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谢琇不相信小侯爷一点后手都没有布置。他的情报若是弱成这个样子,他也就不必图谋甚么大计了。
但他就是要等到最后才现身,像是借势布下一个更大的局,一箭双雕,收网的同时,还要试探一下她真正的身手一样。
现在他好像很开心。
没错,他是应该开心。
因为传说中那位在贫弱孤寒之地被放逐了二十年的谢大小姐,不但依然有着足以与他匹敌的容貌气度,而且还有着足以抵挡一群杀手直到最后的不凡身手。
他并没有试探出她的最后底牌。不过今天她所表现出来的,已经足够了。
谢琇暗自咬着牙,气恨恨地想:你笑吧,最好笑得得意一点。
因为你哭的时候还在后面哪。
小看女人,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小侯爷并不知道谢大小姐已经在心里把他骂翻了。
小侯爷看上去,在刚刚的一滞之后,眼神略带惊讶地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仿佛看出了一些什么似的,继而笑得愈发开心了。
他慢慢地移开那柄抵在唇边的折扇,毫无保留地仰起头来望着在二楼窗边的她,姿势又是潇洒适意,又是万般柔情,那张如玉一般的脸孔,在正午的暖阳映照之下,竟然仿若宛然生光。
他慢慢启唇,含笑说道:
“……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谢琇:“……”
我信你个鬼哦,你这个小郎君坏得很!
光天化日之下,戏台还未搭好,你竟已戏瘾大发。
……有谁家情深似海的未婚夫,会把明晃晃那么大一个未婚妻摆在隔壁的包厢里当诱饵的?!倘若今日来的是谢二的话,只怕早就凉透了!
谢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居然最后还慢慢展平了唇角,再以极大的自制力将唇角向上一点点翘起,看起来就像是个绝处逢生之后,忽然发现命运赐予她的不是痛苦、而是糖蜜的——天真少女一样。
她双手抵在窗台上,上半身向前微倾,探出窗外,垂首向着街心望去。
时值正午,天清气朗。
俊秀有若好女的如玉郎君,就站在她的窗下,仰头望着她。
就像是历经了长久苦难之后,上天为她降下的第一缕厚爱那样。
她凝视着他含笑的脸,嘴唇翕动,轻轻道了一声:“……郎君。”
楼头少女含笑带嗔,露出半惊半喜的一抹内抑的羞色;楼下郎君气度不凡,却将一腔温柔期待的眼神都倾注在楼上窗前俯望他的少女身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何等美好的一幅画卷。
……除了,那少女脚旁,还倒着一具杀手的遗体;隔壁包厢中,昏迷不醒之人,也有三五之数。
除了,那郎君轻轻握在手中的名贵折扇,合起的雪白扇面上犹有一片洒落的血滴,合着扇面上原就绘着的半树虬枝,如同琉璃世界,红梅初绽。
少女的唇角翘起,原本紧抿的双唇也慢慢启开了一条缝,如同她那原本坚固的心防,仿佛也为之缓缓开启一样。
“……言之有理。”她轻轻说道。
……不是要表演如何对我一见钟情吗。
那就来吧。
第275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0
小侯爷或许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赐婚的圣旨也很快降到了谢太傅府。
谢琇跪在来传旨的中官面前, 耳中钻入那些艰涩难懂的吉祥话: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闻太傅谢华遥之长女谢琇,族承轩冕,门传雅范, 天资清懿, 性与贤明。又闻庄信侯世子晏行云, 聪睿夙成,端庄特秀,乐善承颜,旷度容众——”
谢琇心想,真是给他们两人脸上贴金。
实在夸无可夸, 就说她出身名门;因为她在一座破道观里修仙二十年,就说她“天资清懿”;估计她这二十年来也没念过什么女德女训,这方面十分欠缺,于是就说她性子贤明……而且这几句话组合起来,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滞涩感,就好像是突兀的四句好话被七横八竖地找出来复制粘贴进来似的。
负责起草诏书的不知是哪位才子。恐怕想得头发都要秃了吧。
小侯爷那边倒是赞美得飞起, 遣词用字十分流畅, 从仪容到头脑,从性格到气质, 夸了一个遍。
那中官倒没发现她这一番内心简评, 继续中气十足地念道:
“古人大猷,谅在婚礼, 必资令淑,以俪宇庭。今遣使吏部尚书李苍永、副使礼部侍郎张祺顺持节为媒, 责有司择吉日完婚。尔其虔恭所职,淑慎其仪, 日新其德,垂美无穷。钦此。”
谢琇低着头,保持谦恭貌。但低垂的脸上,早已猛地一挑眉。
哦豁?
结尾那四句,简直意味深长啊?
“皇上龙心难测啊……”到了晚间,在书房里,谢太傅长吁短叹。
他面前的巨大书案上,那轴黄缎诏书就供在一个锦盒里。
他已经死死盯着那盒子里的卷轴足有一刻钟了。只怕内心里已经把这道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吃透了。
谢琇不动声色地微挑双眉,道:“却不知小侯爷如今在朝中所领何职?”
谢太傅叹息道:“他正是现任的云川卫指挥使。”
谢琇:……?!
……她这是跟“云川卫指挥使”这个头衔较上劲了吗?!每次的CP都是这个指挥使才行?
她虽然内心震惊,但微垂的脸上看不清她的面色变化,只有那一瞬间气息的波动,令谢太傅也微微侧目了一霎。
“琼儿可是另有看法?”他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谢琇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笑了一声,道:“皇上特意说要‘虔恭所职’,此语引人遐想啊……”
谢太傅微一凝神,思考了几息,竟然点了点头,说道:“看起来,在皇上心里,和前任的盛指挥使相比,小侯爷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忠心到底有多重,还须自证方可啊——”
谢琇顿了一下,垂下的双手在衣袖内慢慢紧握成拳,但表面上的神情却十分淡然,还适时带上了几分好奇。
“但是,小侯爷的另一重身份……难道也不能为他在皇上面前作保吗。”
谢太傅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吾儿,你说,皇上为何要专门在圣旨里称赞他一句‘聪睿夙成’呢?”
谢琇悟了。
“……皇上也怕他太过聪明了。”她冷声道。
“聪明人最是难以驾驭,更何况皇上迟迟不把他认回,焉知小侯爷心里对此是否毫无怨怼呢?”
谢太傅:!
吾儿,你可真敢说啊。
他觉得自己脖子上一阵发冷。
“休……休得胡言,”他说,“云川卫指挥使可是天子心腹方能担任的职位,在盛六郎之后,天子任命的是小侯爷,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他那位久未谋面的长女,沉吟了片刻。
她坐在他对面,单手托腮,食指屈起,在艳若桃李的脸颊上轻轻一点一点,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然后,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倘若此刻的‘云川卫’,依然不能为小侯爷所用呢?”
谢太傅:“你说什么?”
谢大小姐道:“盛六郎担任云川卫指挥使多年,在云川卫内里的经营,岂是他人一朝一夕之间便能夺去的!若我猜想得没错的话,小侯爷并不能真正将整个云川卫收拢在手中,反而还为云川卫所制,如同进了一个遍布忠君耳目之处,除了也表现得无比忠君又驯良之外,还能有什么路可走?”
谢太傅:!!!
这想法太别致了,很少有人会从这个角度去想。
人人皆知小侯爷是实际上的“皇长子”,是皇上流落在外的遗珠,如今信王被贬、仁王庸懦,小侯爷与这两位弟弟相比,实是一枝独秀。
而且,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好似是没有弱点的。
他长袖善舞,聪敏明睿,性格从容坦荡,文武皆有所成,平时又不爱去那些花街柳巷,亦不爱饮酒取乐,倒是听说对武功一途有些偏好,自己拜了高手为师,学了一身高超武艺。
谁也不能说这样的一个流落在外的“皇长子”不好。
他虽然是众人心目之中,心照不宣的“遗珠”,但他并不对文武之途表现出额外的偏好。他读书有成,可也没有整日手不释卷、访求名士;他喜好武学,但武艺不过是单打独斗之技。虽然他的“养父”庄信侯晏尚春就是武将,但晏小侯却也没有流露出他钻研兵书、通晓兵事的额外兴趣来。
在谢琇看来,他就如同一个完美的人偶,将所有的技能点平均分配到每一项上,没有专长,自然也就不会通过任何一方面的特长而表露出半点野心来。
但他每一项都优秀得十分平均,倘若真的给了他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也不会庸懦到不通兵事或被文臣蒙蔽,这两方面倘若出了甚么岔子,他也不会蠢到只能乱下决定,或完全求助于臣僚。
而且,他有足够的财富,并不贪财。他也不好醇酒美人,想要对他下手的话,却找不到任何破绽。
谢琇心里清楚,这样的一个人,或许看在永徽帝眼里,才是会令他警戒的。
永徽帝没有多少治国的本事,但搞这些刻毒的小动作以操控人心,倒是十分擅长。
他之前放心使用盛应弦,就是因为盛应弦那种正道之光的属性,使得他最大的弱点便是那种为国为民的侠义正道。只要永徽帝一祭出这个正道,盛应弦纵使再沉默、再痛苦、再不甘心,也要为他所用。
因为盛应弦和她一样清楚,在这个时代,这世间的正义,还是要依赖于少数人去执行和完成。
盛六郎不能退。他只要退一步,让某个庸官——甚至都不需要是贪官——得势的话,这世间能够实现正义的方式,便会又少一点。
盛六郎是茫茫黑夜里,执着发出光芒的火把。即使风雨再盛,亦不会跌坠或熄灭。
然而,晏小侯不是那样的人。
若要说晏小侯是怎样的人,谢琇一时间还真的说不清楚。
即使是她拿到的任务资料上,也很难将晏小侯整个人很好地、准确地概括传达出来。
他俊秀若好女,却心硬如铁石。他表面上从容坦荡,甚至有时兴致一起,还要有几分招摇,譬如他非要营造出的那种与她命定相逢一般的场面;然而他的内里却谨慎隐忍到了极点,心计之深,只怕谁也猜不透。
她甚至摸不透他非要声势浩大地、喧嚷地闹出这么一场金玉良缘的爱情戏码,到底所为何来。
他看上去有几分故弄玄虚的小聪明,可她有种直觉,即使是这种小聪明,也是他故意暴露在别人面前,给人看的。
他甚至是在确定了她的身手之后,才表现得对她一见钟情、情深似海的。
哦,对。这自然也能说得通。
小侯爷唯一的爱好就是武功。自然,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能像那些绝顶高手一样打熬身体、吃尽苦头去追求高深的武功,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看到一位与众不同的、身手利落地解决掉来偷袭的坏人,侠女一般从天而降的大小姐,便立刻对她产生了无限兴趣,进而生出混杂了好奇、欣赏、期待、钦羡等等诸般情绪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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