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第374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19
三日之后, 北陵大军抵达中京城外。
十分意外地,他们的大军兵分三路,分别在中京城北、城东与城西盘桓了一圈之后,最终——
扎营于城西的落雁山下。
如今, 落雁山最出名的, 就是山上那座为行刺北陵纳乌第汗而殉国的荣晖公主的衣冠冢。
很明显, 北陵蛮族也知道这一点。
因为他们在落雁山下扎营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落雁山上的荣晖公主墓。
后来发生的事,还是大战开打之后,虞军抓了几个蛮子俘虏, 经过审讯以后,才搞清了当日北陵蛮军是如何对待荣晖公主墓的。
他们首先推倒了荣晖公主的墓碑,砸坏墓前的石人石马,再将其它摆放在墓前的祭品搜罗到一起, 打算带到山下,带到距离中京城足够近的地方, 再行焚烧——这样的话, 点燃公主墓前的祭品发出的火光和黑烟,就足够让中京城中的守军和百姓都看到。蛮子们相信, 这样就可以打击城中守军的士气和意志。
在收罗了墓前祭品, 草草扔在旁边摆作一堆之后,蛮子直接野蛮地挖开了荣晖公主墓。
当然, 因为此墓只是衣冠冢之故,又已时隔五年, 墓中棺木已朽,被拖出来之后, 丢在地上,完全散了架;棺木里摆放的一袭公主冠服,以及公主的金翟冠,被蛮子用刀枪挑了出来。
公主冠服皆是上好的绸缎所制,五年之后大多已发黑朽烂,用刀枪一挑,就破破烂烂的。唯有那顶公主生前并没有见到、也没有得到过的金翟冠,还算是保存完好,只是上面镶嵌的宝石掉了一些、金子也有些褪去了鲜亮的成色而已。
蛮子遂捡起掉落的宝石私藏,用长枪的枪尖挑着那顶金翟冠下山,很快便来西门外叫阵。
镇守西门的守将正是张伯衡。当初封号还是“月华郡主”的荣晖公主,离京北上时,正是从他当时镇守的北门离开的,他还曾经率守军送别。
此时他一见蛮子竟然先来了西面,而且打头的蛮子长枪上还挑着一顶金翟冠;虽然当时他还不知那天稍早些时候,蛮子登上落雁山,挖开了荣晖公主墓,但一眼看到那顶很明显是从土里挖出来的金翟冠,他的大脑就是一胀,一阵嗡嗡作响。
蛮子能打哪儿弄来这么一顶金翟冠?!
大虞宗室凋零,有资格戴这种翟冠之人,放眼全大虞也没有几个,如今大多数都在中京城里,翟冠应不至于外流。
唯有一位——留下了一顶金翟冠,在城外。
而且就是埋在土里,有可能会导致整顶翟冠都灰扑扑的,外形陈旧,正像是蛮子挑着的那顶一样!
他可是个聪明人,大脑一瞬间就连续联想起了好几个当年的画面。
从月华郡主离京之日,盛六郎一大早就上了北门城楼,迎着冷风在那里站了半日一动不动;再到月华郡主的马车出了城门,行了一段路之后又停下,郡主从车中弯腰钻出来,立于车辕之上,回望北门城楼许久……
后来他甚至还撞见过一回盛六郎去荣晖公主墓前祭奠,携着一双木雕的大雁!
张伯衡不傻,谁还猜不出来拿着双雁是要做什么?!
也正是因为他不傻,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声张过。甚至是他的岳丈刑部尚书郑啸,身为盛六郎的半个恩师,这样亲近的关系,他也不曾和岳丈提起过盛六郎的这些事。
他总觉得岳丈对此也并不是一无所知,说不定甚至还比他知道的更深一些;不过翁婿两人从来都不会谈起这个话题,只有在旁人失言时,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绝口不提,如此而已。
……而现在,荣晖公主墓多半已遭了蛮子毒手,公主陪葬的翟冠也被蛮子拿到城下来挑衅了!
张伯衡一想到如今署理兵部侍郎的盛六郎,得知此讯后会有多么震怒或悲恸,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而蛮子已经开始在城下叫阵。
城上有通晓胡语的通译,听了半晌之后,满脸为难地转向张伯衡,结结巴巴地译了蛮子的叫骂。
他们果然去掘开了荣晖公主墓,声称这是为他们的大汗报仇。
那通译也知道大事不好,详细地把那些蛮子的话一五一十全部译了出来。
“那些蛮子屯军于城外落雁山下,并蓄意毁坏山上的荣晖公主墓,公开祭祀那蛮王纳乌第,并在被毁的公主墓前盟誓,要为纳乌第报仇,拿下中京……灭、灭亡大虞!”
这一番话迅速地被传往宫中。
彼时接到北陵大军异动消息的太子,已经迅速召集了几位重臣议事。
京师总帅、安国公朱勉已赶往西门督战。各门守将也都各安其职,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此时聚集在御书房中的,除了内阁诸人,再加上兵部尚书刘蔚洵和原本就担任兵部左侍郎一职的富锐之外,就是新近署理另一个兵部侍郎缺的盛应弦。
西门外蛮子的叫阵内容,以及他们用枪尖挑着荣晖公主随葬的金翟冠的消息,一起被递入了御书房。
大家面上皆是一片震撼与愤怒之色,而盛侍郎更是“砰”地一声,单拳捶在桌案上,竟是直接拍案而起,满面怒容,神色里还有一点悲怆之意,竟至到了御前失态的地步!
刘蔚洵和富锐都深知这位盛六郎最是铁骨铮铮,正气凛然,如今闻听荣晖公主在身后竟还遭了如此侮辱,也难怪盛六郎怒色难抑,遂纷纷起身,欲要在太子殿下面前为盛六郎说两句好话,掩去他一时忘形的失礼之举。
但坐于上方的太子倒是提前一摆手,阻止了他们。
“事到如今,孤亦十分愤怒,盛侍郎此举,孤也可理解,并无意追究。二位大人不必为此烦忧。”他道。
虽是跟底下的臣子们客套了两句,但他目色沉沉,俊美的脸容上一片冰冷。
“现今之计,一是探明各处北陵屯军数量,二是……杀杀他们的气焰。”
太子如此发言之后,在座诸臣也并没有什么其它意见,只是发表了一些补充细节之类的看法。
太子从不拖延时间,眼看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补充的了,于是按照各人分工,将事宜细细分配下去。他自己则从桌案后站起,喊来御书房随侍内监,吩咐他回东宫去取甲胄过来。
一时间诸臣尽皆变色。面面相觑了一眼之后,由东阁大学士徐天芳小心翼翼地提问道:“殿下这是要……?”
太子殿下一边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袖,一边答道:“孤欲往西门城楼上一观。”
群臣:!!!
那几个老臣在这时候反应得似乎更快,咕咚一声就跪了下去,大声谏言道:“万万不可啊,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一国之储君乎?!”
又或许是属于鹰派的年轻臣子,如富锐和盛应弦,觉得太子亲临西门督战,是很正常的事,于是并没有阻拦之意,便被这几名谨慎得过了头的老臣们抢在了头里。
但太子并没有退让之意。
“今日蛮贼首次攻城,想必也只是试探一下而已。孤必要甘冒矢石,亲临战阵,以彰士气!”他铿锵有力地答道。
顿时那几位老臣也不顾自己分到的事务了,纷纷下拜开口,劝阻显出了几分年轻气盛的太子。
盛应弦与兵部左侍郎富锐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人今日在这里官阶最低,即使有心声援一下太子,也是有心无力。
但随着门外一阵匆匆脚步声,传来内监拖长声音的通报:
“谢夫人到——!”
盛应弦:!?
太子殿下惊讶地转过身去,面朝着御书房的房门。
因为皇帝病势沉重,所以当初并未下明旨册封原庄信侯世子夫人为太子妃。因此如今在宫中,虽然大家都已默认谢琇就是太子妃娘娘,但在头衔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也只能含混地以“谢夫人”相称。
但一听“谢夫人”这个称呼,没有人不知道来者是谁。
跪在地上的老臣们也都愣住了。
太子眼明手快,亲自弯下腰去,趁着那些老臣呆愣的工夫,一一将他们亲手扶起。
那些老臣肯为了储君的安全跪太子,但对于连个头衔还都没有获得的准太子妃,就不是那么太想下跪了。更何况这里是御书房,准太子妃出现在这里本就有牝鸡司晨之嫌疑,老臣们就更不想跪她了。
于是,他们也不再坚持着“殿下不打消这危险的主意,臣等就不起”这一原则了,当太子殿下亲自来扶的时候,便一一就势起身。
准太子妃迈入御书房里时,一眼就看到太子殿下把最后一位内阁大学士扶了起来。
她的目光闪了闪,却并不多说,只是回身,从身后随行的魏延福手中接过一袭叠得整整齐齐的、甲胄之下穿着的战袍,上前几步,微微屈膝,双手将那袭战袍奉上,朗声道:“妾闻殿下欲登城鼓舞士气,深为钦佩殿下之勇武!妾愿为殿下披甲执剑,亦愿为殿下随行护卫,与殿下共进退!”
她的话音落下,御书房内一时间竟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那几位老臣震惊地望着这位胆大包天的准太子妃。盛应弦则是在内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此刻在那几位老臣心目里,这位准太子妃不但有牝鸡司晨之嫌,更有冲动躁进之举,竟然在太子耳边鼓吹让一国之储君亲赴战阵,这是何等的危险人物!
第375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20
东阁大学士徐天芳在内阁之中年龄略轻些, 因此听了准太子妃慷慨激昂的发言,也不过是惊讶之余,在内心叹气,想着谢太傅滑不留手, 又唯唯诺诺, 从不冲锋陷阵在前, 凡事都随大流;却没想到他居然能生出性子这么烈的一个女儿来。
但内阁首辅何膺文的想法就完全不同了。他年老保守,闻言一把白胡子险些没有气得根根翘起来。
“简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何膺文颤危危地,气得浑身发抖。
“夫人何故要陷殿下于险境?!蛮族围城,圣上一病不起,万事都需要殿下压阵, 如今未到紧要关头,夫人便欲哄劝殿下自蹈险地,这……这不是老成谋国之举!”
谢琇心想,这老人家说得倒还挺客气, 她还以为总得有几个老顽固,听了她的话以后, 就会立刻指着她怒吼出“牝鸡司晨”这个关键词呢。
她索性站直身躯, 微微侧过头去,向身后跟随的那一长溜宫人轻喝道:“拿我的轻甲上来!”
晏行云:!
御书房内的其他人好像都被她的决心震住了。
东宫的两名大宫女闻声而出列, 分别捧着战袍与轻甲, 趋前到了准太子妃的侧后方,弯腰将手中战甲奉上。
准太子妃的目光在宫人手中泛出冷光的银色战甲上一晃而过, 挺直脊背,朗声说道:
“若诸君心怀疑虑, 妾愿为太子殿下马前卒!”
她的目光陡然一沉,变得有若实质, 一点点在屋中诸臣脸上碾过。
“今蛮族大军压城,大虞已无路可退!太子殿下英明果敢,欲先声夺人,挫其威势,诸君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准太子妃的气势忽而发挥到了十足十。
虽然御书房中的大多数重臣并没有跟她打过交道,甚至都不怎么了解她,但他们那一瞬间,竟然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某种奇特的错觉,就好像在他们面前站着的,不再是年轻而面目模糊的太子妃,而是从她身后倏然而起的巨大虚影。
那虚影有如山壁上镌刻、庙宇中供奉的天女像一般,高大、沉凝、直入云霄,俯望人间,面容沉静却不容挑战,含笑的神情里却带着一丝慑人心肺的威严,就好像她注视着的、在她脚下的,都是无能为力的渺小凡人,就应当听从于她——
满室寂静之中,忽然听人笑了一声。
原是太子殿下。
他的一双眼眸极黑,看向准太子妃的时候似是有种异常的专注;但眨眼之间,那种错觉便已消失,只余下一种淡淡的激赏。
就好像,准太子妃为他冲锋陷阵,而现在是他嘉赏的时候了。
“孤有贤妻,与孤一心。”太子殿下缓缓说道。
“若众人皆同此心,何愁蛮族不灭?”
盛应弦:“……”
这话的前半部分让他听得有一点刺耳。但事到如今,大事上应一致对外,他即使有话,也无法现在就说出来。
身旁的富锐却没有他这种别样心思,闻言当即深深一拜,高声道:“殿下圣明!”
有人呼应,太子殿下这台戏便也足以继续唱下去。
他扫视整间御书房,一字一顿道:“传孤命令,两刻钟后,孤要出宫,亲上中京西门城楼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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