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他立于船头,向着她伸出一只右手,掌心向上,平摊在那里。
“……琼临。”他字斟句酌一般,郑重地吐出这两个音节。
谢琇心下忽而一紧。
她微微仰首,望进晏行云微弯的双眼里。
“郎君何事?”她轻声问道。
晏行云垂下视线凝视着她。
“来。”他简单地说道。
谢琇:“……”
他真的很会,谁懂。
这个动作——说话的同时微微一抬下巴,对她说“来”——换作是别人来做的话,很容易就变得油腻。
可是由小侯爷这样鲜衣怒马的锦衣郎君做出来,却十分地合适。他立于船头,神采飞扬,夕阳在他的身后落下去,暮色染满大半个天空。
他仿佛像是正在邀请着她:来冒险吗,谢大小姐?
谢琇的目光从他那只向她伸出的手上一滑而过,落到他的脸上。
尔后,她抿唇一笑,将自己的右手放到了他的手掌里。
来,怎么不来。
正是这般,才有乐趣。
第278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3
两人上了画舫, 谢琇这才发现,小侯爷其实随身还带了两名随从,并不是摆明了自己身边防备松懈,今夜正好有机可乘。
不过, 当她观察了那两名随从的位置之后, 她就有意识地提高了警觉。
小侯爷此人, 不见兔子不撒鹰。虽然未婚夫妻婚前偶尔见一面,在这部原作的设定里并不算太出格,但他如此隆重地邀请她上画舫,只能说明一件事——
可恶!她真的很讨厌水战啊!
谢琇垂着眼,摸了摸袖中的那几张纸符。
纸符落水即湿, 而画符,也要耗费她从这一方小世界里吸收来的、所剩不多的灵力呢。
她再三思忖,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侧身向内,确保自己身前的动作, 最多只有小侯爷一人能够看到。
然后,她就当着小侯爷的面, 从自己的袖中把那几张纸符都抽了出来。
晏行云:!
他虽然对她那点子所谓的“神通”有些好奇, 但他并不觉得,在他们双方都对彼此并不了解的此时, 她就能把自己那点保命的底牌向他掀开。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谢大小姐慢条斯理地把那几张黄纸叠好, 先是从桌上把包点心用的油纸都抽出来,将那几张纸符一层层地包了许多层, 最后再把那个小纸包放入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画舫里灯火明亮,晏行云几乎是视线一扫之下, 就看到了黄纸表面画着的奇怪图案。
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诧异得忘记了自己接下去要如何蛊惑面前的这个年轻小娘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容不迫的动作,直到她将荷包上面复杂的搭扣都牢牢扣好之后, 他才舒出一口气来,熟练地堆起一个笑容,道:“这可真是……真是……”
奇怪,口才便给的晏小侯,也会有这种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的时刻。
谢大小姐抬起眼来,望了他一眼。
那双眼眸里清凌凌的,有若透彻的水晶,仿佛一眼就能照彻他已腐朽不堪的内里。
谢大小姐微微一笑,道:“何故惊讶?郎君应当已经知道我在归家那一日,以神通定身了我那不省心的妹妹吧。”
晏行云不意她竟然这么坦率,噎了一下。
像他这样有着许多面具和伪装的野心家,或许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坦荡荡的光明正义路数吧。
那会衬得他格外阴暗可憎,他想。
谢家只有两个女儿。次女骄纵又没有头脑,实在不适合他的大业。
所以他能够选择的,只剩下这位长女。
他本来是指望着娶个聪明一点的夫人,若是能在适当时刻懂得与他打打配合,那就更好了。
结果这位夫人还自带了甚么难以解释的“神通”,这本来是一件更好的事。
可是,现在他就已经发现,这位夫人原来是光明磊落的侠女路数。
晏小侯开始觉得头痛了。
侠女他很欢迎,但他要做之事……哪一桩好像都会招来光明正义的女侠暴打。
他是现在就借着气氛正好,跟谢女侠摊牌,请求谢女侠将来对他这个母不详、父亲又不要他的小可怜施以一定的援手呢?还是把自己的本质掩藏得更深一点,让谢女侠一辈子都发现不了他原来是个坏种呢?
船娘一撑长篙,画舫轻轻在水中摆荡起来,破开水面往前行。
水面上映出的暮色渐褪,夜幕降临了。
晏行云凝视着逐渐变成深暗的水面,心意电转。
“有所耳闻。”他露出一个温雅的笑意,“但我却不知,琼临还有旁的神通。”
果然,这一句试探说出口,她的脸上漾起一丝惊讶的神色来。
“郎君说话留三分,行事却要做到尽……”她轻轻地笑着,“可真是个妙人呢。”
晏行云:……!
不但是直球,而且一球就命中了他的正脸!
倘若旁的小娘子说他“是个妙人”,他自然要想一想是不是又莫名其妙招来了甚么不必要的芳心暗许。可谢女侠这么一说,他却只有苦笑。
谢女侠目光坦荡,一点也没有他在其他小娘子眼中看到的娇羞之意。而她说话的语气也是,仿佛只是在称赞他而已,别无其它欲/念。
可正是因为如此,晏行云感觉自己心头渐渐升起了一股黑暗的、黏稠的、如同泥浆一般要钻入对方四肢百骸,将对方塑成一个泥偶那般的……欲/念。
或者说,渴欲。
“琼临……”他低声吐出这两个字。
简单的音节在他舌尖滑过,夜色降临,昏黄的灯光给他如玉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
锦衣郎君凭栏而坐,凝视着她的眼神含情脉脉。
而且,他居然要拿出一些名为“宝贵的真心”一类的东西了!
小侯爷启唇,轻声说道:“若是为了那日,我可以解释——”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画舫却猛然一晃!
这一下晃动甚是剧烈,仓促之下,桌上的茶壶和点心碟子都往一旁滚翻下去,砰砰几声摔碎在了船舱的地板上。
晏行云在仓促之中,下意识一把抓住谢琇那只同样放在桌上、刚刚正准备去拎茶壶的手。
谢琇:!
怎地如此倒霉?!祸事说来就来?!
画舫剧烈摇晃之中,似是船头或船侧擦撞到了什么地方,发出“咣”的一声巨响,船身猛然半横过来!
这一下就连他们两人中间的那张桌子都往一旁滑去。晏行云紧紧拉住谢琇的那只手。
他恰好坐在围栏旁边的座位上,此时左手拽紧谢大小姐,右手则一下子环绕过旁边的一根围栏的立柱,将两人的重心稳定下来。
谢琇:“……这是怎么回事?!”
晏行云还没说话,就听到隔邻的画舫上传来数声惨叫!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下意识望向谢大小姐。
他就看到谢大小姐望过来的眼神,亦是明亮得惊人。
刚刚船身一阵摇晃,船上悬挂的照明用灯笼也晃掉了许多,此刻船舱中光线昏暗。
暮色四合,在一片晦暗之中,唯有她看过来的眼神明亮灼然,夷然不惧,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不知为何,晏行云翘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不知。”他说,然后邀请他这位胆大包天的未婚妻,“一道去看个究竟?”
那年轻小娘子没一点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好!”她爽朗地笑道。
真真是颇有侠女之风。
晏行云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松开她的手。
画舫还在晃动,大概是撞上了隔邻的船只,而此刻邻船上又有什么事发生,因此一直在摇晃,波及了他们这艘画舫。
好在晏行云一直用右手不停搭着围栏和立柱保持平衡,左手则死死捉紧谢大小姐的手,踏过木质的船板,一路冲到了船头。
他们停在那里,往隔邻的船上一张望,便发觉了不对。
谢琇冷声道:“明火执仗的在打劫吗?京城何时有这么嚣张之辈?”
邻船上的船工都已经在水里扑腾了,花娘和侍女也都走的走、躲的躲。唯有船上原本招待的几位锦衣公子,此刻还在与窜上船的几名黑衣人打斗。
晏行云凝神望了几息,便转过头来,看着谢琇,说道:“其中有一人,是郑二。”
谢琇微微一怔,这才把这个称呼翻译过来,问道:“郑家二公子?哪个郑家?”
晏行云好似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的未婚妻在荒郊野岭的道观里苦修了二十年,纵有万般好,可她对京城里这些错综复杂的姻亲故旧关系还急需补课。
他沉声道:“工部尚书的次子。”
谢琇一懵,脱口道:“工部就敢这么嚣张的吗?”
晏行云:“……”
他一时间竟然被她噎得有些无言以对。
没错,工部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嚣张,但是……郑家不仅是世家,而且还是张家的姻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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