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更何况,他今天看起来居然心情还不错。
他和宋掌门相互寒暄了一番,然后一先一后进了高家那两扇大门。谢琇和师妹师弟自然默默地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继而就发现——
在这种时刻,理应杂务缠身、忙碌不堪的高大少,竟然真的亲自将他们一行引到了客院的下榻处!
高大少还在与宋掌门寒暄,其他人则去了房里放下随身行李。但二师妹还没等到把包袱放在床头,刚一迈进房门,就双目发光地转过身来,朝着殿后的谢琇语气兴奋地说道:
“大师姐!我听说这次寿宴上,将会——”
谢琇一凛,立刻横眉竖眼地喝止了她。
“慎言!”
二师妹闭嘴了一霎那,然后立刻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兴冲冲的样子,就活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救苦救难的男菩萨一样。
“师姐!反正……反正这一回,高大少爷也是……你知道的!这个消息江湖上怕是快要无人不知了吧……那么,何不……何不邀他前往定仪宗……我们就不用挨苦受穷了!我可听说过他善经营的名声!……”
谢琇:“……”
啊,原来如此。
难怪二师妹兴奋得像是中了什么大奖一样。
怕是在她眼中,高大少爷已经是重振门派的不二人选了吧……
呵,多么有趣。
在武林世家高氏的眼中,高大少爷天资已毁,没有了什么可资利用的价值。
但是在别的清苦拮据的武林门派的眼中,长袖善舞的高大少爷,却是重振门派的希望所在呢。
这对比何其强烈,又是何其荒谬可笑?
单单一个天资优异的武学天才,就能够重振家声,这是怎样简单直白到可笑的思路?
虽然高韶欢的确是在未来将高家的声势发扬光大了许多,但那也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在韫王之乱中种种正确的决定和立下的诸般功劳。
只有一身武功,又能奈何得了千军万马?这样的道理,难道高家的那些满脑子只有武功崇拜的长辈们没有想到过吗?
谢琇垂下视线,低声道:“……他们已经有些疯魔了,大概……是想不到这一层的吧。”
毕竟,经营之才易得,武学天才难寻。
即使高韶瑛身上有一层“高家长子”的加成,也是不够的。
他会是随时被舍弃的那一个,谁叫他就生在一个武林世家之中呢?
二师妹刚刚那阵兴奋劲儿过去了一些,也后知后觉地莫名担忧起来,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
“真替高大少爷不值啊。”她同样压低声音说道。
“假如他生在什么书香门第……甚至是商贾之家,说不定都比现在幸运……”
谢琇轻叹,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这处客院的正厅方向。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但高家已是山雨欲来。
她知道的。就在这次寿宴上,高家的家主高峥,会正式宣布下一任家主的人选。
原本这场公布仪式,理应在高韶瑛的童年就完成。因为他是高家的长子,也是个优秀的人,有资格得到这一切。
可是这场仪式被无限期地拖延,一直到高韶欢在童年时显示出了他的天分。从那时起,这场仪式的举行就有了一个期限——等到五少爷在江湖上获得相应的声名,等到五少爷的武功和武林背景达到成为“高家家主”的标准,高家就会宣布,他才是下一任的家主;他的大哥,自始至终,都只是他通往光辉的更高处的垫脚石。
这不是高韶欢的错。他敬慕兄长,尊重兄长,脑子里并没有过一丝一毫想要夺走兄长所拥有的任何事物的念头。他就是那种最正统、最正派、最正义的少侠形象,仔细想来,说不定在高家,认为高大少最配得上家主之位的人,其实是高韶欢。
可是,这也不是高韶瑛的错啊。
拥有唯独不被家人承认的才华,并因此被家人舍弃……这是一种错误吗?
谢琇想,她原本觉得靠着高韶瑛自带的这一条故事线就能混通关的想法,真是太天真愚痴了。
因为当自己真正置身于局中,才知道故事中隐而不露的那些软刀子有多么磨人。
至少在高家家主寿宴的前一夜,她简直焦虑又烦躁,沮丧得完全无法睡着。
诚然,她也觉得高韶欢配得上他后来得到的那些地位、封爵与成功,但这并不代表,她能以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心态,眼睁睁注视着高韶瑛失去这一切的全过程。
而且这还都不是大女主开个挂就能客观一次过解决的问题。
客观来说,这又不是一个修仙世界,即使无限制地往高韶瑛身上堆天灵地宝,即使能够有什么金手指可以接续上他破损的丹田和经脉,他的武功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被催高上去。
崔女士的名言说得好:苏爽也要讲究个基本法,是不是?
谢琇烦得睡不着觉,索性从床上起来,随意披上外衣,一拉房门——
却赫然发现,月色洒满的庭院内,站着一个人。
谢琇:!!!
第11章 【第一个世界五更钟】10
她的视力不错,当然立刻就看了出来,那个人是高韶瑛。
可是他来了,既不通传,也不请她出去相见,更不叩门……
就只是站在她房门外的庭院里?!
今天?在这个时候?!
谢琇下意识抬眼望了一下夜空,发现已经月上中天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明天一早,作为暂时还是现任继承人的高韶瑛,就必须起身继续操持寿宴吧?!
她站在门边,一时间不知为何,竟然没有立刻唤他一声。
不过她开门的响声,已经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原本只是负手站在庭中,微微仰首望着晴朗夜空中显得格外皎洁明澈的一轮圆月。但听到她的房门发出一声轻响之后,他随即把目光投向这边。
果然,下一刻,他看到她就站在门旁,仿佛是怔住了,应该是压根没有想到今夜他还会过来,更没有想到他过来了却只是站在庭中,并没有去打扰她吧。
他们的视线隔着一段距离彼此对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拉紧肩上的外衣,就这么举步走了出来,来到庭院之中。
剑南的五月,夜间并不算冷。高韶瑛站在院中,注视着谢琇缓缓走向自己,停在他的面前,微微仰起头来。
“瑛哥。”他听见她柔声唤道。
不知为何,那一声简单的称呼,却忽然在他空洞的躯壳内撕出一道伤口。
他有微微的昏眩,感受着自己似乎早已疼得感觉不到痛意的、麻木的心脏,此刻却像是有千百柄小锥子一下一下地戳刺似的,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细小疼痛。
他就带着那样一种类似于酒意的昏眩感,垂下视线来望着她。
他久久地注视着她,仿佛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
“……琇琇,你说,假如我想做点坏事的话,会惊动你的掌门师父和师弟师妹吗?”
谢琇:……?!
坏、坏事……?!
什么样的坏事?!
她茫然地望着面前的高家少主,眼看着他并没有等她回答,就那么缓缓地向着她伸出了手,揽住她的腰肢,略一用力,就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尔后,他垂下头来,略一侧首,就吻住了她。
他吻得十分安静,也十分轻柔。他的嘴唇只是与她的唇瓣相触,没有反复碾磨,也没有唇舌交缠,轻得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她的唇上。
这种纯情到极致的吻,好像很少存在于他们之间。但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猝不及防地降临时,却带着某种令人心碎的意味。
谢琇感到了心脏一阵微微的颤抖。
她不敢去想像高韶瑛是否已经正式得知了他的父亲明天将要宣布的事情。
他应该是现在就已经知道了。高家的家主不会在场面那么大的一场宴席上,公开宣布任何带有潜在的不确定因素的事情。
高家的家主,想必会把他的长子得知此事后内心产生的激愤、不甘、恨意和反抗之心,都计算进那些“不确定因素”里面去,并且会提前排除掉吧。
谢琇展开双臂,在高韶瑛的后背交叉,紧紧地抱住他。
她不会现在说“假如高家不要你的话,到定仪宗来吧,我要你”这种话。
有的时候,夺走一个孩子在内心深深依恋的家人,再拿另外的一群人送给他,压根就没有任何安慰的效果。
就像是小孩子哭闹的时候一般都想要找妈妈,不是妈妈去安抚的话就谁哄都不行一样。
这座偌大的、华丽的宅邸内,有很多对他来说难以取代之人。然而,也正是这样的人,一旦背叛了他的依恋、期待和信赖,造成的伤口也愈深愈痛。
“……瑛哥,”谢琇在他唇上轻轻地说道。
“你没有做错过事情。”
高韶瑛的身躯微微一震。
过了一会儿,他才移开他的嘴唇,再向前俯低了一点身躯,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颈窝。
“是吗。”他轻声说道,说话时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吹拂在她的肌肤上,有一点点痒。
仿佛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发出了一声自失般的短促低笑。
“……或许吧。”他低喃道。
……
第二天的寿宴,剧情果然还是按照谢琇所知道的那样,无情地推进了。
高家家主高峥风光出场,端坐在堂上正席的主位。他的正室、高韶瑛与高韶欢的生母张夫人,以及他的母亲徐太夫人,分别坐在他两旁的座位上。他的五个儿子在他身后一字排开侍立,每一位都长身玉立,风姿翩然。
当然,这个站位不是按照年龄排行顺序来的。在高峥身后最接近他的地方一左一右站立着的,毫无疑问就是他最得意的两个儿子:长子高韶瑛,与幼子高韶欢。
高韶瑛面容沉静,高韶欢青春洋溢。高家主支呈现给诸位宾客的,是一幅庄严又和睦的画卷。
但谢琇感到有点奇怪的是,高韶欢的脸上也带着意气飞扬的笑容。而以她对他的了解而言,假如他真的知道今天就是他大哥受苦受难的难堪日子的话,他是绝对不会露出这样一副心无城府的灿烂表情的。
……难道,高峥正是因为不想让高韶欢本人坚决反对此事,所以反而没有把今天就要宣布下一任继承人易位的消息告诉给他?!
谢琇这么担心着,试图从定仪宗那处位置并不怎么好的坐席上窥探上方高大少爷的表情。可是今天的席位是按照诸如江湖地位、历史底蕴、武林排行等等一系列响当当的硬指标来排的。
高大少爷昨天可以稍微以权谋私一下下,把小穷门派定仪宗擅自安排在一整座空院落中下榻,不用跟其它根基浅薄的小门派挤在一起;但是他今天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定仪宗的席次也安排到靠近主桌的地方。
无论是素养、礼仪、江湖习俗还是一些别的什么,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现在,定仪宗的席位有些靠后,纵使谢琇视力再好,在她眼中的高韶瑛也仅仅只是一个距离她很远的影子罢了。
但再怎么不愿意见到,命运注定的分界线总是会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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