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盛应弦是那种无论何时何地,外形和气质都十分端正的人。也因此,他虽然不是掌兵的武将,但对于麾下人马的出场形象也自有一番标准;无疑今天的赵彰和其他人是达不到这样的标准的。
不过盛应弦也并不是不懂变通之人。
太平府既然包庇曹家已久,赵彰从他们手中硬抠出这点人手,也算是实属不易。更何况曹家人现在只怕还未走脱,他和小折梅又刚刚发现账簿之中的秘密,如今赶过去,时机恰恰好。
于是他也只是微微一颔首,道:“辛苦了。现下我们必须立刻赶去曹府,你自行部署一下,率人在曹宅之外将整座宅子围住,务必不能放走一人!不许出也不许进,事关重大,不得有失!”
赵彰立刻精神抖擞,应了一声“是!”,挺胸抬头,转身就向着那些慌忙赶路、已经显出几分疲态的府兵和差役们呼喝下令起来。
谢琇从巷子里亦走了出来。她已经听到盛应弦的话,此刻想了想,问道:“……曹十七娘还在绣楼上吗?”
赵彰忽然听到一个年轻小娘子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慌忙结束了他的排兵布阵,拿眼睛去瞥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里是盛指挥使站立的地方。
……然后,他就看到被盛指挥使那挺拔高大的身形挡住的巷口处,果真走出了一位年轻小娘子。
年轻小娘子出现在仙客镇不奇怪,出现在盛指挥使身旁也不奇怪……赵彰虽然不在中京城里混,但每次回去述职,同伴们也会私下里偷偷说些小道消息,其中和盛指挥使有关的,多半都是“近来云川卫又办了什么什么案子,在办案时怎样怎样认识了某小娘子,案子办结了,小娘子亦是对盛指挥使芳心暗许,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类的。
……但是,这个不太一样啊!这个和盛指挥使站得有一点近啊!而且还和盛指挥使交头接耳,谈了几句话,并且盛指挥使身上一点排斥、疏远、合理保持距离的感觉都没有散发出来!
赵彰一个激灵,忽然福至心灵,悟了。
早听说这次来仙客镇,盛指挥使是跟未来的指挥使夫人一起来的!
盛应弦行事光风霁月,曹家的事因为事前只是查探,毫无任何实据,甚至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对于曹随所做的恶事都没有一个接近事实的推测,只是单纯地觉得是横行乡里的恶少;所以盛应弦虽然也没有声张,但他并没有在云川卫内部保密此次出行他将带上那位从家乡上京来的未婚妻,好配合他调查的这一事实。
因此,至少是云川卫内部的那几位大人们,以及跟随他前往仙客镇的几名下属,都是知道这件事的。
赵彰自然也从云川卫来仙客镇的那几个人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不过他一开始就被盛指挥使支使出去,在太平府辖区内做这做那,所以还一直没有机会拜见未来的指挥使夫人。
……现在可总算有这个机会了!
赵彰是个脑筋活络的人,立刻满脸堆起笑容。碍于身后还有那一群太平府的府兵和差役们,他没有立刻上前打个千儿,高喊“夫人好!”,但他也充分在笑容里添加上了他那郑重又不失热情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寒暄意味。
谢琇:……?
第130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28
这是谁?为何笑得如此瘆人??
“……那边那个人, 就是你的得意属下?”她悄悄在盛应弦身旁低声问道。
盛应弦正在翻着那本她带来的假账簿,还想看看那本假账簿里能不能也提供一点曹家的罪证和线索;听到她在自己耳畔低声问了这么一句,下意识就应道:“嗯,他叫赵彰, 是云川卫太平东卫的千户。”
谢琇在心底换算了一下, 意识到这个赵彰应该就是云川卫负责这附近地区的头儿。
仙客镇在太平府东部地区, 中京则正好在太平府中央。想必云川卫还应该设有一个太平西卫。
但云川卫既然是皇帝的耳目,那么曹府在仙客镇搞了这么多年人口生意,怎么赵彰就一点都没发觉?
谢琇犹豫了一下,委婉地问道:“这个赵彰,在此地很多年了吗?”
盛应弦一怔, 很快从她的话中体会到了她真正的语意,苦笑了一下,道:“前任千户姓郭,五十多岁, 是酒醉后呕吐物倒灌入喉,窒息而死的, 不太体面……赵彰是我从京中调过来的, 才半年多……恐怕对这附近的水深都不是很能掌握,否则的话他今天去太平府衙调集人手就决不会迟到。”
谢琇松了一口气。
没跟曹家勾结就好。
但她忽而又想起自己刚刚的那个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 急忙又问了一遍。
“我想知道, 曹十七娘还在那座绣楼上吗?”
盛应弦有点诧异地望着她,惊讶于她语气里的急迫感, 但他还是招手把站在不远处、不时往这边探头探脑一下的赵彰唤了过来。
赵彰笑嘻嘻地搓着手大步走过来,刚到了他们两人面前就作了个揖, 道:“夫人万安——大人急着寻属下有何事?”
谢琇:……???
盛应弦:……!!!
赵彰这两句话说得太流畅了,中间甚至都没有过多的停顿。也因此, 在他说完之后,迟到的狐疑感才慢慢地浮上了其余两人的心头。
盛应弦先是迷惑了一瞬,再一想赵彰头前那句话究竟说了什么,立刻觉得大脑一涨,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噎在了咽喉里。
“你……你在说什么?!”他差点呛咳出声,因此说话的途中还梗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紧盯着满脸堆笑的赵彰问道。
赵彰一愣,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变,添加了一种“我明明在做能讨好上司的事可是我是不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的憨厚朴拙感。
“呵呵呵……属下……属下这不是……从未见过夫人吗,今日有此良机,且让属下讨个巧,先行问候一下夫人……”他嗫嚅着解释道。
盛应弦简直要气笑了。
谢琇:“……噗。”
这位太平东卫的赵千户,真是个妙人。
能用一句话就把上司弄得脸色涨得像番茄的,可能都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真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番茄,少了一个能够完美形容盛指挥使此刻脸色的指代物,甚是扼腕!
随着他自己慢慢想清楚这其中的门道,谢琇的那一声没忍住的扑哧笑声更是雪上加霜;盛指挥使的脸色从番茄色渐渐地又变成了圆茄子色,再变下去恐怕就不能看了。
谢琇眼见不好,慌忙出来灭火。
“咳,我问你,先前你经过湖畔那座绣楼下的时候,可曾看到绣楼上的曹家小姐是否还在那里?”
她用一种非常公事公办、一本正经的语气问道,直接截断了盛应弦和赵彰关于那一声“夫人”称呼的纠结。
赵彰见势不妙,立刻也摆出一副说正事专用表情,道:“属下从那里经过时,好像并未在绣楼上看到曹家小姐……那座绣楼上好似已经无人了。”
谢琇:!
她慌忙又追问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你何时经过绣楼的?”
赵彰想了一下,答道:“……大约一盏茶时分之前?”
谢琇立刻转向盛应弦。
“弦哥,我们得赶快去曹府。”她语速飞快、吐字清楚地说道,“既然曹十七娘愿意协助你,我们就须得防止曹随对她下毒手!”
盛应弦沉着脸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一扫赵彰,赵彰立刻就绷直了身躯。
“是!属下这就带人赶去!”
眼看着赵彰飞奔回去,急匆匆带着那群连服饰都不是很统一的杂兵们沿着大街往曹府跑去,谢琇转过头。
“弦哥,我们不跟着一起去吗?”
盛应弦沉吟了一下。
“我自是要去的。但你……折梅,这是官府办案,场面上恐不是很好看……”
谢琇慌忙抢着说道:“要的要的。万一需要闯内院的时候,你们一群男子,总不如我这个小娘子方便……将来若是要和其它官府中人吵嚷起来,说是小娘子打扰内眷,总比说是男子唐突了内眷强得多……弦哥,我愿你办案一切顺利,莫要在这种小地方落了口实……”
盛应弦:“……”
他先是愣怔了一瞬,继而哑然失笑。
小折梅的理由真多,还一套一套的。
虽然听上去也别有一番道理,但其实,小折梅最大的理由,还是想要去曹府凑个热闹,而不愿意一个人在客栈的房间中枯坐吧?
……虽然不合规矩,但他一想到小折梅陷在曹府之中的这几天,不知道忍受了多少折磨与不便,就莫名觉得——
若是允许她一道去曹府瞧瞧热闹,亲眼看着曾经对她心怀恶意的恶人被捕,应当……多少也有些安慰与畅快之感吧?
盛应弦知道自己这样做,多少有了一点徇私的意味,但转念一想,此番办案,小折梅居功甚伟,不但亲身深入虎穴,而且还甘冒奇险、掩护了真正的重要证物,在遇仙湖上更是只身独战数人,将藏着真正证物的绣球抢到手交给他……这么想来,小折梅不像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倒像是云川卫麾下表现出色的成员之一;带她去也……情有可原吧?
他在内心振振有词,替自己找了许多理由,然后板着脸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曹府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小折梅一定会跟上来的。
果然,他没走出几步路,就听见身后大踏步奔跑的声音。
是小折梅追赶上来了,并且还露出那种自以为得计的灿烂笑容。
“弦哥英明!”她甚至还竖起一根大拇指,夸他。
盛应弦:“……”
盛应弦咳嗽了一声,道:“也就是今日未穿官服,还能通融些……”
小折梅大惊失色。
“什么?倘若穿了官服的话,便不能通融了吗?”她露出夸张的震撼神情,问道。
盛应弦觉得小折梅理解话语的方式简直令他难以理解。但他并不厌烦这种稀奇古怪的对话。只是——
今日还有公务在身,不宜说笑。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放弃了跟小折梅讲道理,只是在跟她简单说着抵达曹府后的计划。
“此次最多也只能将曹随下狱而已……曹府其他人是否涉案,并无实证。十七小姐或许也不愿指证曹府其他人,毕竟那些人也都是她的家人。”他道。
谢琇收敛了促狭的笑意,露出深思的神情。
“若不是曹随将她逼迫太过,我们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机会稍纵即逝,因此虽然证据还不算足够将曹随的罪行钉死,我仍是做了这个鲁莽的决定。”
盛应弦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无比冷静,就好像在并非铁证如山的情况下、贸然决定逮捕曹尚书的侄儿,这种冒险的行为不是他做出来的一样。
实在不太像是他本人平时的风格。不过,若是盛应弦从不行险的话,他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上了。
他必须比任何年轻人都沉稳,也必须比任何老成人都勇敢,懂得忍耐、懂得冒险,知道轻重分寸、又会在关键时刻敢于去做一些不知分寸之事,才能完美地成为今日获得皇帝倚重的盛指挥使。
谢琇忍不住说道:“弦哥,就去做你认为正确之事。”
盛应弦:“……嗯?”
他一边走一边将背后的一些现状说给她听,其实同时也带有厘清自己思绪的目的在,此刻她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他不由得有些疑惑。
谢琇郑重道:“证据总会有的。一个人作恶,不可能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我们有账簿,还有很多切入点,比如那个什么肉食铺子、关外牧场……曹尚书再想包庇他,也得看看王法允许不允许!”
她这一番话,前半段娓娓道来,极具说服力,最后一句却又慷慨激昂起来,简直发出正义的光,一时间就连盛应弦都恍惚了一下。
好像有很久,不曾听到过有人以一种这么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这样凛然得近乎天真、却又仿佛带着某种一往无前之决心的话来了。
那一刻,他竟然有种错觉,就仿佛她真的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小折梅并不是那种只会说大话或者说奉承话的小娘子。她答应了要来协助他调查,便也尽力在查案,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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