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但是!会试舞弊!三司会审!就近在眼前!上千书生联名向朝廷上书,揭发会试发榜取录不公,泣求朝廷出手严查情弊,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任是谁都印象深刻!
而这一切都是他!邢大学士!以及巴结到他门上的那些人!一起做的!
邢元渡深感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此刻早已是图穷匕见之时,立刻忍着肩头的伤痛出言:
“恕臣直言!太后为皇后时,即夺人子为己子,稳固自己的地位!如今皇上登位,太后仍为国母,但生母早墓木已拱矣!”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横下一条心。
横竖今夜不分出个你死我活也不能了局!还要顾忌什么君臣之道!
他大声道:“圣母皇太后温淑忠厚,为了先帝、为了大虞,甘冒风险诞下皇上,臣听旧时太医所言,彼时圣母皇太后气息奄奄、命悬一线,仍挣扎着吩咐左右‘保我儿性命,不必顾惜我’……”
他采用柔情攻势,小皇帝果然略有动容。
邢大学士心下一喜,连忙再接再厉。
“而那个时候!谢皇后在做什么!”他厉声喝道。
“谢皇后厌恶先帝,拒先帝于千里之外,与先帝明言不会容他近身!大虞苦无帝裔传承,皇脉有断绝之危,然谢皇后却置之不理!”他喊得声嘶力竭。
谢琇:“……”
虽然她并不介意“谢皇后将毫无感情的包办婚姻的丈夫拒之门外”这等事传扬出去,但在场的其他人却好像人人震惊,血压飙升,马上就要厥倒好几个了似的。
摄政王李重云虽然同样震惊,但此事其实并不能完全被人掩盖下去,他身为慎宗皇帝次子,当然从前就隐隐约约听说过一点风声——要不然以他之能,是如何在他那位好大哥面前忍下一腔怨怒和酸醋的?还不是因为他明白,他大哥压根就没能与谢大姑娘圆房,因为谢大姑娘看不上他,不想要他?
……然而久居朔方、音信不便,当年离开京城时又因为心上人另嫁玉郎而失魂落魄的盛节度使,听闻此秘密,就是另一种反应了。
他猛地转头望向谢太后,目光灼灼,眸子里仿佛陡地点燃了两簇火光,再也不想掩饰了似的。
谢琇被他眼神里的温度烫了一下,先是一怔,继而哑然失笑。
这种设定可能有点匪夷所思,但她倒是觉得很合心意。
无他,只是不想将就。
即使贵为太子,将来会掌握天下,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人生苦短,精力有限,当然要花在自己最喜欢的方面。
她朝着盛应弦微微一笑,随即调转视线,挑衅似的盯着邢大学士那张完全扭曲成一团的老脸。
“若我有子,今时今日这王座还有李绍什么事呢?”她异常坦率地反问道。
“李绍非我亲子,我依然将他扶上皇位,一路多有扶持,于政务亦是勤恳认真,不曾犯过任何错漏!”她朗声说道。
“相比之下,邢大学士乃三朝老臣,还会把持朝政、科举舞弊,以一己之私扭曲世间的公道,岂是元老?乃蠹虫也!”
邢元渡:“你——!”
谢琇说得兴起,愈发穷追猛打。
“慎宗皇帝聘本宫为太子妃,岂是为了什么人间情爱?乃是因为先帝体弱,慎宗皇帝看重本宫才能,希望本宫日后于国事上襄助先帝!本宫夙兴夜寐,战战兢兢,无一日放松,勤于操劳,不过是为了大虞蒸蒸日上!而有些老臣倚老卖老,以为自己得脸得久了,就可以任人唯亲,危害社稷,破坏公正,中饱私囊!并从中挑拨,离间两宫,为祸大虞,人人可得而诛之!”
邢元渡“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身后的弟子们发出一声惊呼,乱纷纷地就要去扶他。
谢琇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向小皇帝李绍。
“你既说我不肯教你,那我今日就教你一句!”
谢琇紧盯着李绍,厉声道:“身为天子,即使在逆境之中,也应当堂堂正正、大义凛然!李绍,站直身子,抬高下巴,把你应有的气度拿出来!”
李绍吓得打了个寒噤,但被谢太后以下命令的方式这么一喝,他下意识地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虽然心下惊惧,还是抖抖索索地慢慢挺直了背脊,又按照她的话,一点点把下巴抬高,视线迎上了她的。
谢太后喝道:“皇帝可以心存疑惑,但不应该心怀偏见,更不应该以个人好恶而影响朝政!李绍!擦亮你的眼睛,做个明君!”
小皇帝吓得又猛然一抖,但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
谢太后大声喝问:“是什么?”
一句话从李绍口中脱口而出。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谢太后忽然弯起眼眉,笑了。
“很好。”她说。
然后,她转向已是一团混乱的邢大学士阵营。
“接下来,轮到你们了。”她悠然说道。
第481章 【主世界梦中身】85
这句话犹如某种暗示, 猛地一下开启了最后的那一扇门。
邢大学士因为又恼又气、疲累与失血交加而几乎要耷拉下来的眼帘,又猛然睁大了。
他甚至半靠在一名弟子的身上,还有余力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来,抖抖索索地指向谢太后, 嘶哑着声音道:
“妖……妖妇!你……你以为能把你手边聚集起来的……有权势的男人都联合起来, 就能……就能把持朝政, 控制天子,为祸大虞吗!”
谢琇感到有点好笑,挑了挑眉。
“这就是你们事到如今还能组织得起来的反攻?把污水泼到一个女人身上,以为这样就能掩饰你们大势已去的颓败?”她反问道。
邢大学士大约是没想到在如此恶名的指控之下,谢太后依然毫不动容, 更不动摇。她的精神如此坚韧而强大,衬得预备了这么多密谋和污蔑的他们,都像是上不得台面的、黑暗里的小丑。
他们不能击倒她,只能使她更强大。
这个体认一瞬间几乎要令他狂暴起来。
就算是慎宗皇帝, 或病弱的先帝,他们都有法子去动摇、去说服、去不动声色地支配;但唯有这个女子, 她有自己的主见, 不被攻讦和侮辱动摇分毫,即使情绪被拨动, 也能迅速地想出更辉煌更有力的大道理来说服自己, 让自己很快恢复原状。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俗语说,人贵有自知之明。
慎宗皇帝与先帝——他甚至因为在位时没能做出过什么成就, 而被简单仓促地谥为“惠”——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慎宗皇帝明白自己的平庸无能,惠帝则明白自己的病弱不济。
因此, 慎宗皇帝变得阴沉而爱算计,惠帝则干脆让自己变得天真一些, 完全将信任——和朝政——交给了他的父皇为他选择的皇后。
对于朝臣来说,慎宗皇帝这样的天子,并不难支配。他虽然平庸阴沉,但手腕又过于柔懦。他耍心计的最上限,不过是把一位同时能够吸引昭王和彼时的朔方少主盛如惊的女子,强行许配给了自己的太子。
他既没有弹压昭王的狠心,又没有弹压朔方的魄力。
而惠帝就更是可笑了!
谢皇后说不让他接近,他就真的一点都不敢接近!谢皇后说不想认那个宫人子到自己名下,他就连一纸圣旨都不敢写!他可是天子!权掌天下,富有四海,结果对一个女人求而不得,连借她的名头给自己的儿子弄个“中宫抚养”的好名声,也提都不敢提!
他巴巴儿地把处理国政这么大的事,都讨好似的交到谢皇后的手里,结果连谢皇后的一点眷顾都讨不来!
邢大学士回想起自己曾经做出一副痛心泣血之貌,私下去见惠帝,极言直谏不能让谢皇后把持朝政,甚至还说出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这一类严重的话语,却只是换来惠帝苍白的一笑。
他说,是父皇临终前告诉他,要他依赖谢皇后的。
“群臣身强力壮,各有狼子野心。吾儿体弱,恐被挟持。谢氏前临深渊,后无家族,若想插手政务,必定只能以你为支撑。”他父皇这样教他。
“她若不想失掉以女子之身参与政务的机会,则会认真对待你的意见,因为你的支持是她唯一能够得到的权力来源。”
惠帝听了。
他也只能如此。
群臣各有心机,藩镇如虎狼窥伺。而他生来体弱,甚至不像他的二弟那样习练过骑射。若是还想抓住朝政在手,他就必须倚赖某个人作为他的左膀右臂。
邢大学士在这一刻好像忽然有点理解了惠帝的想法。
他觉得群臣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因此他需要其它方面的臂助。昭王是他的血脉兄弟,但昭王年轻健美、文武双全,他既要用昭王,也要防备昭王。
……他甚至应该猜得到昭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邢大学士忽而感到一阵头晕。
他本以为是自己受伤过久、失血过多造成的,但当他摇摇晃晃地依靠弟子的搀扶勉强站直的时候,那股反胃感还是没有消失。
他虽然摆弄朝政,但他一贯也以士大夫自许,家中只有一老妻,子女皆出自同一母,无妾侍亦无庶子女,这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立身之道。
他本来十分同情惠帝被谢皇后厌斥,堂堂正室妻子不能近身,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幸宫人而生子……但现在他好像忽然察觉到了慎宗与惠帝父子两人,对谢氏孤女另眼相待、万般加恩背后的奥秘。
他有点想笑。
他或许是失败了。但谢太后也并没有赢。
她一生看似强大,但追根究底,不过是慎宗与惠帝用来驾驭昭王和盛节度使的工具!
他忽然亟待用这个事实来击溃她。
他想看到这位妖后崩溃疯狂的模样。
于是他便将自己窥得的真相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自以为攫取了什么大权吗?你所掌握的,不过是慎宗皇帝和先帝愿意给你的一点好处罢了……他们选择你,是因为你孤苦伶仃,背后没有家族作为靠山,可又能通过你去掌控昭王和盛节度使!”他嘶声喝道。
一瞬间,整座庭院里似乎都安静了。
每个人的目光都惊讶地投向谢太后,落在她脸上身上的眼神里充满了打量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思绪。
怜悯,震惊,同情,权衡,不屑……
可是谢太后却站得很稳。
听到他的话之后,她的身体连一丝的晃动都没有,只是挺立在人群的中央,回视着他。
“那又如何?”她清清楚楚地反问道。
“我为太后,君为良辅,我与昭王和盛使君,本就应当相辅相成、共同为大虞效力,当权者若是连麾下重臣都无法驾驭的话,何以服众?何以治国?”
她的脸上甚至还隐隐约约泛起了一丝笑意。
“真遗憾哪,”她温声道,“昭王英明多智,盛使君文武双全,饶是您再老辣,他们也不能被您所蛊惑,这是您的失败啊!”
邢大学士:“……”
血几乎冲上了他的头顶,他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倒。
他身旁的弟子慌忙一左一右地架住他,才叫他不致出丑人前。
见自己一直以来尊敬的老师被她逼迫至此,那两名弟子的脸上仿佛也多了些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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