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一身正义! 第180章

作者:飞樱 标签: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张皇后近乎是在明示她,要利用这最后的见面机会,斩断他们两人的妄念。

  设计无情的台词,这并不难。

  难就难在……根本无法对他开口。

  谢琇端坐在那里,脑海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天南教”教主秦定鼎的那首断头诗里的几句诗,翻来覆去像是屏幕保护程序一般地,在那里来回滚动着。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

  欢乐苦短,忧愁实多。

  忽然,轩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门外扬起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臣……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求见郡主殿下。”

  谢琇:“……”

  她放于膝上、藏在华服宽大袖口中的双手十指骤然蜷缩起来,捏紧了原本平铺在膝上的衣襟前摆。

  她慢慢转过头去,以眼神示意那位嬷嬷。

  那位嬷嬷倒也不是要刻意作梗,收到她的眼神暗示,就走上前去,到了门口,把原本放下的帘子打了起来,再侧身避开,道:“盛大人请。”

  盛应弦很快地瞥了屋内一眼,一时间不由得凝住。

  他看到厅堂之上,灯烛荧荧;在灯火映照下,一位盛装的丽人正端坐于堂上,姿势肃正,无可指摘。

  但即使是这么端正的坐姿,亦有动人心处——

  她穿着一袭正红色的华服,垂落下来的裙摆上绣满了展翅而飞的鸾鸟图案,错眼看去,竟似穿着一袭嫁衣似的。

  盛应弦:!

  他的心脏咚地一声,跳漏了一拍。

  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方迈过门槛,略微低头避过上方垂落的门帘,跨进厅堂之内。

  尔后,他听到她的声音,却是在对那嬷嬷说话。

  “陈嬷嬷,有劳了。娘娘仁慈,许我与世兄道别,还望嬷嬷在外头暂且替我周全一下。”

  陈嬷嬷也没有多劝阻什么,闻言向着她福了一福,就放下门帘出去了。

  盛应弦隔着窗子一看,那位陈嬷嬷果然走到了距离厅堂大门有一段距离的廊子下方,板着脸一脸警惕地向着黑夜里眺望。

  他略放了一点心,但头脑里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却是“她称呼我‘世兄’”。

  那点难过的情绪,要过了一息才从大脑沉下去,抵达心尖。然后,那一点点的酸涩,就从心中升起,一时间竟然让他整个胸腔都慢慢地抽痛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听过她用这么生疏的称呼来唤他。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默不作声地在门旁站了几息,终究是明白今日的见面不能持续很长时间,于是还是走了过来。

  走近了之后他才发现,这一袭红衣,大约就是她的嫁衣。

  在裙摆上刺绣的,除了鸾鸟之外,还有鸾鸟伫立于上的梅枝。宫中备办的自然绣工极尽精湛,即使仓促了一点儿,那梅枝也像是后来补绣上去的,但虬结的树枝与盛放的红梅,却栩栩如生。

  而她端坐于正座之上,双手叠放在膝上,就连衣角和袍摆都一丝不乱、一点不皱,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灯烛下精美的偶人,肤质光润、容姿静洁,竟然令他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即使是夜晚,她依然配合着这样隆重的装束,面上严妆规整,雏鸦般乌漆漆的鬓发间簪着一顶爵兽步摇冠,冠上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饰有花朵摇叶饰件,还有瑞兽图形,白珠珰绕,流苏垂肩;看起来极之华贵。

  盛应弦一眼就认出来,这样的步摇冠,原是长公主才有资格佩戴的。如今小折梅只是郡主衔,却佩戴这样的步摇冠,想必是皇帝皇后念及和亲一节,格外加恩之故。

  ……可是他却不知,为何小折梅要在今夜他来拜访时,作此盛装。

  他默默地凝望着她,情知自己应当全了礼数,伏拜下去,与她见礼;但他的身躯仿佛已经僵硬了,就像庙里倒在供桌下的一段泥塑木胎那般,竟然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他如此失礼,小折梅亦不恼他,只是笑了一笑,轻声道:“盛六哥,明日我便要启程,此后关山万里,愿你善自珍重。”

  盛应弦:……!

  小折梅真的很懂得如何刺痛他。短短的一句话不过数十字,待得她说完,他的心脏已经抽痛了数次。

  他垂下视线,不回答她的话,反而踌躇着问道:“折梅,何故……今夜着此裳?”

  她似乎有点诧异,低头望了一眼那刺绣华美的裙裾,含笑道:“明日离京时,谒庙、见驾、辞行、登车……一整套仪式中,都须得穿它,是以提前试装,如此而已。”

  盛应弦没有说话,双拳却已隐于袖中,紧紧握起。

  他再开口时,声音竟而有些沙哑。

  “如此说来……最先目睹你着此——嫁裳之人,竟是臣了。”

  他十分艰难才吐出“嫁裳”那二字。但是小折梅闻言,却诧异地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

  “若如此说,最先目睹我着此嫁裳之人,分明应该是陈嬷嬷啊。”她的声音里竟似含着一丝丝笑意。

  盛应弦抿紧嘴唇,对她戏谑一般的答话视若罔闻。

  原来,小折梅穿着全套华美的嫁衣,竟是这么好看的。

  小折梅似乎适合一切的红色。嫁衣的正红,夏衫的杏红……

  那丰盈的乌发挽成繁复的发髻,发间簪上精美的步摇——若是头上再盖上一幅红盖头,就真的像是一位在婚礼当日坐在闺房之中、等待着郎君前来亲迎的新娘了。

  想到六礼中最后的那一道“亲迎”,盛应弦的心脏不规则地抽痛了一下。

  她再也不是那个当年趴在他读书的窗外、发愁着自己今天没有穿杏红衫子,还气他夸她的头发夸得不得法的小姑娘了。

  可是,他却情愿她一辈子都做那个小姑娘,一生所要发愁的极限,就是忘记穿一条和她背的诗相衬的裙子……

  然后他会去竭尽所能笨拙地安慰她,在她幼时替她折梅,在她长大时去捕捉一双大雁来赠给她,最后与她定下亲迎之期,在她穿着这样一袭华美嫁裳的日子,骑着高头大马穿过中京的街道来迎接她归家……

  他听见自己牙关紧咬,咬得格格作响。

  因为他不能张口。他生怕一张口就会说出许多大逆不道之言,说出许多疯狂之词,忘了甚么是家国大义,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来……

  忽然,他仿佛听到小折梅戏谑的笑声。

  “咦,盛六哥,你怎么了,哑巴了吗?”

  盛应弦:?!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小折梅正望着他,一脸无奈的样子。

  发现他终于回过神来,她笑着说道:“唉,方才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话,你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吗?”

  盛应弦:“……对不住,我……我是走神了,我向你赔罪。你所说的,是……何事?”

  他觉得自己现在甚至连发声的力气都快要消失了,咽喉里还梗着一个硬块,使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失真。他不得不将所有的话都精简到最短。

  小折梅却恍若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窘况似的,笑眯眯地反问道:“咦,为了赔罪,盛六哥真的做什么事都可以吗?”

  盛应弦:!!!

  理智告诉他应该摇头,甚至为了避开这个问题里的陷阱,他应当伏拜下去,正色告诉她,他只能听从那些不过分的要求——

  可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说道:“自然。任何事都行。”

  这个时候他忽而记起上一次她用“哑巴”这个字眼来说他,还是在仙客镇曹府的侧门外。

  当时她假扮成被曹家掳走又下药的受害小娘子,发着疯,说她要飞起来,去找她的三郎……

  他不是不明白她完全只是在做戏而已,可是那个时候他险些就说出“好,我带你走”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从记忆里翻涌而上的画面,伴随着小折梅的笑谑,又忽然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折梅笑嘻嘻地说道:“盛指挥使,话可不要说得太满,因为像我这样的魔教护法可是会狡猾地钻空子的——譬如我说,那我现在就要逃走,可不可以?”

  她是用一种完全就是在顽笑似的语气说出来的。他也知道,她说这话完全就是在赌气,根本没有当真的意思。

  可是他听见自己沉声说道:“……好,我带你走。”

第202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100

  ……他亦是对着自己记忆里的薛霹雳与谢琼娘在说:好, 我带你走。

  假如他们一直都是那位出身殷实人家、颇富侠义之心的少爷薛霹雳,以及与他青梅竹马定下亲事、还一道去了“仙人之降”庆典祈福,回家就好好地成了亲的未婚妻谢琼娘,该有多好?!

  或者他们也可以是偏远小镇上的平民百姓阿炙与琼娘, 他的母亲早逝, 他作为幼子也可以分家出来过活, 无需她去侍奉公婆,低声下气;白日里他出去做活来养活她,她呢,她可以在家里做些她想做的事情。

  他们明明可以演绎一千一万种不同的结局,但最后在现实里, 他们的结局却是最糟糕的一种。

  小折梅猛然从座位上长身站起!

  因着这个突来的动作,她头顶的步摇冠上,花树和流苏蓦地摇晃起来,叶片与白珠相撞, 发出轻微的簌簌响声。

  但是小折梅没有去管那些。

  她看上去震惊极了,甚至短暂地忘记了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如同今夜他第一眼看到她时, 她所摆出的那样——而是惊异地睁大了双眼, 呆呆地盯着他。

  他也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看。

  今夜他依然穿着绯袍,但并不是那一身官服。他敏锐地察觉到每次他穿官服的时候, 她看着他的视线都要更热烈一些;他不敢想这是因为她的何种趣味, 但他很愿意在今夜也让她的视线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些。

  他们都穿着一身红衣。堂上粗大的明烛烧得烈烈,烛火发出噼啪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小折梅忽而弯唇一笑。

  “说什么哪。”她轻飘飘地说道。

  “要我一辈子东躲西藏,在穷乡僻壤过那种男耕女织的生活吗?我不干。”

  仿佛有什么深幽而明亮的光芒, 从她的眼眸里慢慢黯淡了下去,消失了。

  她轻轻地晃了一晃脑袋。这个动作使得她发顶簪着的那顶步摇冠上的花叶和碎珠相互摇晃、碰撞起来, 发出簌簌的细碎响声。

  “所以,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不会离开的。”

  她的目光越过了他、越过了整间厅堂,飘向窗外,仿佛正在注视着无垠的夜空。

  “……这一场人间繁华、万里富贵,我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他听见她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盛应弦垂下视线,默默无言。

  正在此时,窗外忽而传来“砰——咚”的一声巨响。

  盛应弦:!

  他们几乎同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盛应弦大步流星地走到那扇窗边,伸手一推,就将窗子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