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一身正义! 第398章

作者:飞樱 标签: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当然。

  一身随从书吏装扮, 却早被这种幼稚的口舌之争弄得有点不耐烦的谢琇,站在谢玹的斜后方,捧着那只盛着圣旨的玉匣,在听明白了这大帐之中的暗潮汹涌之后, 心里只有一点好笑。

  你这堂弟可不那么安分哪, 弦哥?

  可惜她现在扮演的是文弱书吏, 不能频频抬头往大帐上方望去。

  但入帐时借机抬头的那惊鸿一瞥,还是让她看清了在这个剧本里的盛应弦如今的外形。

  他的容颜五官丝毫未改,但气场却有了一些变化。

  从前一身绯袍,衬得他剑眉星目,正气凛然。如今他却是一身玄衣, 气势沉凝,眉目无情。

  分明还是从前熟悉到不得了的五官,但那种生动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笑容也是。

  他以前抬眼看人,一扬头, 眉目便展开,直视对方时, 既清且正, 毫无阴霾。

  即使对方是有罪之辈、或可怜之人,他心生怒意或心生不忍时, 眉心紧锁, 但直视人时,也是坦坦荡荡, 将他内心喜恶,展现于人前。

  因为那时候的盛六郎, 就是正道的光。他没什么值得对别人掩饰的,他也不屑于去搞什么阴谋诡计。他想要什么, 便直道而取,光明正大。他若有目标,便坦荡行事,鬼蜮难侵。

  然而如今不一样了。

  这一个盛如惊,抬起眼来看人时,隐约带着几分压迫、几分威严,目光是自下而上,沿着抬目的角度和方向,扫过对方全身,眼眸中毫无温度,就仿佛在他眼中,天塌下来也无甚要事,并不值得为此操心忧烦似的。

  这的确是一双属于权臣的眼眸。

  虽然因为那一瞥的时间太短,谢琇尚不能判断他的眼眸之中还有没有几分野心,但她已清晰地察觉到了这一个“盛如惊”,与从前那个“盛六郎”之间的区别。

  从前那个“盛六郎”,可以随时变身为她的薛霹雳,她的阿炙,她的薛三郎,她的弦哥。

  可眼下这一个,恐怕只能从当年将玉佩送给谢大姑娘的少年,变成当初派人入京,将那封亲笔信摊开在她的眼前,让她瞧见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惟愿谢家淑女,选聘玉郎,再订鸳盟,珍重己身,永享富贵;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人。

  谢琇下意识地收紧了自己捧着玉匣的十指。

  这可真是……太惊喜了,盛如惊。

  自那一别之后,玉郎墓木已拱,鸳盟早消;而她富贵无极,凤命加身,唯有一忧,无法消除——

  那就是你。

  盛如惊。

  时隔十六年,你还依然能够在我心上添堵。

  你真够可以。

  谢琇心底瞬间浮现了好几个不同的计划,但终究都被她强行压下。

  此时必须冷静,不能意气用事。

  谢琇不动声色地半垂着视线,听着谢玹与帐内的其他人言语交锋的过程。

  谢玹和这些人有来有往,除了要维护朝廷以及天子的颜面之外,还有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能在这些对话之中捕捉到一些情报。

  譬如那位名叫“老陈”的粗豪武将,应当是盛节度使的心腹,却没甚头脑,若是将来要耍心眼设计朔方的话,或可着落在他身上动手。

  又譬如那位盛节度使的堂弟,与他面和心不和,笑面虎一样言语中带刺,当着朝廷来使就敢这么说话,不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龃龉已经闹到了明面上,就是盛节度使对自家的族亲太过宽容了,导致滋养出了他们的野心。

  不过,此刻那位“老陈”还是大大咧咧,浑然没有发觉这其中的机锋一般,哈哈笑道:“我老陈夸错了吗?使君难道不是年富力强,正在青春?我老陈还漏下了好多优点没有说呢,比如年少有为,比如英明神武,比如尚且单身,绝对是无数贵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谢琇:“……”

  这一通夸夸,终于让上首的盛节度使不得不出了声。

  “咳。”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老陈越来越不着调的夸赞。

  “在天子使节面前,说这些做什么?”他淡淡斥了一句,语气里倒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恼怒之情。

  老陈虽然是个粗人,但也许是跟随盛家父子时间久了,这位盛节度使话语里是真恼还是佯怒,他还是分辨得出来的,闻言就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出声了。

  而盛节度使既然已经出声说话,就不能再放着天子特使不管。

  他目光向下扫过来,落在谢玹身上,片刻后,说道:“多谢皇上垂问,盛某一切安好。”

  ……原是跳过了中间那些言语交锋,径直回答了谢玹一开始寒暄时的问题。

  谢玹早知道像他这种大人物,装傻的本事应当也是一等一的,此时便也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如此甚好。”他道,“下官奉天子特旨至此,还请使君接旨。”

  他的话说完,谢琇便配合着微微举了举手中的玉匣,示意圣旨在此。

  然而盛节度使并未立刻从上首走下来,在谢玹面前下拜接旨。

  他的那双黑漆漆的眼瞳投向谢琇手上的玉匣,目光一瞬间竟然有若实质。

  片刻之后,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罢了。……此旨是谁发出的?”

  谢玹为之一怔。

  “……自然是皇上。”他停顿一霎之后,立刻开口答道,语气斩钉截铁,好似没有一丝犹豫。

  但上首挺立的盛节度使似乎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你我都知道,小皇上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他竟然意外直白地说道。

  “我是问你,此旨究竟出自于谁的授意?是内阁,是摄政王,还是……太后?”

  在说出最后的那个称谓之前,他也停顿了一霎,语气仿佛变得略略有些艰涩。

  那个最后被吐出的称谓所指代之人,乍然听上去,仿佛像是在强调着那就是他最怀疑的人选,但在场之人,多是盛家心腹与族亲,全部知道如今的谢太后在少时与这位盛使君曾经的那一段婚约;因此,帐中一时竟然鸦雀无声。

  一片寂然之中,那位天子特使谢御史终于开口了。

  “这有何分别?”他双目明澈无畏,坦荡荡地直视着上首威严赫赫的盛节度使。

  “世人皆知,先帝龙驭上宾之前,曾下明诏,将皇上与朝政,皆托付于太后、摄政王、内阁诸大臣。如今令出于哪一方,皆代表朝廷意图。使君有此一问,难道是……还要有所区分吗?”

  他的语调很平常,但最后的问题却是惊心动魄!

  他几乎是明着在问,是哪一方下达的旨意,盛使君你敢不奉诏呢?

  这么明显的陷阱——或许谢御史也压根没想让他踏上去,只是摆出来为难他一下罢了——盛节度使自然是不肯中计的。

  他笑了笑,忽然迈开长腿,从上首走了下来,一直走到谢御史的面前数步之遥,方才停下,锐利的目光在谢御史身上掠过,又就势扫过谢御史身后那两位随从而来的书吏。

  “尊使若不明言此诏由何而出,那便恕我不敢奉诏。”他从容地说道。

  谢玹:“……”

  盛节度使说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时,表情与态度都太平淡、太理所当然,以至于他有一瞬间竟然因为强烈的荒谬感充斥了心灵,而感到无言以对。

  但是他眼下的确因为品级过低,上不了大朝会,自然也就不知道这道诏书到底是出于哪一方的意志。

  虽然三方辅政都想让朔方节度使答应以旧例来处置入京觐见的问题,但这很明显是朔方不可能答应的要求。

  可是朝廷的姿态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放得极低,这是面子问题。

  所以谢玹心知肚明,这一纸诏书,今天多半是不可能递送得出去的。

  他当初被圣旨封为天子特使,很明显是因为他在谢太后面前一力自荐的缘故。但因为他品级过低,圣旨是在大朝会之后降至御史台,命他接旨的。至于朝会上这三方是如何唇枪舌剑、明争暗战的,他是一点也不知情。

  因此,当盛节度使执意要弄清楚这么一个其实无足轻重的问题之时,竟然卡住了。

  而盛节度使不知道是真的执意想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意识到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可以拿来为难天子特使,达到拒不奉诏的目的,总之,他执拗地站在谢御史的面前,仿佛一定要一个答复,才肯推进下一步似的。

  正当谢御史左右为难、不知道回答哪一方才会不引发什么事端之时,他身后那位捧着圣旨玉匣的随从书吏,忽而朗声说道:

  “旨出于上,而下自从之。天子虽年幼,却也知使君在朝在野之分量,一向期盼着与使君见面。使君何其忍心,竟欲令年幼天子陡失所望耶?”

  这位年轻书吏一出声不要紧,满帐中人的眼神几乎立即全部都投向此人。

  直承众人眼神压力,此人却泰然自若,双手捧着那只玉匣,秀丽的眉目坦然清正,直视前方。

  “他”的前方——便是朔方节度使,盛应弦。

  盛节度使闻言,自然也把视线投向此人。但他的视线在这位年轻书吏的脸上停留了几息之后,却陡然皱起了眉。

  “你……”

  他刚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恰好也在同一时间开口的老陈那把粗豪的嗓音打断了。

  “你是何人?”

  那年轻书吏不卑不亢道:“在下乃天子特使之随从,特为捧旨而来。”

  老陈对“他”所为何来,并不感兴趣。傻子也看得出“他”捧着的那只玉匣里装着的是什么。

  老陈只是不忿于“他”一开口便栽赃陷害使君于不义,硬说使君故意要令那金銮殿上坐着的孺子失望,所以想给“他”个下马威罢了。

  可这位年轻书吏除了过分眉清目秀了一点儿之外,好像并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他”的仪容、姿态、礼节甚至是语气,都是无可指摘的。“他”所说的话,严格说起来,也不方便在明面上挑刺,因为拒不奉诏的,的确是他们家使君。

  老陈抓耳挠腮了一瞬,以他那点浅薄粗莽的吵架本领,硬是找出了此人最该被嘲笑之处。

  “区区中官,也敢在咱家使君面前放肆吗!”

  谢琇:“……”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不是每个面白无须、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都是干那一行的,莽汉!

第432章 【主世界梦中身】36

  谢琇听到自己身前的谢御史, 很明显地倒抽了一口气。

  啊,也对。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是谁的。在他听上去,将当朝太后指斥为中官,这可真真是大不敬吧。

  ……不过, 朔方大不敬的事迹也不在这一件两件了, 惊讶什么?

  谢琇心平气和地想着,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笑了一笑,才答道:“在下的身上,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挑刺了,所以尊驾才由此发难吗?”

  谢玹:“……”

  堂堂监国太后,被人认成中官, 居然还沿着这大逆不道的话头往下说!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官不知道的!

  但这种回击的话术意外地有效,那莽夫吃这一噎,也不敢真的当场就嚷嚷什么“无根之人配商讨什么军国大事”之类真正会立即掀桌的话题, 直是噎得面色涨红,眼珠突出, 却无话可说。

  刚刚那下线的文士好似又突然醒悟过来, 再度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