有什么反应。

  他自幼受封,是储君,声名远扬,名声传到泠州也是常事,这里的百姓提起他,不外乎也是一些年少有为,举世无双之类的谄媚话,他听得太多了。

  谁知纪云蘅却说:“他当真如旁人所说的那么跋扈吗?”

  下一刻,响亮凶蛮的狗叫声响起:“汪汪汪汪汪汪!”

  纪云蘅吓一跳,猛地站起来,后退几步惊道:“学学,又怎么了?”

  许君赫要气疯了,冲纪云蘅吼了几声,一个纵身从桌子上跃下,不承想这桌子对他来说太高,当即摔在地上,下巴仿佛摔得裂开!

  剧痛加剧了他的怒火,于是更加大声地追着纪云蘅狂吠。

  纪云蘅吓得往院子里跑,被许君赫从前院追到后院,追了一圈又一圈。

  泥人也有三分性子,纪云蘅这下真的有些生气了,扑上去将许君赫按倒在地,用手捏着小狗的后脖子。

  这是薛久教她的,说提这个位置,小狗咬不到她。

  果然不论许君赫如何挣扎,都无法咬到纪云蘅。

  她拿了麻绳套住了小狗崽的脖子,再提着小狗去了树下,单手将麻绳缠绕在树干上。

  皇太孙被这么拴起来,气得几乎吐血,发疯地咬麻绳,却因为小狗的牙齿并不锋利,无法咬开粗粝的麻绳,便有转头冲纪云蘅叫。

  纪云蘅这么一折腾已经浑身是汗,皱着眉头道:“学学,你真是太不乖了,今日就罚你在这里好好反省。”

  说罢,她不管小狗再如何狂叫,径直去后院烧水洗漱,而后回房睡觉。

  这绝对是许君赫生平头一遭,若是搁在平日里,他下令拆了这小院都是一句话的事,但此刻他困在小狗的身体里,再是如何生气,也没有丁点办法。

  骂累了,气疯的许君赫慢慢安静下来,心中一连道了三声好,心说你最好别让我查到这是什么地方。

第5章

  隔日,纪云蘅早早就起来了。

  她今日穿着稍有不同。上衣着雪白色的窄袖衫襦,腰身收束,配上黛绿色的百褶罗裙,行走时轻盈的裙摆随着风动,隐隐露出一双绣花短靴。

  纪云蘅不会梳什么漂亮的发髻,平日里只随意用发带绑起来,或是半绾着,今日却上手给自己编了两条小辫子。半绾着的发插了根雕花木簪,浓墨顺滑的发散在肩头,更衬得衫襦白,发丝黑。

  折腾一番,出门时已经是天光大亮,小狗还被拴着,但一听见纪云蘅出门就立即坐起来,用枣子大小的眼睛巴巴地看着纪云蘅,尾巴也摇得飞快,扯着脖子上的麻绳嘤嘤叫,似乎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她立即觉得内疚,赶忙走过去,给小狗松开了绳子,摸摸小狗的脑袋和肚子,亲昵地玩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金光倾泻而下,大片落在纪云蘅的身上,将未施粉黛的眉眼描摹,显出几分精致的美。

  纪云蘅今日是用心打扮过的,要去见一位特殊的人。

  她从纪宅的后门而出,行至东城时已临近正午,正是东城热闹的时候。

  街头人来人往,酒馆茶楼座无虚席,来自五湖四海的男女在街道上穿梭,自从皇帝带人来泠州之后,来到此地的人比往常翻了几倍,街上的治安比先前更加严密了。

  纪云蘅的步伐不徐不疾,即便街上的人很多,她也不曾与谁相撞,行至一家酒楼门前时,忽而被一道声音给叫住了。

  “这不是云丫头吗?怎么今日来找苏老板,怕是你来错了时候了。”

  纪云蘅认识这声音的主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就见那雕着“一品阁”的牌匾下站着个中年男子。他吃得肥头大耳,斜靠在门前的柱子上,站在檐下阴凉之地,身边还站了个伙计给他打扇。

  “王老板。”纪云蘅开口,语速缓慢地打招呼。

  一品阁与涟漪楼都是东城区名声较为响亮的酒楼。东城区是泠州最大的城区,按理说是容得下两家生意红火的酒楼的,只是这两家酒楼开在了面对面,因此其中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过。

  涟漪楼的东家名唤苏漪,是纪云蘅母亲的旧相识。早些年她年岁尚小,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就经常被母亲牵着来涟漪楼找苏漪。

  苏漪的性子泼辣,行事风风火火,凤眼一瞪,便是八尺高的男人也不敢轻易叫板。

  两年前,纪云蘅亲眼看着苏漪站在涟漪楼的大堂里,用酒坛把一个喝醉闹事的男人的头砸得鲜血淋漓之后,苏漪就成了纪云蘅最敬佩的人。

  一品阁的这位老板也不知是什么事又没斗苏漪,正憋着一肚子气,正巧见着了纪云蘅从门口经过,给喊住阴阳了两句。

  “苏老板今日忙着呢,才没空搭理你,你还是别去打扰,挡了她的财路。”

  纪云蘅点了下头,显然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再没回话,抬步走了。

  临近正午,炎热的暑气蒸腾,纪云蘅的脸上却没有一滴汗,白净的面容上只泛着微红,神色从容。

  那王老板纯心挤兑,看着纪云蘅的背影气道:“瞧这呆傻的样子,还不知礼节,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当真以为那涟漪楼是什么好地方?有你哭着出来的时候。”

  说罢又看了眼斜对面那金闪闪的涟漪楼招牌,满眼妒恨,甩袖回了自家酒楼中。

  苏漪今年三十二了,尚未嫁人,整日都泡在涟漪楼里忙活。涟漪楼生意红火,她赚了很多钱却还是一年到头不肯停歇,总说是在给纪云蘅攒嫁妆。

  她与纪云蘅的母亲关系极亲近,纪云蘅的乳名,还是她给取的。

  那年纪云蘅的母亲病逝,涟漪楼挂满白布,哀曲连响半个月,自那以后,苏漪就成了纪云蘅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她虽性子刚硬,但因无法将纪云蘅从纪家接出而心怀愧疚,见不得纪云蘅吃苦,有时单是看见纪云蘅穿着一件洗得泛旧的衣裳都会红眼眶,所以每回见苏漪,纪云蘅总要将自己拾掇一番。

  今日来找苏漪,主要是想让她拿一拿主意,纪云蘅不知如何挑选夫婿,更不知如何回应王惠。

  涟漪楼一如既往的热闹,大堂内满座,喧哗声不绝于耳,伙计们端着酒菜在其中穿行,闹中有序。

  纪云蘅提着裙摆上了台阶,被守在门边的伙计瞧见了,笑着迎上来,“云小姐,今日怎么来了?”

  纪云蘅的视线在大堂扫了个来回,然后望着伙计道:“苏姨母在哪里?”

  “在后院忙活呢。”伙计走在侧面,伸长了手臂给她开道,送了一段路后往后院一指,“后厨那边。”

  她躲避着忙碌的伙计,来到后厨之处,果然看见苏漪手里拿着单子,正大声地与厨子们确认菜肴。

  她一身火红的衣裳,袖子高挽,长发绾着半扇髻,两个耳垂戴着青绿宝石的耳坠,嗓门嘹亮,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声。

  纪云蘅刚走过去,她余光就看见了,当即停了话转头看来,见真是纪云蘅,她皱着的眉头猛地舒展,眉眼跃上喜色,几个快步迎去,“佑佑怎么今日来了?”

  饶是纪云蘅迟钝,却也听出了端倪,反问道:“姨母,我今日来得不巧吗?”

  “那倒不是,你不论何时来,涟漪楼都欢迎。”苏漪抬手,在她额前抚摸了一下,没摸到汗,又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个遍,而后道:“今日涟漪楼要接待贵客,眼下我恐怕没时间照顾你,你去我常休息的厢房里等一等,渴了饿了喊人就是,等忙完了我再去找你。”

  纪云蘅也没想到今日的涟漪楼这样忙,自觉不给苏漪添麻烦,于是点头应了,去苏漪平日在楼中歇息的房中等候。

  只是正赶上吃午饭的时间,涟漪楼招了那么多伙计在今日竟是有些不够用,纪云蘅坐在房中总听见外面喊人,隐约有几句争执。

  她在房中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闲着也无事,于是出房去了后厨帮忙。

  涟漪楼的后厨与别的酒楼不一样,大多都是女厨子,纪云蘅每次来,也会在后厨打下手,帮忙洗菜择菜做一些小活,所以厨子们都熟悉她。

  与厨子们招呼几声过后,她很快就抱了一盆新鲜的青笋打了水,找了个宽敞的角落坐下来,仔仔细细地清洗。

  到了午时,涟漪楼的门口忽然站了许多人,一些是楼里的伙计,一些则是高大威猛的侍卫,分别在左右两边立着,当间则站着一群华贵锦衣的男子。

  打头那男子二十余岁,一身银丝彩绣靛蓝长袍,头戴玉冠,气度非凡。苏漪摇着扇子晃过来,唤道:“周大人,这炎热天气,为何站在门口?”

  男子转脸过来,是一张清俊的脸,此人正是泠州刺史周文皓的嫡子,周峙。

  他客气道:“我请的贵客将至,我出来迎两步,烦请苏老板让楼里的人都注意点,别冲撞了殿下。”

  “哎哟,谢周大人提醒,我这就吩咐去。”苏漪赶忙招呼楼里的伙计,让人机灵点。

  没多久,路中间宽敞的车道就行驶来一辆招摇富贵的马车,缓缓停在涟漪楼的门口。

  周峙立即抬步走出去,身后的其他公子哥也跟上,带动了一群人,架势不小。

  殷琅着绯色衣袍,面容昳丽,笑眯眯地开了车门,摆了个请的姿势。

  就见一身月白织金长衫的许君赫撩帘而出,墨发披身,金冠熠熠,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起,便是吸引所有目光的存在。

  只是他眉眼敛着,俊美的脸上瞧不出半点笑意,无端令人心悸。

  周峙带着一群公子哥来了跟前,拱手相迎,“臣周峙,拜见太孙殿下。”

  许君赫稍抬手,算作免礼,似乎是被毒辣的太阳烤得没精神,懒洋洋道:“先进去说吧。”

  周峙连声道是,赶忙引着许君赫往里走,前前后后站满了人,就这样簇拥着进了涟漪楼。

  这便是苏漪今日要招待的贵客,周峙将这场接风宴办在了涟漪楼里,所以她从一大早就开始核对今日招待的事宜和要上的菜肴以及各位少爷们的忌口和喜好。只是没想到许君赫比计划中的晚来了半个时辰,前面安排的那些歌姬舞曲只能先全部略过,要尽快上菜才行。

  这厢后厨里忙得不可开交,纪云蘅洗完了青笋就择韭菜,坐在小板凳上也没闲着。

  那厢在二楼的雅间里,气氛尴尬,周峙几次想要热情地攀谈,都被许君赫不咸不淡地敷衍,一时间健谈的周峙竟没能将话题给聊起来,于是屡次求助地看向站在许君赫身后的殷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