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规则也尤其简单,一人二十箭,看?谁中靶的次数多就算赢。纪云蘅才刚学会如何放箭,但她觉得自己?怎么也比看?不见的许君赫要好上一点,更何况许君赫存心让着她呢。
如此想着,纪云蘅便负责喊放箭的指令。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一处比赛放箭,一人蒙着眼睛,一人才刚学会,比得倒是一本?正经?。
很快纪云蘅就发现?自己?上了大当?。
在许君赫连续五箭射中草靶的正中心时,纪云蘅喊了暂停,跑到他面前伸长了脑袋去看?他眼睛上的丝带,问:“你是不是假装看?不见?其实这丝带透光,对不对?”
许君赫微微偏了下头?,勾着唇笑,“给你试试?”
纪云蘅点头?,真要试。
许君赫就把眼睛上的丝带拉下来反手蒙在她的眼睛上,然后随便一系,纪云蘅果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呆滞地摘下丝带,吭哧道:“还真看?不见啊。”
再傻纪云蘅也意识到这是被?骗了,许君赫的箭术远远不是他口中所说的“不太会”的程度。
她瞪着眼睛傻愣地看?了许君赫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弓,让比赛继续。
虽说自己?是被?骗了,但是答应了许君赫要比二十支箭,她就不会中途喊停。
然后就是惨败,二十根箭她才射中了四?支,而许君赫每一支箭都稳稳地扎在草靶上。
许君赫道:“你是初学,能?有如此成绩已?是天赋异禀。”
这真假参半的话让纪云蘅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又主动提出再与许君赫比一轮。
在靶场玩了许久,纪云蘅因射箭导致双臂有些?泛酸乏力,直到自己?再不停下明日双臂一定会遭罪,便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弓。
只是许君赫夸人的时候显得像个好人,出了靶场又翻脸不认人似的,说她输给自己?两轮,又添了两笔债。
“我都记着,等到了时机,我会让你偿还。”他如是说道。
纪云蘅坐在马车里抱着柔软的羽枕默不作声,憨厚地将六个人情?给认了下来。
许君赫今日空闲,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带纪云蘅去玩,离开靶场后又去了南城区的万花楼那条街。先?前年三十庙会是最热闹的时候,花灯摆满了一条街,但那晚许君赫在忙着郑褚归的事,而纪云蘅祭奠了母亲之后就睡了,没有心思在街头?欣赏花灯。
上元节那日的花灯也多,但当?日郑褚归被?毒死,许君赫简直变成了陀螺,为了查他的死因彻夜未眠,脚不沾地。
纪云蘅也因天气寒冷懒得在街上久逛,与苏漪转了转便回了家。
一直到二月份,许君赫才得了闲把纪云蘅拽出来玩。
万花街是泠州出了名的风月街,一年到头?路边都摆着花灯,总是要比别的地方热闹一些?。
许君赫带着她在街上游玩,起初两人并肩走着,时而停下来站在路边瞧一瞧热闹,后来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纪云蘅好几次为了给别人避让而退到许君赫的身后。
他伸手去牵,纪云蘅却下意识缩回手躲了两下,让他摸了个空。
许君赫眉头?一皱,像是不耐烦的样子,一把牵住了她的手,说:“跟紧我。”
纪云蘅也有点怕自己?被?挤走,这才没再躲闪。
许君赫牵得有点用力,掌中满是干燥的温暖,与纪云蘅掌心相贴的时候总是随着走动而小幅度的摩擦,将手心磨得火热。
他偏头?,状似无意地瞥了纪云蘅一眼,就见身边这人正对着街边的东西好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瞧,时而看?到惊奇的东西还会睁大眼睛,发出小声的惊呼。
她似乎并不觉得牵手有什么特别。
许君赫对此有些?不满意。
纪云蘅的确有洞察别人情?绪的能?力,但她终归还是太迟钝,总是看?不明白他望着她的时候,眼神里藏着的东西。
就算他故意靠得很近,故意与她牵手,总是去找她,她也察觉不出什么。
就好像是故意装聋作哑,非要许君赫低头?,将自己?的心意全盘托出一样。
但许君赫知道,纪云蘅并非故意,而是真的不知。
他觉得烦恼,又将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把纪云蘅柔若无骨的手攥紧。
两人在街上走了一遍,从?街头?玩到结尾,期间还有许君赫去猜灯谜赢得了一盏小花灯,大方地赠与纪云蘅。
她很喜欢,提着晃悠了一路,年关里郁结的心情?在此刻也完全好转。
等到两人游玩结束,天色也逐渐暗下来,许君赫不让纪云蘅回家,拽着她上山,去行宫吃饭。
回到行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但行宫处处点着华贵的灯盏,亮如白昼。
许君赫一回到寝殿就让人备水,他喜欢干净,通常在忙完了一整天的事后回到寝宫,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纪云蘅在寝宫里坐着等,正闲着坐在软椅上发呆时,荀言便悄声进来,唤道:“纪姑娘,奴才有一事相问。”
她回神,道:“什么事?”
“奴才听?坊间传闻,寻常百姓在生辰日会特地煮上一碗面,碗中的面只有一根,称作长寿面,可有此事?”
纪云蘅点头?:“对呀。”
随后她想了想,又问,“今日是你的生辰吗?”
荀言道:“是殿下的生辰。”
纪云蘅讶然,算了算日子,今日是二月初十。
她跟许君赫玩了一下午,原以为是他忙了许久特地出来放松,没承想原来今日是他生辰。
他闭口不提,纪云蘅也完全没预料到,愣愣道:“我没有为他准备生辰礼……”
荀言笑了笑,温声道:“纪姑娘不必介怀,殿下若是没有告诉你,便是没打算让你备贺礼。”
纪云蘅沉默,心知许君赫没有告知她可能?的确是这么想,但纪云蘅不觉得如此。
打记事起,纪云蘅的每一个诞辰都被?隆重看?待,母亲去世?前都会在生辰那一日给纪云蘅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母亲去世?后,苏漪也是每年都惦记着这个日子,去年生辰更是送了她一栋宅子。
许君赫离家千里,在此地除了行宫里的太监,似乎没人记得他的生辰,更不会为他庆祝。
或许他自己?也并不在意。
等他洗完澡换了身衣裳出来,饭菜也已?经?备好,他浑身都冒着水汽似的,一边擦着浸湿的发尾一边喊纪云蘅去用膳殿吃饭。
桌上的菜肴并不是特别夸张,但对于两个人来说也足够丰盛。
许君赫坐的位置摆了酒。他平日里极少碰酒,只有在宴席上才会喝一点,所以纪云蘅几乎没见过他喝酒。
许君赫坐下来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忽然问她:“你喝吗?”
纪云蘅是滴酒不沾之人,但对上许君赫询问的眼睛,却点了点头?,“我喝一点点。”
许君赫就真的给她倒了一点点,就只是让她尝尝。
这酒是甜口的,虽然也烈,但回甘很浓,喝一口慢慢品,唇齿间都是香甜的。
许君赫是话少的人,很少主动提起什么话头?,也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闲聊。
但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纪云蘅,明亮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将白皙的肤色照得如上等羊脂玉一样光滑细腻,眉眼又是浓墨的黑,眼眸微微垂着,专心地吃菜。许君赫就想跟她说话,让她把眼眸抬起来,看?着自己?。
许君赫说:“很久以前,我一直有一个非常想要实现?的心愿。许是那会儿还年幼,所以对朝廷上的很多东西都不太在意,我终年生活在皇宫里,见不到我母亲一面,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时我知道诞辰是个重要的日子后,就很希望母亲能?够在我生辰那日将我接出皇宫,或是进宫来陪我过生辰。”
“我四?岁开始学射箭,皇爷爷说倘若我能?准确地射中移动靶子,不落空一箭,便在我生辰时特准母亲入宫陪我。是以我每日都很努力练习,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做到了皇爷爷的要求,盼着生辰那日。”
许君赫说到这就停了,他吃了两口菜,又喝酒,神色平静,没有回忆往昔时应该浮现?的情?绪。喜悦或是伤心都没有。
“后来呢?”纪云蘅追问。
“她没来。”许君赫淡声说:“她后半辈子都活在将我生下来的悔恨中,又怎么会愿意陪我过生辰。”
纪云蘅心口闷闷的痛,咬着筷子思考了会儿,安慰他:“我会陪你。”
许君赫问:“陪我什么?”
她脱口而出道:“我陪你过生辰,就像今日这样,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射箭。”
“京城泠州隔千里,你如何陪我?”许君赫像是将这话当?成玩笑,“我总是要回京城的。”
纪云蘅果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因为方才没考虑到这个。
许君赫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说愿意去京城之类的话,心里颇为不爽。
花言巧语都只说了一半,他都这么可怜了,多说几句哄哄他又怎么了?
他沉着嘴角不说话,给自己?倒酒,一边喝一边吃。
纪云蘅看?出他心情?不佳,以为他为母亲的事难过,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但又因为嘴笨而无从?安慰。
许君赫的酒量算不上好,几杯下肚,俊脸染上了红晕,微醺了。
他不高兴道:“纪云蘅,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纪云蘅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而后道:“我还在思考。”
“思考什么?”
纪云蘅又不吭声。
许君赫气哼了一声,“你这笨脑子能?思考出什么来?”
他先?前从?未想过泠州和京城的距离,因为来到这片土地,许君赫只想要一个真相,没想过会把心丢失在这里。
泠州是纪云蘅的家,她不愿离开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他此生只能?在京城。
许君赫一想,心情?就烦闷得很,正要举起酒杯时,却见对面坐着的纪云蘅突然动身了。
她搬着凳子在许君赫的身边坐下,掌心覆住他的手背,墨黑澄澈的眼眸就这样盯住了他,软声道:“良学,我可以去京城呀,这样就可以每年都陪着你过生辰了。”
许君赫一怔,“什么?”
纪云蘅道:“虽然京城有很多奇奇怪怪又苛刻的规矩,但我是个很守规矩的人,应该不会在京城触犯律法。而且我听?别人说,京城遍地都是黄金呢,若是苏姨母的酒楼开在京城,一定比现?在要更赚钱,去京城也没什么不好。”
许君赫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泠州不是你的家吗?”
纪云蘅说:“我娘死了之后,我就没有家了。”
这么一说,许君赫突然想起来,当?初他总是会在夜里变成小狗的时候,曾看?见纪云蘅坐在灯下,念叨着王氏给她择婿的那番话。
那时候许君赫只以为她性子软弱,习惯听?从?主母的安排,现?在想来或许并不是。
是纪云蘅想离开纪家。
但她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嫁出去之后就能?离开纪家。
在素未谋面的丈夫和纪家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她嘴上说着不恨父亲,却比谁都想逃离那个地方。
许君赫深深地望着她,“后来为何又不愿离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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