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还在隔壁牢房前的那为首之人,饶是武功不俗,仍然到了此刻才反应过来这边发生了什么。
实在是因为这位世子夫人流传在外的,除了些中京贵女们平时也喜欢刷的贤名之外,不过是些与小侯爷如何鹣鲽情深的轶事,让人一直以为她与那些贵女无甚两样。
谁知道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是判若两人——静若细雪,动如风雷。
……而且,是事实意义上的“风雷”。
虚掩起的牢门内,她忽而一扬手将那柄抢来的环首刀丢弃在脚旁的地上。
尔后,她右手一翻,食中二指之间,已夹着一枚黄符。
她将右手贴近唇边,那枚黄符就竖立在她颊侧。她的唇瓣翕动,似乎正在念诵着什么。随着她的声音,黄符上所绘的符箓正次第亮起。
“乘颷散景,飞腾太空,出入冥无,游晏十方,五云浮盖,招神摄风,急急如律令!”
绕开同伴倒下的身体、重新撞开牢房的门只需要大约三息。
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牢房内的贵女已经吟诵完那奇奇怪怪的咒语,在门外杀手一股脑地打算涌进来的时候,右手倏地一扬。
她指间的黄符无风自动,蓦地飞向前方。一出了牢门,便盘旋上升,在空中猛烈地旋转起来!
一股飓风随之而至,瞬间就将拥挤在牢狱过道上的那些大内高手们吹得东倒西歪。
他们都是身负内力之人,纷纷运起各自的腿法、脚法或者诸如“千斤坠”一类的内力心法,要稳固自己的脚步。
但这阵邪风来得太快又太猛烈,他们完全不是对手。在狂风的吹袭之中,他们趔趄着,各自身不由己地向着不同方向跌去。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被强风裹挟着,推向那条甬道的起始处,渐渐远离这两间关押着他们行刺的目标——庄信侯世子夫妇的单人牢房。
但也有那么三四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颠踬数步,却刚好后背撞上甬路对面的空牢房的木栅,使得他们没有像其他同伴一样,被这股古怪的狂风吹跑。
不过,他们几乎让出了整条甬路的宽度,对于那位刚刚出手的世子夫人来说,这也就够了。
谢琇一步便跨出自己的牢房。经过门口时,她飞快地一弯腰,同时从地上捞起一柄环首刀及那串牢房的钥匙,冲向隔壁。
小侯爷正在隔壁牢房里。他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听得分明,却因为看不到隔壁的战斗场景,而心生焦急——在谢琇冲到他的牢房门前时,他脸上的那层焦虑之色还未消失,而且已然有隐隐要转成暴戾的趋势。
谢琇:……?
她忍不住脚下一滞,愣了一下。
小侯爷的视野当中,骤然扑进来他的这位身手不凡的夫人的身影,也让他不由得一愣,脸上的神情都凝固了一瞬。
“你——!”他冲口而出。
第356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01
但他只说了一个字, 便又噎住了。
好在谢琇也没有指望他说出什么动听的甜言蜜语来。
此刻也不是求夸奖的好时候。
她一扬手,那柄环首刀以及那串钥匙,就沿着牢房栏杆间的隙缝,顺进了小侯爷的牢房里。
“接着!”她清叱道, 急匆匆又补上一句。
“你且自己开锁, 我先去解决对面那几个人!”
小侯爷:“……”
他连一个“好”字都未曾说出, 就看到她匆匆转身,径直冲向那几名未被刚刚那股古怪的狂风吹跑的杀手。
以一敌三……还是敌四?
站在他这个位置上,牢中昏暗,刚刚一顿扰攘,又碰巧吹灭了他牢房中点燃的油灯, 使得他有一点看不清楚。
他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睛。
可即使是看不清楚,他也能朦朦胧胧看到那一袭青衣的身影,周旋于数人之间,腾挪时如风中拂柳, 出招时又如水畔劲苇,于“飘飘若仙”和“劲捷若飞”之间来回切换, 一人独战三四敌手, 竟丝毫不落下风。
晏行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谢大小姐的身手实非常人。她从前于初遇之时,竟是向他隐瞒了自己真正的本领。
虽然那时他也有藏拙之举, 最后出手对那杀手头领一击必杀, 也是因为不欲再让对方多生事端;但此刻亲眼目睹谢大小姐将那神妙无比的符箓术与武功结合得如此之好,晏行云还是感到了一阵有点不甚真实的恍惚感。
就好像自己原本以为可以用虚幻的爱慕和关怀等等诸般情感, 笼络到一位于自己的夺嫡之路上极有帮助、亦极为可信的同伴;但此刻对方一旦展露真正的实力,却远在自己能够想像的水准之上, 甚至深不可测。
于是他便有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那个人暂时与他同行, 是因为她想要这样做,却不是因为他为她构建出的深情迷境;一旦她不想这样做了,便会一夕远遁,而以他的诸般手段,根本不可能笼络得了她,也阻止不了她离去的决意。
他甚至带着一丝惘然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身影。
他看得出,她其实压根不需要他上前援手。
去依靠一位女子的本事去解决问题,对他来说也并非不可接受之事。
在他眼里,世上诸人,不分男女,只分“有用”或“无用”。
但他的夫人,此刻以一敌三……不,敌四,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对手。她的身影映在他的眼中,他忽而感到了一阵异样。
仿佛世间诸般分类,都不能很好地描述她的特点,亦不能将她归之其中。
此刻见她将那三数蝼蚁皆放翻在地,右手微微一抖,将刀刃上沾染的血污抖落,就那么拎着长刀走回来,他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在这里站了许久。
他连忙略弯了腰,试了几次,将牢门上的门锁“咔”地一声打开。
她停在他的牢房之外,打量了牢房内景一番,笑道:“如此简陋,倒是委屈小侯爷啦。”
她语调里的打趣之意太鲜明,晏行云不由得默了片刻,方从牢房里走出来,往远处张望,皱眉道:“其他那些人上哪里去了?”
谢琇笑道:“自是被我召来的那阵狂风,沿着通道一直倒卷回去啦。不过也该跑回来了……莫非是在大牢门口,被什么人绊住了?”
晏行云眉目冷冷,望着那条通道的远处,道:“……也该来了。”
谢琇:“谁?”
晏行云道:“自是来迎接你我之人。”
他瞥了她一眼,眉目间略有些得色,像是把她小小地堵了一记,就算是他的胜利了一样。
“必定今日事发突然,张后在宫中经营二十余年,根深叶茂,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要反应起来自然比我的人手要快一些。”他缓缓说道。
但在谢琇看来,他的言外之意简直就是“但我也不差”。
她不由得抿唇笑了。
确实不差。
能以这个“遗珠”的假身份,在宫中、在朝堂上经营出不小的势力,在这等重要日子也不过是迟来几刻,已经实属不易。
她不由得说道:“不知宫中究竟出了何事……”
晏行云道:“天子数日前还精神百倍,要拿我下狱问罪,咄咄逼人,图穷匕见……何故今日忽然病重?必是前线战事不利,一时气血攻心,突然引发了甚么重疾,无法视事……这才让张后有了可乘之机。”
他现在已经连“皇后娘娘”这个尊称都懒得使用了。
“张后”其实已经算是非常无礼的说法了。
谢琇默了几息,道:“那我们出去看看?你且走在我身后。”
她自己觉得这很正常,人间兵器不走在前面开道,难道要让己方脆皮主将上去送菜吗。
但晏行云听了她十分自然的提议,却面色一变,表情几近阴沉了。
“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因畏怯惜命,而处处躲在夫人身后,推夫人上前抵挡?”他直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一双黑瞳深不见底,幽幽盯着她不放,像是觉得她把他看得如此低,让他大大丢了面子似的。
谢琇:……?
她哭笑不得,解释道:“我本就有仙术傍身,若有危机,一道符箓丢出去,甚么事不能暂且抵挡一二?何况他们本就是冲着取你性命而来,你活着,则我也性命无虞;你若身死,我还……”
她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他。
因为谢太傅一贯圆滑,在朝中左右逢源,也并没有着力替他这位女婿四处活动,所以跟仁王一派也没有撕破脸皮。
仁王和张皇后要的,不过是晏小侯这个夺嫡路上的最大对手消失。至于晏小侯的夫人消不消失,其实并没有多么重要。
所以她要是说“你死,我也得死”,听上去就站不住脚。
因此她停顿了片刻,忽然从记忆的角落找出一条好理由来。
“你若身死,我还如何做‘人上之人’?”她把自己新婚之夜搪塞他的那条理由,又拽出来用了一遍。
她自己其实完全没有这个愿望,但晏小侯却好似很吃这个理由。
他面色一凛,不再与她争辩,反而点点头,道:“是啊……我险些忘了,你想要做人上之人……”
这么说着,他的眉目也渐渐缓和下来,最后抬眼望她的时候,神情坚毅,好像撇开了一切的顾忌,只余决意。
“我会让你做人上之人的,琼临。”他说。
“很快,就会是了——”
谢琇听他这么说,并没有释然感,反而心脏一沉。
什么叫做“很快就会是了”?!
在这个世界里,女子若要做“人上之人”,最佳选项总不外乎是登上后位、母仪天下。
可是,现在永徽帝应该还活着,张皇后派来的杀手还在刑部大牢外头等着宰了他们俩啊?!
他怎么就这么有信心,让她做“人上之人”呢?!
谢琇不确定地问道:“你……你有后手?”
晏小侯闻言,却弯起眼眉。
“谁没有呢?”他模棱两可地应道。
谢琇:“……”
她觉得跟他在这里也刷不出来什么真相了,索性一转身,抢先走在前面,大步向着刑部大牢的大门方向走去。
她还没有走到大牢的门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
这些声响里有拳脚相交的声音,也有金铁相撞的声音,混合着不时响起的、不同人的叱喝声,以及明显是血肉之躯飞出去撞到什么地方的沉闷响声。
谢琇的脚步顿住了。
晏行云也随之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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