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又或者,今天他已经遭受了太多精神上的重击,因此精神也显得格外脆弱吧。
因为他居然真的又说了一遍。
“除去这些事情之外……你呢?”
……你是因为这些利益上的牵连,才会想要在我灭顶的时候拉住我的吗。
……倘若没有这些利益上的连系,你又会怎么样呢。
大脑里毫无来由地涌现出了这样奇怪的疑问。
可是晏行云是不可能把后面这些问题说出口的。
不管遇到何种困难,只要不是山穷水尽,他便仍然要做那个毫无弱点、毫无破绽,周旋于诸般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心机深沉的庄信侯世子。
本该如此,他也不允许自己变成其它模样。
可是他垂下视线望着近在咫尺的谢大小姐,却厘不清自己心头涌动着的,是怎样一种情绪。
然后,他听到谢大小姐开口了。
“我自然也会站在你这一边。”谢大小姐含笑说道。
晏行云:!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要漂浮起来。
就仿佛整个人忽然陷进了一大捧蓬松软绵的云朵里那样,暖洋洋的,又十分适意,一瞬间就驱散了他从御书房里带出来的那些寒冷阴郁,将他包围在柔软暄暖的温情之中。
明明知道谢大小姐说的或许只是本能的甜言蜜语而已,明明知道即使谢大小姐再没有良心、再只有理智,她面前所剩下的唯一的道路,就只能和他站在一起而已……
可是他依然抑制不住地欣喜起来。
他们之间存有远比感情更为牢固的羁绊。
他深信,那羁绊名为“利益”与“野心”。
和他长久以来所追求的事物一样。
只是,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即使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这世上也总有那么一个人,所拥有的“利益”和“野心”,是与他一致的。
因此,那个人永不会抛弃他。
……这种滋味,竟然有一种难言的甜美。
他们利益相同,野心相近,理智默契,彼此扶持,在这寥落世间,亦可共生共存。
他凝视着她,慢慢地向她伸出手来,碰到了她的脸颊。
“我知道,你还想要获得最后的胜利。”他用一种近似于梦呓一般的口吻,低低说道。
她似乎有点发愣,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他五指并拢,反手用指背轻轻拂过她柔嫩的脸颊。
“琼临。”他轻轻地唤她。
她好像有一点回不过神来似的,茫然眨了眨眼。
那种朴拙的神情让他觉得有趣。他扑哧一声,低笑了起来。
“……我不会让你输的。”他仿若宣誓一般地慢慢说道。
“你想要做人上之人,有一天一定会实现——”
听到这里,她又眨了眨眼睛,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一样,立刻打断了他。
“不。”她说。
他轻拂过她脸庞的手微微一顿。
但她就好像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似的。
“……我想要你做个好人,获得毫无辩驳、无可争议的胜利。”她认真地争辩道。
晏行云脸上的笑意微微落了下去。
“为什么?”他哑声问道。
他的心头那一瞬间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和揣测,但最后他只是选择简单地问了她一句。
她却理直气壮地答道:
“因为我可不想看到后世史书写谢家长女嫁给了一位奸臣……或是昏君啊。”
“昏君”那两个字,她咬得又低沉又清晰,完全不容他错辨。
……虽然好像在骂他,可是他却咧开嘴,笑了。
“大胆!……无礼。”他半真半假地呵斥她道。
她大概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他并没有真正生气的意思,于是她仰着头,露齿一笑。
“别和‘他’一样。”她说,用一根食指指了指天空。
“你也不会和‘他’一样,是吗,李重云?”她问道。
晏行云抿着嘴唇,垂下视线,久久地望着她。
最后,他简单地一颔首。
“的确不会。”他带着一丝嘲讽意味,说道。
谢琇注视着他。
他说着“不会”,可是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眉头紧紧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角下撇,看上去好像有点悲伤。
可是,要说什么才合适呢?
谢琇想了想,忽然伸出手来,用食指分别顶在他的唇角处,然后略微用了一点力气,强行把他的唇角顶得往上翘了起来。
晏行云:……???
他露出惊讶不解的神色,垂目望着她。
可是他的唇角还被她的食指抵住,露出上翘的笑痕弧度,看起来好像有点滑稽。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于是他便明白了,自己眼下的模样多半引人发笑。
因此,他用一种无言谴责的目光盯着她不放。
不知为何,她笑得更深了一些。
“你该开心一点的,李重云。”她说。
“因为你跟‘他’不一样……你比‘他’好得太多了。”
今天她故意用这个名字——永徽帝并没有赐给他的名字——称呼了他好几次。
即使是傻瓜,也能猜得出她的用意——她想用这个名字来激励他,让他开心,告诉他他完全有资格使用这个名字,也完全有资格去争取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的一切……
晏行云忽然感到自己的唇角不再那么僵硬了。那一痕笑弧,即使不借助她食指的帮忙,也能好好地高悬在他的脸上了。
她好像也察觉到了他面部肌肉放松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紧绷了。于是她很识趣地及时放开了手,笑道:“你瞧,你笑起来的样子还是挺不错的嘛——”
她的话语并没有说完。
因为下一息,小侯爷的双手骤然突袭了她,捧住她的脸颊。他猛然低下头来,毫无一丝预兆地把自己那双犹带笑弧的嘴唇覆盖在她的唇上。
谢琇:!!!
小侯爷的亲吻,和他本人表现出来的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不太一样。
他本人犹如一只漂亮的孔雀,优雅又骄矜地踱着步,傲慢又自如地开着屏,仿佛并不在意这副漂亮的模样为他吸引来了多少仰慕者,也并不在意那些仰慕者是匍匐在他的脚下、还是耗尽了耐心之后便转身离去似的。
可是他的吻却十分渴切,完全没有那种优雅疏离之感,而是像沙漠之中不知道跋涉了多久、在即将干渴而死之前终于发现了一片绿洲的旅人,绝处逢生,气息交缠,丝毫不加以掩饰地在噬咬之间散发着渴欲,从她的唇齿间掠夺甜美的甘泉,却还是啜饮多少都不够浇灭他内心深藏的火焰——
他气息沉沉,捧住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固定住她的脸,不让她的头左右转动以至于摆脱他。
他像要从她的唇间汲取她的乐观、坚韧、生命力,拼命地攫夺她的一切气息,全无感情,全无技巧,有的只是本能的求生欲,只是深刻的贪欲,只是无边无垠的渴望——
他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没有呼唤她的名字,也没有向她倾诉什么衷肠。
他只是牢牢地桎梏着她,宛若濒临死亡的垂危青鸟,在绝境之中最后一次昂起脖颈,艰难地呼吸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纠缠着她,恳求她指引他一条生路。
第338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83
庄信侯世子被圈禁一事, 和仁王遇袭案一样,在朝野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同情晏世子的一些人,竭力上奏为他辩白,说迄今为止并无证据显示晏世子是仁王遇袭案的幕后指使者, 就此把他圈禁, 似有过分严苛之嫌。
自然, 原本就站晏世子的一派人马,更是动作频频。
明面上他们只是一遍遍上奏,为晏世子喊冤,恳求皇帝额外开恩,不要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就以圈禁来惩罚晏世子。
但在暗地里, 他们做得更多——谢琇猜想。
因为晏世子虽然被圈禁于庄信侯府内不得外出,但这些天,他并没有闲着。
庄信侯府有几家一直以来都在那里采买的铺子,如菜商、肉铺、杂货铺、布庄等等, 也照常每隔两三天就送一回货上门。
小侯爷总能从那些送来的货物里收到一些隐藏得很好的小蜡丸。打开之后,里头往往都是写满字的纸条。
因此他人在家中坐, 照旧能知天下事。
谢琇:……就知道他手里还藏着一大堆后招!当初真是白担心他了!
她当然觉得那一天小侯爷也是脆弱的, 那些表现,多少也有些真情流露的成分。
自然, 那些真情流露的成分也被他适度地放大了, 放大成一幅完美的“小侯爷心动图”给她看。
一位总是高傲骄矜如孔雀一般的人物,忽然背负了沉重的命运, 翅膀被折断,坠落于尘埃, 昂起易于摧折的长颈,渴求你的爱情与抚慰……得要多么铁石心肠的人, 才会无视这一切而不被打动?
谢琇承认,小侯爷那一天成功地刷到了她的同情值与怜悯心,甚至是……好感度。
并且还成功地降低了她的戒心与自我防御。
不过,在他安坐于庄信侯府中,依然在台面下继续开展他的事业与布置的时候,她当时被他那渴盼、无助、哀怜的假象刷得发热的头脑,便已经冷静了下来。
果然,一个事业批,能有什么真感情呢?
入夜,“含光堂”中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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