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隔壁传来“嗯?”的一声鼻音。
他似乎连张口说话都懒怠了。
谢琇也不介意, 说道:“你知道吗,当初我在‘洞慧观’里过着那清苦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家中来了个仆役, 对我说‘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老爷已经给你找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隔壁依然传来一声鼻音,只不过这一次里面带了一些兴味。
“嗯。”
谢琇道:“我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天上掉馅饼了’,而是……‘真有这等好事,为何会轮到我?’。”
晏行云:“……哼。”
他依然发出一声鼻音,这一声里没了方才的笑意和趣味,反而像是有点冷冰冰的。
谢琇便知道,聪明绝顶的小侯爷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父亲不慈,自我降生之时开始,从未亲自抚养过我一日……”她道。
隔壁那边这一回只传来静静的呼吸声。
“若有好事,都是谢二的。谢二愚蠢又任性,他也总是由得她去……终于,谢二干出了一件连他也捂不住的事情,于是他终于记起了我这个长女。要我回家,也只不过是替谢二收拾残局……”谢琇道。
小侯爷静静地听着。
谢琇深吸了一口气。
“我刚刚在想,我父亲虽然是个庸才,但脑子也不太笨。真正的蠢人,是无法在朝中生存这么多年的……所以,他决定让我替谢二出嫁时,有没有想过未来或许会有这么一刻?”她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口吻,一针见血地直刺问题的核心。
“我在想……倘若他知道了如今这里的消息,他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庆幸嫁入庄信侯府的人是我,而不是他的爱女谢二?”
小侯爷的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哈”的声音,像是在嘲讽着什么,又像只是在为着她的设想而发笑。
谢琇继续道:“即使没有今日这一出,即使我从今以后得享荣华富贵,我也不会就此感激他。”
一张“静音符”从刚刚开始,就从她的指尖悄然飞起,贴在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堵土墙上。
“生而不养,毫无慈心,遇事便将我推出去做牺牲品……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如履薄冰走过来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消磨着我为人子的最后一点孝心。”
“他年我若富贵无极,也不愿与他共享一分一毫。”
“……此为人之常情。我并不感到愧怍难安。”
她说完了,隔壁却许久无人说话。
谢琇不得不又添了一句:“这‘静音符’可是有时限的啊,撑不了太久……”
隔壁牢房里的人顿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带着点惊讶的笑声。
“哦?”他道,“我还道你如何突然直言不讳起来……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他那个尾音的“啊”声轻轻向上挑起,有点轻飘飘的,又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调笑感。
一瞬间,若不是视野之中还是这牢狱的情景,谢琇简直要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又回到了花团锦簇的绣阁水榭之中,湖上风起,吹过水面,拂动水榭挂着的纱帘,而隔壁俊美无匹的郎君懒洋洋半倚在长榻上,向着她招手,要她过去与他一起。
俊美郎君含笑对她说道:“我以为你说得非常有道理,琼娘。”
谢琇吐出一口气来。
土墙上的“静音符”发出的微弱亮光开始闪烁不定起来,似是已到了极限。
谢琇道:“可惜,这里的灵气就只够支撑这么一瞬而已。”
符纸上的符箓已暗了下来。谢琇把它丢到床前的地上,捏个诀把它烧了。
晏行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且看吧。”
谢琇有丝狐疑,但体会了一下,附近的灵气已然被这枚“静音符”暂时调用一空,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回来。
她便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此处灵气甚少,稍微用个符咒,便消耗一空,非是长久之道啊……”
晏行云倒似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似的,接口道:“哦?那有何处灵气较多吗?”
谢琇道:“风水上佳之地,灵气也聚得多些……但归根结底,此间并非灵气充沛之地,否则符箓术也会更兴盛些了。”
晏行云笑道:“但夫人却通晓这些仙术,可是因为夫人仙缘比旁人要旺盛些?”
谢琇:“……或许的确是因为我这方面有些天分吧。”
她一阵黑线,拿话把小侯爷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
“若是毫无天资之辈,即使学了符箓术,也无法调用天地之间的灵气,空学了一身画符之道,用不出来,也是白费力气。”她道。
小侯爷似乎听得很认真,末了又问:“那么此世间,如同夫人一般通晓这般仙术之人,还有几何?”
谢琇心想,只怕一个都没有。
旁的不说,她如今画出的这些符,在这个小世界的道教典籍里应该就没有记载——其它小世界的作者杜撰出来的符咒,即使赋予了它们一定的力量,当灵气值满足需求时也能驱动它们,但在这个小世界的记录中就不会出现。
好比在现世里看过《狮子王》学会“哈库呐玛塔塔”,但在其它小世界里,即使教过别人“哈库呐玛塔塔”就是“从现在起你就会没烦恼”的意思,但那些小世界里不会自动出现狮子王,也不会自动出现这句话。
想到这里,谢琇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回答,“或许有,或许没有……世间灵气匮乏,想要调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隔壁静默了许久。
最后,小侯爷短促地笑了一声。
“这么说来,夫人是受到天道眷顾之人了。”他轻轻说,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委屈和一丝酸意。
谢琇:?
“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缘分。”小侯爷又轻声说道,语气里的委屈和酸意更加明显了。
谢琇虽然现在调用不了附近的灵气,不能穿墙过去看一看,但是也能猜得到小侯爷必定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这种人在需要达成什么目的的时候,身段可是很柔软的,该装可怜的时候决不含糊,只是在大多数时候,他的傲慢往往占据上风,所以他不会这么做而已。
谢琇想了想,忽然记起自己刚刚想到的一句话来。
“那么我便教你一句吧。”她说,“即使没有灵力辅助,也可以用。”
小侯爷的声音听起来明显一振。
“好!”他愉快道,“是什么?”
谢琇双眼弯弯,眼瞳之中笑意更深。她向后靠去,后脑也抵上了那堵土墙。
狱中这一片只有他们两人,小侯爷又没有说话,显得四周格外静寂。
谢琇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哈库呐——玛塔塔——”她拖长声音说道。
隔壁牢房里的小侯爷很明显是愣住了。
他缄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里的困惑都要漫过中间隔开他们的那堵土墙,飘到谢琇这间牢房里来了。
“什……什么?”他竟然结巴了一下,“这……又是何种咒语?”
谢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心想我没有教你阿瓦达啃大瓜,就已经很爱好和平了!
她忍着笑说道:“是祈福咒呀。”
小侯爷:“祈福?!……祈什么福?”
谢琇一本正经地说道:“此咒是表达一种美好的祈愿,意思是‘从现在起你就会没烦恼’。”
小侯爷再度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似乎斟酌着这个“祈福咒”背后的含义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从现在起……你就会没烦恼?”
谢琇笑道:“是呀。”
小侯爷:“……”
他半信半疑,犹豫了很久,才笨拙地模拟着她刚刚的发音,低声念道:“哈库呐……玛塔塔?”
谢琇:“噗。”
她真的又笑了出来。也不知为何,心情陡然轻快了许多。
或许那些不属于这个小世界的、童年的记忆,就是带有一点这样神妙的魔力吧。
小侯爷恼羞成怒。
“你果然是故意教我古怪的咒语,好等着在这里笑我!”他怒气冲冲地抱怨道。
“我竟然会中了你的圈套!真是不敢相信!”
谢琇:“噗……哈哈哈哈哈哈!”
小侯爷怒气冲冲地咚咚咚敲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堵墙,以向墙这边的世子夫人表达他的愤怒。
谢琇笑够了,被莫名其妙又关进了刑部大牢的那股怨气和怒气也借机发泄得差不多了,于是觉得是时候再为同样莫名其妙被关进刑部大牢的小侯爷灌一波心灵鸡汤。
她一翻身改成跪坐在那张硬梆梆的木板床上,面朝着那堵土墙,侧耳过去,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
可惜也听不到什么。小侯爷在那边并没有说话。
谢琇想了想,同样屈指“笃笃笃”叩了叩那堵土墙。
小侯爷没好气地问:“……什么?”
谢琇又弯起眼眉,无声地笑了。
“哈库呐玛塔塔。”她说。
小侯爷怒从心头起。
“你——!”
谢琇柔声继续说道:“晏长定……”
小侯爷不说话。
谢琇:“从现在起,你就会没烦恼。”
小侯爷:“……”
即使是隔着一层墙壁,谢琇此刻也听到了他骤然变得有点粗重的呼吸声。
他似是猛然意识到了她教他这个古怪咒语背后真正的意思,因而心内波澜起伏,久久方道:“……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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