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盛应弦:!!!!!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冲破胸膛,落进她那只紧紧握住他的纤纤素手之中。
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她。可那是不行的。
他看不到自己的神色,所以并不知道,这一瞬间他的眼眶全红了,死死盯着她的神色就像是被遗忘在路上、又被骤雨打湿的大型犬,目光里全是不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被遗弃,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找回昔日的家去……
谢琇注视着这样的盛六郎,自己的鼻端亦是一酸。
他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就像是五年之前那最后一夜,他来见她,见到她穿着一袭华美的嫁裳时,强忍着自己心中涌起的无边无际的难过,对她说“好,我带你走”的模样……
她的指尖停留在他温热的掌心,能感觉到他下意识蜷了蜷五指,似是想要攥住她的手,真的往他身边一带,带她离开这里似的。
然而,她是不可能走的。
不这么做,谁知道这个小世界的未来会怎么样呢。
她不在乎这场储位之争,最后是谁得到了胜利;也不在乎那张高高的王位上,最终坐的是谁。
她只知道,倘若她不完成任务的话,这个小世界将会有崩毁之危。
她决不能任由她的弦哥,随着这混乱阴暗的时世一道崩毁。
她凝视着面前的盛应弦,用气音轻轻说道:“……保全你自己。”
小侯爷倘若没有后招的话,那么他就不可能成为原作中的气运之子了,也不可能在北陵大军围城的时候,成为主导中京保卫战的领袖。
盛应弦既然在原作之中没有徇私偏袒晏行云,那么晏行云应该就不需要盛应弦的偏私才能脱罪。
她不会高洁到拒不接受盛应弦的好意,但假如那好意会令他陷于危险之中,那么她就不会接受。
她也知道自己不过是白说这一句而已。盛应弦是不会坐视她被晏行云连累而成为罪妇的。
但她必须多叮嘱他这一句,不然的话,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像是打算去做些冲动的傻事。
她捏了捏他的那只手,又道:“倘若事态有变化,告知一声,也就可以了……天威难测,若圣上要一意孤行,我相信晏世子也自有手段,不会坐以待毙……”
盛应弦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脸上的忧虑一点也没有减少。
谢琇笑了,又捏了捏他的手。
“倘若你反而把自己赔进去,再换了一个站在仁王那一边的人来负责此案,岂不是对我们更不利?”她悄声道。
盛应弦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谢琇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松开了他的手,退后一步。
“盛侍郎善自珍重。”她用正常的声调说道。
盛应弦的右手被她松开,五指一瞬间就蜷起来握紧了,仿佛像是要把她刚刚以食指写在他掌心的“弦哥”二字牢牢留住似的。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说道:“保重。”
尔后,他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凝神观察片刻,便闪身出了门。
第343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88
谢琇凝神听了片刻, 只能听到他跃上屋顶时,第一下脚踩到屋瓦的声音,再然后便是几起几落,动静极轻, 只怕是夜间行动的矫捷猫儿, 踩过檐瓦, 也不过如此吧。
她在门口伫立了一阵子,不由得抿唇无声一笑。
弦哥刚刚才露出犹如大型犬的表情,但他施展起一身武艺来,行动间倒真像只猫儿。
难怪永徽帝在盛应弦在“问道于天”私印案期间被牵连下了刑部大狱后,会感叹一句盛应弦不在, 旁人办案不力,明言“此间事若无六郎,如白鹤失其翼,猫去鼠患生矣”。
直到她再也听不见盛应弦远去的脚步声, 她才转身往回走。
她原本是打算去书房里跟晏行云打一声招呼,说自己准备就寝, 再回到东厢房去休息, 但她一转身,没走几步, 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愕然之色。
在远离正堂大门的另一侧对角的角落里, 有一道人影正站在那里。
不,他并没有看向大门的方向, 而是背朝着她的。
那个角落里放着很大的一盏落地式的铜铸雀登枝连枝灯,上头足足有十几个小小的灯盏。但为了表现得低调自抑起见, 自从小侯爷实质上被圈禁之后,“含光堂”的正堂就从来没有再灯火通明过。
但是此刻, 那道身影却站在连枝灯之前,左手单手背在身后,右手则执着一根点灯棒,逐盏去点亮连枝灯上的小小灯盏。
他似乎已经忙了一会儿,连枝灯上已有三四盏小灯亮了起来。
然而和平时掌灯的侍女并不一样,他的动作是缓慢且闲适的,仿佛他并不急于把整座连枝灯都点燃,而是借着这个动作来掩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似的。
那根点灯棒头上挑着短短一根点燃的蜡烛,以火折子点燃之后,再执棒去点燃灯盏。灯盏中的油膏加了主人家喜欢的香料,点燃之后,脂膏融化,香料的气味便幽幽散发出来。
此时虽然灯盏只燃起了三五盏,但谢琇走近晏行云背后时,已然能够闻到浅浅一股香气。
晏小侯素喜灯油中添加香橼、薄荷、松木等等清新醒神的香味,此刻连枝灯一点燃,即使在深夜里,那点清新的气味依然让谢琇感到精神一振。
……不过,此时中夜无人,小侯爷发什么疯,跑出来点灯?
谢琇满心疑惑,看着晏小侯还是一盏盏点过去,似是要把整座连枝灯都点燃才罢休似的,不由得问道:“此间无人,为何忽然点灯?”
晏小侯的手微微一顿。片刻之后,他轻笑了一声。
“怕厅堂中太黑,夫人道别时看不清人家的脸呀。”他悠悠说道。
谢琇简直无奈了。
“……我为何要看清别人的脸?”
晏行云不语,又执着那支点灯棒,去点其它的灯盏。
谢琇:“……”
她有些怀疑小侯爷的态度里含有一丝酸意,但这酸意的来由,她却不能那么肯定。
要知道在原作里,小侯爷虽然也娶了“谢大小姐”,但谢大小姐就是个面目模糊的NPC,其存在的理由就好像只是为了替小侯爷这个奋斗批大男主占住“妻子”这个坑而已,并没有做出什么光辉事迹,即使贤名在外,那名声好像也只是小侯爷为了成功登顶而传出去的一样。
在原作里,小侯爷与“谢大小姐”之间毫无感情的牵扯,这是作者明确写出来的。所以“谢大小姐”在中京保卫战的混乱之中也没有任何戏份,而原作只写到小侯爷立于城墙之上,威风凛凛地俯视着城下的北陵大军而毫无惧色,原作便结束了,“谢大小姐”的下落也丝毫没有提起。
当然,现在的谢大小姐是她了。可是,谢琇是个一贯不太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别人会没来由地喜欢自己的人。
她的确是与小侯爷共享过一些或许值得被时空管理局加入精彩片段剪辑的瞬间,但只凭那些瞬间,好像还是不足以说服她,小侯爷当真为她倾心。
归根结底,小侯爷从一开始就对她表现得温情脉脉,不过是因为她足够有用。
而他在原作中对“谢大小姐”外表体贴而内里冷漠,也不过是因为“谢大小姐”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她一刻都没有忘记过,洞房花烛,新婚之夜,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一身新郎红袍的小侯爷跨入房间,俊朗如玉,目似寒星,却对着她说:现在,我就没有弱点了。
她再没有一刻比那时候更加明白他的意思。
他娶了一位他不爱的妻子,从此之后,旁人也无法再用“妻子”这个位置上的那个人来要挟他了。
因为他不在乎。
他本就不知生母,与养父庄信侯晏尚春素来情感淡薄,且养父又远在白城关;那时候他以为的“生父”永徽帝,又不可能为人挟持来威胁他,那么,当他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妻子之后,他身上最后一个有可能的漏洞也被堵死,他不必再担心有人会以情感来操纵他,他真正是无懈可击了。
谢琇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也时刻会拿着那一刻自己的感受来提醒自己。
贸然相信小侯爷所流露出的“真情”,后果或许是可怕的,毁灭性的。
她可以为了任务,与他精诚合作,做一个最好、最可靠、最优秀的盟友。
但是她不会交出她的心,她也不相信他会交出他的心来回报。
她遇见过真正爱她的人,因此她既不无助,也不迷茫,更不渴爱。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流离失所,无枝可依,因此就更不需要他的垂怜或收留。
这世间有人忠诚地、真挚地、永恒地、毫无保留地爱她。因此她并不需要他的施舍才能够安身立命。
她在一点点亮起的暖黄灯影里,静静地注视着晏行云的背影。
直到点燃了连枝灯上全部的灯盏,小侯爷才重新出声了,打破了室内的那一片静寂。
“前人有诗云——‘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他的语声轻柔似片羽,在这样的深夜中,回荡在这空旷的厅堂之中。
谢琇自然知道这几句诗的意思。
大意是说“我愿在夜间做亮起的烛火,映照你美丽的容颜于堂前梁间,但悲哀的是日出之时天光大作,这灯烛便要熄灭,我的光芒也将湮灭在明亮的日光之中了”。
谁是夜间之烛?谁又是日出之光?又要映照谁的容颜?
谢琇垂下了视线。
或许他是陷入了绝境,灰心绝望之下,犹如溺水之人,只想抓住一根浮木吧。
她当然也知道什么叫吊桥效应。
刚刚盛应弦转述的皇帝的那句诛心之言,她不知道小侯爷听去没有,但即使他没有听见,他也心知肚明,皇帝不可能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垂怜。
因为他本就不是皇帝的亲生子,是可以被随时丢弃的。
他彷徨四顾,却发现得知了这个秘密,还能够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的人,普天之下,竟然只剩下谢大小姐一人了。
其他人至今还愿追随他,不过是被蒙在鼓里,认为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家正统血脉,还有机会“立贤”。
但谢大小姐,被这个婚约与他捆绑在了一起。他若是死,她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局。即使皇帝准许她和离归家,她曾经是那位假遗珠珍爱无比的夫人,这一事实也永远不会消失,如同烙印,要跟随着她永生永世。
因此,他即使不相信旁人,也会相信谢大小姐是不会做出对他不利之事的。因为即使不论情感,只论利益,他们两人也是捆绑在一起,至死无法分割的。
也因此,他在这样的时刻,唯一可以全心相信、紧紧抓住的人,就只有她。
所以,他又熟练地在用诗句、眼神、语调、神色,来渲染他的深情了,以为这样就可以迷惑住她;至少,他认为像她这样的好姑娘,是不会对一位深深爱慕她的男子下得了狠心的。
因为她默然无语,他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点火棒,转过身来,于灯影里,深深地凝望着她,目中似含一丝柔情。
“‘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他缓缓说道,长声诵完之后,语调里还带上了一丝笑意。
“我竟然忘了,这个名字但凡出现在诗赋之中,总是有这样的含义的……”
谢琇:“……”
她不记得原作里“晏行云”这个名字是谁给他起的了,但她敢指天发誓,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的人,绝对没有要让他如今借着这个名字来谈情说爱的意思!
这句诗的意思就更加直白大胆了,说的是“在这样的光景里思念佳人,只能托天上的流云来送去我的心怀”。
这一瞬她其实有种古怪的冲动,真的很想问一问他,倘若他如今已经山穷水尽,只有笼络毫无感情的某个姑娘,才有一条出路的话,那么是不是她要求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即使是冒犯的要求,也没有关系?
可是她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永不会给她真实的答案,只会含笑回答“假如那个姑娘就是琼娘你的话,那当然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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