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谢琇笑了。
“这就对了。”她说。
“忘记告诉你,我的真名,就叫做谢琇。‘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的‘琇’。”
盛应弦:……?!
他刚刚正在观察那辆保洁推车,以更好地适应他全新的伪装身份,骤然听到她来了这么一句,愣怔了一瞬之后,突然想到些什么,身体都僵硬了。
他记得他们前往仙客镇时,曾经谈到要使用什么作为化名。
当时,她不假思索地说她就叫“谢琼临”吧。
现在想起来,“谢琼临”与“谢琇”这两个名字之间多有联系,若说她本名就是“谢琇”,字“琼临”,也完全说得通!
难怪她要叫“谢琼临”,原是因为这个名字也是她习惯使用的,所以用起来一点陌生与窒碍都没有!
那么后来,她死而复生、再次出现的时候,所用的名字就已经变成了“谢琇”这个本名——那时候,究竟是因为谢太傅的长女确实叫这个名字,还是……有种什么特殊的力量,让谢太傅的长女,变成了这个名字?!
他一瞬间竟然感到有些遍体生寒。
他并不是惧怕她或者她背后那些他所不知道的力量。
他爱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爱她。
他只是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所接触到的、所经历过的,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为人所改变过的?!
……就像是,他作为“盛节度使”的那些记忆,现在依然还在他的脑海中,存在得那么清晰。
那些在临沙和朔方与她青梅竹马的记忆,在山道上狂奔的记忆,在盛府中肝胆俱裂的记忆,在京城的街头目送她出嫁而心痛如绞的记忆……
仿佛都是真的发生过的一样。
但什么才是真实的?
那些是否都只是一场虚妄?
他没有答案。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第489章 【主世界梦中身】93
此刻, 再想起刚刚跟随她一路走来时,经过的那一道道金属门,楼梯墙壁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他不认识的符号来表示数字,她提及的“天眼”一类装置, 对这座大楼里的地形十分熟悉, 甚至还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小房间里藏着适合为他变装的衣物和工具……
虽然他早有预感, 她隐藏着的秘密要比一个“借尸还魂”更为沉重和庞大,甚至令人难以想像;但他也从未像这一刻那般,深刻地认识到一件事——
他们已经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了。
当然,他只是震惊,但并没有产生任何“无法接受”的想法。
假如你曾经永远地失去过一个人, 又失而复得……这种过程其实遇到过一次就已经痛断肝肠,更不要说它还重复了两遍的话,你当然永远不可能对这个人真正放手。
这是他的想法。
他几乎要跟着她一道埋进落雁山的土里。虽然他还在行走、办事、起坐如仪,但他的灵魂仿佛永远缺失了很大的一部分, 那一部分已经跟着她一道消失了,消亡在那一天他在城楼上目送她离去的时刻, 消亡在听到她“死讯”的时候。
假如经历过那一切, 今时今日,只要她还在他面前, 就没有什么会比那时候更可怕。
或许他们之间, 还有许多秘密未解,许多隐瞒、许多差异、许多计划、许多故事……许多他也不了解的真相。
但他知道一件事。
她曾经舍生取义, 为了一些甚至不属于她本来这个世界的百姓。
为了正义。
所以,她永远会是万千人中, 最耀目的那一个。
也永远都会是万千人中,独独在他心上的那一个。
盛应弦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那声叹息并不高, 但听在谢琇耳中,却像是冥冥之中,亘古往复的风,吹过山间沉默的林海,像是宿命从千万年不变的山川所发出的悠远长吟。
她静静等着他的回应。
其实她也说不好自己在期待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句话。
他终于开口了。
“……所以,你不是小折梅吗。”他轻轻地说。
谢琇:“……”
她垂下视线,一时间心头竟是百感交集。
最后,她答道:“我是她,我又不完全是她。”
那个曾经一蹦一跳着,走在江北的春风里,在他面前磕磕绊绊地背诵着“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小姑娘,并不是她。
然而,那个在遇仙湖上,以长篙挑起落入水中的绣球,再在歌女吟唱着“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的歌声里,略一翘唇,手中用了巧力,将绣球挑飞向他面前的那位目光闪闪、神采飞扬的少女,就是她。
他们曾经也共度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有过那么多深刻得无法抹去的回忆……
但她并没有把这些话都说出来。
假如他没能想到这一点的话,那么她也并不会去苦苦挽留他。
而且,她对他有信心。
她的弦哥,倘若真是那种薄幸寡情、不懂体谅、心地狭窄之人的话,从一开始,她就不会喜欢上他。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又抬起眼来,静静地凝睇他。
盛应弦就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慢慢地绽开一个苦笑。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突兀地说道。
谢琇:“……何事?”
盛应弦很慢地低下头,笑了一声。
他说:“走在江北的春风里,躲在我书房的窗下来看我的人,并不是你。”
谢琇:“……”
不知为何,他用一种很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她的良心竟然有一点发痛。
可是现在到了坦白的时候了。
她微微一颔首,说:“……抱歉。”
他似乎有点惊讶,还真的低下头想了一想,才摇头道:“没关系。”
室内重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刚刚那些因为温馨暧昧而滚烫暖热的气氛,此刻已无影无踪。
盛应弦却好像对此毫无所觉一般。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又说道:“……但是,来京城盛府的那个人,是你。”
谢琇只得又答道:“是的,是我。”
不知为何,他的身上忽然显示出一种松快了许多的气氛。
“所以,我……”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停下,就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烫嘴一样。
谢琇:……?
盛应弦翕动嘴唇,尝试数次,终于说道:“……也许我这么说,不太妥当。”
谢琇:“嗯?”
他就好像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疑问一样。
“而且,那一位小折梅,盛家亦有愧于她……”
谢琇想,正义感过高的人容易陷入一些道德的迷障,此言真个诚不我欺。
盛应弦继续说道:“我……我好像有点愧疚。”
谢琇简直想要大声叹气。
哦!你可真诚实啊弦哥!
如果不是她与他相识多时,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心有灵犀”的技能,感觉他此言并不是真的后悔没能与真正的小折梅成就鸳盟,而是单纯的因为道德值过高而自我苛责的话,那么她刚刚还念过的那句咒语——“HAPPY ENDING”——不就泡汤了吗?!
破坏别人的HAPPY ENDING,是要被抓去关小黑屋的,知道吗!
谢琇没甚么诚意地弯了弯眼眉,带着一丝假笑,继续静听他讲。
盛应弦自我反省过了,也积聚了足够的勇气,这才重新开口:
“因为……她是我实际上的未婚妻,但是……我却心悦于旁人。”
谢琇听到前半句的时候简直要拔剑,听了后半句,忽然那种兴味又冒了出来,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挑了挑眉。
“哦?”她这个音节简直发得一咏三叹,意味深长。
“光风霁月的盛六公子……又是心悦于谁啊?”
盛应弦:“……”
他从来没有听过她这么怪腔怪调地用“盛六公子”来称呼过他。乍听之下,他有些尴尬和不自在,但再一想,也就苦笑了一声。
小折梅……不,琇琇。
琇琇真是个促狭又活泼的人。好像无论在何种时刻,她都不会真正丧失性格里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感。
即使是在十分危急的时刻,在痛苦或悲伤的时刻,在万分艰难的时刻……他所见到的她,或许会失去笑容,但决不会失去韧性。
他此刻再去追忆脑海中那个在江北盛家村里的小丫头的形象,却赫然发现已经十分模糊了。
他十几岁就离开了家,拜师学艺,学成下山后,也是径直前往了京城投入仕途,想来和那位小姑娘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十几年前他离开盛家村时。
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因为太过年幼,情窦未开,所以并不知道婚约是怎么一回事;而他当时虽然被人开过很多次玩笑,说让他背着他的小媳妇一道回家,可那个时候他一心读书,一心要学成文武艺之后建功立业,压根没有真正想过情爱之事。
现在想起来,那个小姑娘与其说是他的“未婚妻”,不如说是他自认为在婚约成立之后应该担负起来的一项责任,应该用心照拂的一个妹妹。
她与他留下的美好记忆,若说是“青梅竹马”,自无不可;但倘若说是“兄妹之情”,当然也有几分确切。
因为他也曾经为一个人辗转反侧、心煎如沸、念念不忘过。
他知道那是因什么而起的滋味。
上一篇:福女天降
下一篇:血月诡界,欢迎进入有尸农庄